清朝光緒年間,茂陽鎮(zhèn)是個繁華商鎮(zhèn)。鎮(zhèn)上有個“天順”茶葉店,由店主潘掌柜和他老婆冀氏二人經(jīng)營。小店雖不起眼,可潘掌柜夫婦做生意活絡(luò),為人和善熱情,買賣日漸興隆。有些大戶人家和一些官戶、商戶在店里立了賬,平時拿茶葉只記賬,到年底一次算清。
這年臘月初的一天,潘掌柜去收賬。中午回來,夫婦二人看著屬于自己的財富喜滋滋的。冀氏笑著笑著忽然低頭不語,潘掌柜輕聲問:“又想兒子了?”冀氏輕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下午潘掌柜還有幾家要去,臨走時囑咐冀氏好生照看店鋪,并告訴冀氏今晚上多炒幾個菜,他回來要喝兩盅。
到做晚飯的時間了,冀氏邊炒菜邊高興地等潘掌柜回來。可是一等不來,二等不來,直到晚上戌時,還不見丈夫蹤影。冀氏心里發(fā)了毛,急忙關(guān)了門,央求鄰居們幫著尋找。鄰居們非常熱心,分頭行動。工夫不大,一個鄰居回來了,神色慌張地告訴冀氏,在一個偏僻的小胡同里躺著一個人,看樣子像潘掌柜。
眾人一齊跟著來到小胡同里。在火把的照耀下,果然看見地上躺著一個人,冀氏一眼就認出那是潘掌柜。有個大膽的鄰居上去一試鼻息,向眾人搖了搖頭,冀氏一下子昏倒在地。
接到報案,知縣裴大人很快就帶著師爺、仵作和捕快衙役趕到了。仵作驗尸完畢,告訴裴大人,死者已死亡約一個時辰了,頭部被鈍器擊打致死。兇器就在死者旁邊,是一塊板磚,板磚上還有血跡。現(xiàn)場沒有留下任何其他物證。
裴大人仔細查看了這塊板磚。這是塊極普通的板磚,現(xiàn)場像這樣的板磚還有好幾塊,平常就散落在墻根。看來這里就是第一現(xiàn)場,兇手順手從地上拿起板磚將被害人打死。裴大人又仔細查看死者。死者死不瞑目,左手抓著幾張銀票,右手雖已垂落身邊,可食指仍直直地伸著。
裴大人查看現(xiàn)場完畢,見天色已晚,讓眾人幫冀氏抬回尸體,告訴冀氏明天縣衙回話。
第二天,裴大人開始了案件的調(diào)查。裴大人了解到潘掌柜為人和善,在鎮(zhèn)上從不和人結(jié)怨,排除了仇殺的可能。從死者手中的銀票來看,十有八九是臨時起意,圖財害命。潘掌柜收賬要踩百家門,差不多全鎮(zhèn)的人都知道今天他身上有銀子。茂陽鎮(zhèn)這么大,到哪里去找這個圖財害命之人?
裴大人認為:只要這個兇手大手大腳地花錢,就能露出形跡,他囑咐手下人,嚴密注意有異常舉動的人。
果然沒過多少天,裴大人得到消息,鎮(zhèn)上的懶漢田三最近又下館子又置東西,有些異常!裴大人當即下令傳喚田三并搜查田三家。捕快很快把田三帶到,并將搜到的銀票交給裴大人。田三嚇得直哆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裴大人一拍桌案:“下跪之人田三,你可知罪?”
田三聲音都變了:“小人不該搶潘掌柜的銀票!我知錯了,大人饒小人這一回吧!”
裴大人厲聲說:“圖財害命!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也能饒你?田三,你如何殺害潘掌柜,還不從實招來!”
田三連喊冤枉,說這天他去鎮(zhèn)外閑逛,傍晚回來路過小胡同的時候,見潘掌柜倒在地上,人已經(jīng)死了,手里還拿著一把銀票。他見旁邊沒人,從死者手里抽了幾張銀票,還有幾張因為死者攥得緊沒抽出來。他怕被別人看見,把銀票往懷里一揣就匆匆回家了。
裴大人大怒:“避重就輕,一派胡言!來人,先打四十大板,看他說不說實話!”
