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獨特的湘儺

　　儺是遠古時期人們無法解釋自然科學而由此產生的精神寄托，通俗的解釋是人們從遠古時代就傳承下來的、驅魔逐疫、求愿酬神的一種娛神娛人的祭祀活動。
　　
　　古老的巫儺文化
　　
　　在民俗學界，許多學者將中國儺與中國巫串在一起進行解釋，統稱為“巫儺文化”。但根據筆者多年的田野考察與研究，筆者認為中國的巫儺雖然同屬一個文化范疇，但性質不同。嚴格地說，中國巫屬意識行為民俗類，而中國儺則屬意識形態民俗類，它們的載體一致，同是通過人們迷信鬼神及靈魂轉世的傳統觀念意識進行民俗活動，但它們的目的不同。巫文化的目的是假借鬼神的力量，具體行為在人的身體上或家庭結構上，如跳大仙，北方稱“薩滿”，通過法師“入神”，代表、傳達鬼神的意志，為病人驅疫治病、卜卦生死、擇陰陽宅地等。這里面除了真正利用民間藥方為人治病和風水學說中有一定的原始科學總結出的自然常識以外，沒有多少科學成分，害人害已，更多的是糟粕。而儺文化雖然載體與巫文化一致，但目的只是為了“還愿”。不論中國南方還是中國北方，儺的形式與目的都是“娛神娛人”，達到“神人同悅”。既是悅，就得有動作，于是在古老的祭祀儀式上就出現了儺祭—儺技—儺舞—儺戲，再演變下去就有了在各地不同的地方戲劇，中國的古儺也從原始的思想意識形態走向民間藝術。
　　應該說，發展到如今的中國巫儺文化中，還是巫中有儺，儺中有巫。巫術在進行過程中，離不開祭祀的由頭與形式，同時為了信服于眾，絕大多數巫師都學過幾手“絕活”，如儺技、醫術之類的民間技術，由此得以深入民心，流傳下去。而儺文化也正是運用巫文化信仰的鬼神“附身”或鬼神“意識”，來完成祭祖及神與人的愿望和奉獻。一般來說，中國民間的還儺愿往往與巫事結合進行。巫事在前，還儺愿在后。不過儺文化除了巫事還愿，還有廣泛的內容，這就包括祭祖還愿、喪孝還愿、農耕自然災害請儺愿與豐收還儺愿、寄托吉祥還儺愿和紅白吉事請儺愿、還儺愿等。
　　據不完全統計，在中國古老的土地上，曾經有24個省市區流傳著遠古人類文明發源的文化要素，即被后來專家學者稱之為祭祀禮儀的“儺”。中國儺文化的發源地之考，據國家文物部門出版發表的成果看，可能最早的祭祀圖儺面（鬼神）出土在湖南西部的懷化市沅河畔的洪江（原黔陽縣）高廟文化遺址中，距今7400年。現已有專家學者就高廟出土的文物進行“中華民族文明起源”研究。在此之前后，從沅水到洞庭湖周邊的水域（長江支流）也有過8500年和12000年的彭頭山遺址與玉蟾巖古文化遺址，在這兩處遺址中還發現大量的稻谷炭化物。雖然在湖南彭頭山出土文物中還發現了女巫佩飾上的“X”形巫術符號，早于被稱之為“世界第一字”、公元前5500年西亞哈拉夫陶塑女神肩上“X”形符號1000多年，但是出土的文物中卻沒有明顯的鬼神面具祭祀陶器畫面，這與湘西儺巫風的歷史盛行及傳承不無關系。在湘西土家族地區出土的漢墓文物中，有許多祭壇上的塑圖就是直接反映鑼祭儺舞場面的。據考證，中國在距今6000至3000年間，已進入巫儺文化高峰期，中國的儺文化雖晚于巫文化，但也淵源了上下7000多年。
　　
　　 獨特的湖南儺舞
　　 ——“咚咚推”
　　
　　湖南古時為古楚荊之地，湘西的懷化、自治州和張家界及常德、邵陽部分地區又為古五溪（武陵）地區，從考古和文獻資料看，這里不僅是水稻耕種最早的地區之一，也是儺文化的發源地。著名的文學大師沈從文先生在他的《湘西?鳳凰》中介紹：“男巫用廣大的戲劇場面，在一年將盡的十冬臘月，殺豬宰羊，擊鼓鳴鑼，來做人神和樂的工作，集成人民的宗教情緒和浪漫情緒?！鄙虼髱熣f的是鳳凰一個縣的情景，其實這種情景在湖南各地都非常普遍。
　　湘儺是中國儺文化的主體。中國原始宗教的古儺舞，老百姓叫“跳儺”或“跳戲”，沒有戲曲、歌詞，只有動作與話白，而且其動作非常簡單、古樸，花樣不多。在中國24個省市的儺文化中，儺祭、儺俗比較普遍，但能保持原始儺舞的地方和劇目很少。湖南侗族跳儺“咚咚推”、貴州彝族“撮泰吉”、四川、甘肅白馬藏人的“跳曹蓋”、云南白族支系那馬人的“拜日旺”（跳二月）、云南易門彝族的“跳啞巴舞”、藏族金剛舞、南豐儺舞等均為現存最珍貴的儺舞。
　　湖南新晃侗族自治縣的儺舞“咚咚推”，在民國以前遍行中國侗族北部方言區（湖南、貴州、湖北部分地區），但是傳承至今，僅在本縣貢溪鄉的一個叫天井寨的村寨繼續流傳。“咚咚推”是侗族老少喜聞樂見的一門夾祭夾娛、原始古老的群體活動。
