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玫瑰怎么變成兇器

　　陸嘉寧
　　80后書評人，在某家有愛的出版社擔任小編。喜歡讀童話，看恐怖片。
　　
　　光看外表你很難想象胡利奧·科塔薩爾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作家，這個常年在巴黎咖啡館伏案寫作的阿根廷男人留著大胡子，敞開的罩衫里很隨意地套一件白色背心，鼻梁上架著黑邊玳瑁眼鏡，除了眉宇間流露出的一點滄桑，看起來并無特別之處。可是當你一旦翻開這本《動物寓言集》，卻很難不被他荒誕而狂野的想象力吸引住。
　　 這不是科塔薩爾最著名的作品，卻是我很久以來讀到的最好的短篇文字之一，比塞林格更簡潔，比博爾赫斯更靈動，比卡佛更有道德感，幾乎每一篇都是上乘佳作。
　　 打個比方吧，倘若你曾看過達利或契里柯的畫，相信就能深深體會到科塔薩爾在書中所試圖營造的氣氛：有幾分陰森，有幾分滑稽，還帶點學究氣。故事中的意象被錯位地安放，看似邏輯嚴密，讀來卻似夢魘般荒誕不經。
　　 他寫人與人之間的疏離，卻不明確界定人物的關系，他筆下的主人公身份幾乎都是曖昧模糊的。他們從何而來，為何這般孤苦伶仃地茍活于世上，又為何冷漠地對待忽然而至的變故，小說都不曾給予解答。在他的筆下，無論是怪誕的行為，生造的動物，還是鬼魅般的靈魂和分裂的人格，都帶著無須論證的理直氣壯陸續登場。故事中男人和女人相依為命卻又無依無靠，只能借著自己的生命軌道孤獨運行，對宿命持一種抱殘守缺的安然態度。可是，不同于麥卡勒斯聲嘶力竭呼喚靈魂伴侶的那種孤獨感，科塔薩爾式的孤獨倒更像是在漫漫長夜中瞬間劃過的流星，短暫的炫目后又陷入長久地黑暗，不錯，那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孤獨感。
　　 比如這篇《被占的宅子》，作者在開篇并未介紹男女主人公——一對兄妹為何會孤零零住在一所大宅子中，卻漫不經心地寫道：“年過四旬，我們心中都有一個隱忍不發的想法：曾祖父母在老宅里開始的傳宗接代該由我們簡單無聲的兄妹通婚宣告結束，總有一天，我們會死在這里，游手好閑，不易親近的堂表兄妹們會接手這宅子，將它推倒，靠地皮和磚頭發大財。”看到這段文字，聰明的讀者想必會相視一笑：這多么像《百年孤獨》所營造的意境啊，原來馬爾克斯的靈感淵源其來有自！而事實上，這位哥倫比亞大師也確曾在讀完《動物寓言集》后表示過：科塔薩爾就是我未來想要成為的那種作家。
　　 另外一篇《公共汽車》，描寫男女主人公萍水相逢于一輛168路公共汽車上，兩手空空的他和她尷尬地面對一車手拿鮮花前去掃墓的乘客，一剎那，嬌艷的玫瑰，馬蹄蓮仿佛變成了殺人兇器，在一車敵意的目光下，兩人顯得那么格格不入，而正是這短暫的同病相憐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到站的時候，他們心心相印地從車上逃離，他牢牢抓住她的手，還為她買下了一束三色堇。讀到這里，誰都以為作者會來個大團圓的收尾，誰知科塔薩爾偏要違拗大多數人的好意，只見他輕飄飄地寫道：“兩人重新邁步時，各人拿著自己的花，各人走著自己的路，非常開心。”
　　 這就是這個阿根廷男人為我們所塑造出的非常態結局，他教你看他變魔術般地將玫瑰點化為兇器，卻又小心翼翼地保護男女主角不受傷害，結局顯得那么晦暗不明，出人意料卻又在短暫的沉默后讓人拍案叫絕。盡管處處散發著薩特式“他人即地獄”的恐怖氣息，卻總能在不經意的地方讓你找到一絲小小的溫暖和慰藉，就好像魯迅先生在烈士墳前靜靜安放的那個小花圈。
　　 在后來的集大成之作《跳房子》中，科塔薩爾曾經提倡過由讀者進行二次創作的開放式寫作觀念，而有意思的是，結集于1951年的這部《動物寓言集》，其寫作實驗觀已經初露端倪。或許是由于魔幻現實主義和超現實主義氣息太過濃烈，讓讀者不得不進行豐富的聯想和創造：老虎為什么會長期盤踞在路易斯的家中（《動物寓言集》）；一個人如何能隔三差五地從嘴里吐出兔子來（《給巴黎一位小姐的信》）；外表文靜善良的黛莉婭為什么要給自己的男友吃包裹著蟑螂的糖果（《奸詐的女人》），這些問題都需要讀者的參與并給出自己的答案，而作者的狡獪之處在于，他并不打算提供標準答案。
　　 因此，讀《動物寓言集》，就好像步入了迷宮，讀者需要時刻跟上作者的節奏，不斷提防作者看似不經意地在小說中留下的蛛絲馬跡，用推理能力去撬開文字背后的深長意味。一句話，讀科塔薩爾的小說，讀者是在親身體驗當偵探的刺激感覺，如果你不盡情發揮自己的想象力，你面對科塔薩爾只能一籌莫展。
　　
　　《動物寓言集》
　　原作名: Bestiario
　　作者: [阿根廷] 胡里奧·科塔薩爾
　　譯者: 李靜
　　出版社: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時間: 2011.4
　　頁數: 118頁
　　定價: 16.00元
　　裝幀: 平裝
　　叢書: 胡里奧·科塔薩爾作品系列
　　ISBN: 9787020084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