四十大板打完了,田三已是有氣無力。他睜開眼睛,聲淚俱下:“大……人,我愿……招!”
田三招供說自己聽說潘掌柜在收賬,就起了圖財之心,在小胡同里用板磚砸死潘掌柜,取了他的銀票逃回家中。到此,裴大人下令將田三收監(jiān)。
第二天,田三家人到衙門為田三叫冤,說田三從小膽子就小,見別人殺雞都害怕,怎么可能親手殺人?裴大人笑答:銀票、兇器、尸證、供詞俱全,田三本人已供認不諱,此案已定。
剛打發(fā)走田三的家人,下人來報:有個叫倪嗣方的秀才來訪,裴大人急忙出門迎接。這倪嗣方和裴大人是兒時的伙伴,一起中的秀才。倪嗣方祖上有人做過官,后來得罪了權(quán)貴,下場較慘,所以滿腹才學(xué)的倪嗣方中了秀才后就沒有進一步求取功名,而是棄文經(jīng)商了。倪嗣方說已到年終,回家過年,路過此地,特來看望。見到故人,裴大人歡喜極了,命人準備酒菜。
席間,裴大人閑談中提到了剛剛破的那個兇殺案,不免有些得意。倪嗣方認真地聽著,聽完后放下酒杯,搖搖頭說:“裴兄可愿聽在下多言幾句?”裴大人急忙答道:“賢弟不是外人,有話請講!”
倪嗣方認為,田三實屬屈打成招,兇手另有其人。兇殺現(xiàn)場有兩大不正常。一個不正常是,一般人收賬回來應(yīng)該把銀票藏在身上,不應(yīng)該抓在手里露財。如果有人劫財,從他身上搶銀票,他應(yīng)當拼死保護,那銀票早該在爭搶中被撕壞了,可現(xiàn)在死者手上的銀票完好無損。如果死者是在被威脅的情況下取出銀票,或者臨危想用銀票換取自己的性命,兇手定會把銀票拿到手后再下手殺人。現(xiàn)在,被害人死了還攥著銀票,說明兇手不想要銀子,只想取性命!這不是圖財害命,而是仇殺。另一個不正常是,一般人死后手呈自然半握狀態(tài),死者左手攥著銀票,另當別論,可他右手的食指為什么直直地伸著?可做如下假想:兇手是死者熟悉之人,死者萬萬沒想到此人會下毒手,在挨了致命一磚后,驚愕地伸手指向兇手,想說“你怎么能……”就倒下了,這伸直的食指是他死前最后的意念,所以保留了下來。如果是陌生人殺他,他無論如何反抗、逃生,都不需要伸直食指。
倪嗣方下了結(jié)論:這是一起熟人制造的仇殺案!兇手在現(xiàn)場截住死者,要取死者性命,死者從懷中取出銀票想以此贖命,但兇手不取死者性命不足以解恨!倪嗣方建議裴大人從死者和冀氏的親屬、家族以及生意上來往密切之人中,曾經(jīng)與潘掌柜發(fā)生過矛盾的人查起。
裴大人覺得倪嗣方說得頭頭是道,佩服得五體投地。他邀請倪嗣方晚幾天回家,留下來幫他破這個案子。
裴大人派出人去調(diào)查,結(jié)果很快就出來了。潘掌柜夫婦五年前來到此地開店,五年來老實本分,與眾鄰居相處很好,與客戶關(guān)系也很好,一向和和氣氣,凡事讓人三分,出格的事絕不做,在茂陽鎮(zhèn)五年,是人人稱贊的好人。裴大人意識到,應(yīng)該調(diào)查潘掌柜來茂陽鎮(zhèn)以前的情況。他派人傳喚冀氏,詢問潘掌柜來茂陽鎮(zhèn)以前在哪里做事,做什么事以及原籍家族情況。冀氏支支吾吾連原籍也說不清楚,后來干脆只是哭。裴大人疑心頓起,讓她暫時回家,不得遠離,隨時聽候傳喚。
倪嗣方從簾子后面走出來,告訴裴大人,他剛才聽了冀氏的口音,斷定冀氏是距此地二百多里的青陽嶺一帶的人,應(yīng)派人到那一帶的村子里查訪。裴大人依計而行。
幾天后,化裝成走鄉(xiāng)串村做小買賣的衙役回報說,在青陽嶺一帶查到了好幾個外出做生意的,都沒有什么疑點,但他查訪到另外一個情況:當?shù)赜袀€叫安家莊的村子,五年前曾有個有婦之夫帶著本莊一個有夫之婦私奔了,不過那個男人不姓潘,叫安宏民,那個婦女也不姓冀,姓蔡。
倪嗣方精神一振,讓這個衙役把了解到的情況說仔細一些。當了解到安宏民和蔡氏年齡、體征與潘掌柜、冀氏十分相似時,不由一陣興奮。他問那個衙役:“了解到蔡氏的男人了嗎?”衙役一攤手說,蔡氏的男人在蔡氏出逃后第二年就病死了。倪嗣方接著問:“蔡氏婆家的家族里還有沒有其他男丁?”