　　“咚咚推”在整個演出過程中用鑼鼓打節拍子伴舞，打法為兩聲鼓音（咚咚)隨之一聲鑼音（推），無限反復，“咚咚推”因此得名。因為劇中角色自始至終在跳躍中進行表演，而且都是同邊手動作，故當地侗家人又叫它“跳儺”、“跳戲”。這是筆者在全國所見儺舞中最為原始、傳統、以舞蹈為主的、不加任何人為導演的古儺遺風?！斑诉送啤钡难莩鲆话悴慌c當地神事同時進行，它或為慶豐收、或為祛病消災、或為祈雨抗旱、或為無嗣求子而舉行。每次演出之前，都要舉行開堂請神儀式。據天井寨的人說，天井寨龍氏祖先早在明永樂17年（1419年）以前就會跳儺（“咚咚推”）了，還有人認為在明成化22年（1486年）之前，就有了跳戲?！斑诉送啤睔v來是父傳子、口傳心授繼承下來，成為不同于其他戲劇的一個獨特的祭祀表演儀式。
　　“咚咚推”的場地很簡單，一個小坪，一塊空地都可進行?，F在的儺技絕活有喊竹、上刀山、下火海、仙娘背磨、吞竹尖、吃瓷碗、鋼針穿喉等40余種。戲（祭）具也很簡單，除了幾十個面目表情各異的人物（神）面具（又稱“木腦殼”，是用硬質木雕刻出的木頭的面具，很沉，非常原始）外，最有古代遺風的是那“稻草衣”，這也是侗族與其他民族的儺祭、儺戲相比所具有的不同的特征。除了懷化市新晃的“咚咚推”，通道侗族自治縣、麻陽苗族自治縣、沅陵縣以及湘西苗族土家族自治州、邵陽市、張家界市等在民間祭祀時也都有跳儺的習俗。
　　
　　古儺戲的派生劇種
　　
　　湖南的目連戲是儺戲的派生劇種，以神話傳說“目連救母”為內容進行改編。目連戲與儺堂戲一樣，都有儀、祭、演三道不可缺少的程序。目連戲開始，要有戲臺神龕的布置，還有恭請神靈的儀式，再就是用牲畜祭祀，之后才是正戲表演。與儺戲不同的是目連戲不戴面具，其中的鬼神和人物都是化妝臉譜。
　　目連戲與儺堂戲都為古儺戲的派生劇種，也都有儺祭禮儀，而且都是遇有紅白喜事、大事或天災人禍時請戲。所不同的是，儺堂戲的劇目不限，有正戲、小戲，有歷史傳說、民間故事、原始儺戲等；目連戲則就是根據“目連救母”或“目連傳”改編的單一劇目，只是不同的地方有數量不等的本子，且多由專業劇團演出。
　　湖南除了西部儺文化深厚之外，其他地市也同樣盛行儺文化。如邵陽（古時的寶慶）地區的跳儺非常原始古樸，作為古代驅除疫魔和求子祈福的巫術儀式，對生殖崇拜表現得十分露骨。在儺戲《慶娘娘》里，巫師向主人送禮，帶一麻布，方言即“女陰”用音；兩砣銀子，象征男陽。邵陽民間的跳儺除了生殖崇拜的象征物之外，還保存著大量的直接性手勢、情歌和舞蹈等。男女求歡難以啟齒，則以手勢表示要求和對方性交，如儺戲《耍小二郎》，小二郎向小山娘娘表示性愛時，就有十余種性愛手勢。湖南邵東的還儺愿分大愿和小愿：小愿一天半天即可，演員也只有三兩個；大愿則十幾人或幾十個人，還分有內壇外壇，內壇以祭禮活動為主，其中有儺戲的表演，外壇則專門從事儺戲的表演。
　　湖南江永瑤族自治縣的瑤族儺也很有本民族的特點，江永的儺戲依附于眾多祭祀廟宇而生存發展。據調查考證，清代道光時期的江永就有盤王廟、三教院、武漢帝廟等廟宇578座之多。而江永瑤族的儺戲也都“以戲悅神”，儺戲都在社壇寺廟中進行。
　　湘鄂渝邊區的土家族儺戲也很有特點。土家族在還儺愿時必演《孟姜女》、《龍王女》、《龐氏女》三戲，在當地稱“三女”戲。據湖南學者楊昌鑫介紹，土家族有句諺語“姜女不到，愿不消”，說的就是還愿若不演這“三女”戲，則不能酬神、謝儺、了愿。
　　湖南的儺戲劇目很多，僅新晃侗族自治縣的儺戲劇目就有80多個。儺戲根據歷史發展而不斷豐富，劇目也從原始的圖騰崇拜、萬物有靈發展到歷史典故以及生產、生活習俗產生的人物故事與活動，具體來說可分為三類劇目，即原始崇拜類、歷史典故類和生活習俗類。原始崇拜類的儺戲劇目主要有《官山劈虎》、《菩薩反局》、《驅邪逐魔》、《祭盤古》、《請儺神》等；歷史典故類劇目主要有《古城會》、《關公教子》、《云長養傷》、《天府牛瘟》、《華佗救民》等；生活習俗類的劇目有《慶豐收》、《跳地土》、《哥妹情》、《癩子偷?！贰ⅰ稊f草鬼》、《斬瓜精》等。
　　跳儺戲時要先祭祀，祭祀的對象是儺公儺婆和原始儺面具的神靈。儺師傅焚香、開壇、吹牛角號之后，開始跳儺。《請儺神》是湖南所有地區跳儺時開場的必演劇目?！短旄Ｎ痢泛汀度A佗救民》是一個連續劇目，說的是發生瘟疫之后請了神仙但無法除瘟，最后還是華佗來幫助人們治病的故事。由于儺是人們用來祈福消災的一種祭祀活動，同時又有民間文化生活的娛樂性，因此，儺戲至今在湖南民間仍有著十分廣闊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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