衙役想了一下說,蔡氏還有一個小叔子,可他腿有些殘疾,拉家?guī)Э诘摹2淌线€有個兒子,只有十五六歲。
倪嗣方一揮手:“重點查這兩個人!”
裴大人派這個衙役化裝成做小買賣的再次趕到安家莊,又了解到了新的情況。蔡氏的兒子叫安大發(fā),住在他爹留給他的三間土坯房里。平時除了他堂叔以外,安家莊的百姓也都可憐這個沒爹沒娘的孩子,都接濟他。衙役找到安大發(fā)的堂叔,悄悄展開倪嗣方畫的冀氏畫像讓他看,他看了一眼,先罵了一句:“淫婦!”然后上下打量了衙役一眼:“你怎么認識她?她現(xiàn)在哪里?”
冀氏就是蔡氏!潘掌柜就是安宏民!裴大人和倪嗣方高興不已。倪嗣方認為,冀氏的小叔子無意間問的這句“她現(xiàn)在哪里”,表明他沒到過現(xiàn)場,目前最大的嫌疑是冀氏的兒子。他建議裴大人給安家莊所屬縣發(fā)公文,請求傳喚安大發(fā)!
很快,安大發(fā)被蹲守的衙役抓到,押送到了裴大人的大堂。這個孩子穿得破破爛爛,面黃肌瘦。不大工夫,冀氏也被衙役帶到了,她走上大堂后,和安大發(fā)二人對視了半天,突然掩面痛哭起來,邊哭邊說:“兒啊,真的是你嗎?你受苦了!讓娘好好看看你!”
安大發(fā)怒斥道:“誰是你兒!我娘早死了!要不是看在你生養(yǎng)了我,我也會賞你一頓板磚!”
冀氏大驚:“你宏民伯伯真是你殺的?”
安大發(fā)頭一昂:“是又怎樣?安宏民他不該死嗎?還說對不起我,想給我銀票,不弄死他我恨難消!”
冀氏哭著對安大發(fā)說:“兒啊,你爹好吃懶做,連嫖帶賭,一喝了酒就打我,我實在受不了才……”
安大發(fā)憤怒了:“那時我才十歲!我十歲那年你跑了,十一歲那年爹連氣帶病死了!我餓得發(fā)昏、凍得發(fā)抖的時候,你在哪里?要不是我堂叔,要不是安家莊的爺爺奶奶、大爺大娘,我早就餓死凍死了!那時我就發(fā)誓,只要我找到安宏民,非要他的命!這一回好不容易找著他,我豈能饒過他?”
案子已經(jīng)破了,安大發(fā)故意殺人,按律當斬。裴大人和倪嗣方邊嘆惜邊命令將人犯收監(jiān),等候發(fā)落。
兩天后,裴大人接到安家莊五百人的聯(lián)名保狀。保狀稱安大發(fā)是吃安家莊百家飯長大的,求裴大人看在安家莊百姓的分上,憐惜其自幼孤苦無依,憐惜其事出有因,對安大發(fā)從輕發(fā)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