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瀝的日子

　　闕維杭
　　浙江杭州人，旅美作家、資深新聞政論家，筆名沙蒙、遠航等。曾在中國內地參與創辦、主編多家報刊?，F任職于美國某華文報社。出版有《美利堅傳真》《美國神話：自由的代價》《世紀之吻》《美國到底有多美》《今日美國：痛與變革》等專著。曾編撰評點“海外華文作家檔案”系列。
　　
　　2009年秋的那個傍晚，當飛機降落于夕輝晚照下的咸陽機場，當汽車奔馳在高速公路進入華燈初放的西安市區，我品味到古老都市萌動的現代氣息，捉摸到市井嘈雜聲中蘊涵的生命動感，我清楚自己遲來的長安之旅已然悄悄展開。
　　第三屆國際新移民華文作家筆會在古都舉行，讓眾多海外華文作家與國內學者匯聚交流切磋，也有機會近距離領略文壇陜軍的領軍人物陳忠實、賈平凹以及葉廣苓等的風采，同一個平臺縱論文壇指點江山，神交亙古文化歷史的當代文人意氣風發，談論的話題海闊天空心馳八極，不再有地域的隔膜，不再有時空的疏離，而只有那文史同根的親近與探尋。
　　文學與創作的交流無邊無際，文化與歷史的碰撞有聲有色。筆會，不是象牙塔內的學術專研，體驗考察現實中的古長安，尋幽訪古的日程給予我們捕捉當代西安鮮活印象的機會，給予我們探索古都文化底蘊的驚奇，當然，也賦予我們文化的思考、創作的靈感……
　　
　　精神家園的滄桑情懷
　　
　　那夜，秋雨淅瀝；隨后逗留古都的幾日，繼續著那撩人心緒的淅瀝秋雨瀟瀟秋風。然而，沒有“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意緒，長安，在雨中給游子遠客展開她那朦朧面紗下的倩影，古樸而又新奇，滄桑而又鮮活，沉郁而又靈動，幽深而又暢達……
　　初步見識西安繼往開來的博大情懷，是從古代關中民居群始，終于古上林苑遺址的園林，前后盤桓西安三天，以方圓三十公里內的古跡或新景為選擇觀照，不啻是一趟極為精煉的古都文化之旅，在雨中風中浸透了懷古的情致，也揮灑了惜今的慨嘆。
　　古代關中民居群，其實是頗具規模內涵不乏遠見卓識的民俗藝術博物院的龐大景觀。坐落于西安市南端長安區、秦嶺山脈的隋唐佛教圣地南五臺山麓之下，展出的明清兩代民居（含關中深宅大院、餐飲店鋪、茶樓戲臺、祠堂衙門等）和各種古代碑刻、石雕、木雕、磚雕、陶器、銅器、鐵器和民間衣食住行工匠器具以及歷朝歷代名人字畫墨寶，涉及民俗風情之各種戲劇、技藝、坊作、禮俗、鄉規等非物質文化遺產，數不勝數，蔚為大觀。
　　那個秋雨淅瀝的下午，游走于先期開放的十多座古代民居大院間，抬眼所見袖手可觸的那些宅院森墻，門扇洞開，毗鄰相連，局部看是曾經的大戶或某個狀元的故宅，整體梭巡便猶如一個迷宮般的大觀園；每一扇門窗、每一根梁柱、每一塊磚瓦，都質地精湛、古意盎然，仿佛都會訴說一段民間故事一段歷史傳奇。那些石雕的拴馬樁、飲馬槽、上馬石、門墩石和各色石人、石獸，木雕的床、桌椅、窗欞以及那特異的馬頭墻、磚屋脊等，無不承載著歲月的風云，要抖下那積淀了幾個世紀的民族與家族的恩仇快意。
　　移步換景，情隨景遷；佇立其中，遐思不斷。我不禁想起多年前在山西造訪常氏莊園、喬家大院的情景，中原大地的古民居與此關中古民宅，縱然造型格調有異，但她們的淳樸、古韻、厚實幾乎一脈相承，那些民居的主人當年也無不都是經世致用之才，他們要流傳后世的豈止是院墻宅邸，他們的遺產便是恒久的歷史和經世致用的文化。
　　讓人擊節稱善而又嘆為觀止的是，西安的這處古代關中民居群，并非原先扎根此地的故居，乃是今人為搶救古民居文化歷史的收藏杰作。據悉，這個命名為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其創辦人王勇超先生早年在渭北一帶察看明清古民居的過程中，萌生了集中收藏、保護古民居及各種碑刻、石雕、木雕、磚雕、陶器、銅器、鐵器和民間器具的念頭。他先后組織三千多人次，數百次深入關中地區，投入自己的全部資金，對古民居和其他古文化歷史遺存開展了搶救性保護性的征集。試想，把各地的古民居小心翼翼地拆卸下來，小心翼翼地運回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園區，組裝、復原，那是需要何等毅力和責任心的勞作？！如今，還在建設完善中的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規劃為古民居宅院群（四十座、千余間）、古鎮游覽區、石雕藝術區、民俗文物展示區、民俗風情再現體驗區、文化名人互動區以及農家民俗餐飲、寺廟祭壇、國學院暨民俗文化研究中心、古風館驛等；展現在人們眼前的，除了那些千辛萬苦擇善移居而來的古民宅大院及戲樓，也聳立起韻味博古的仿古墻。從外地搶救、移遷此地的古樹、大樹一千五百余株，各種花木八千余棵。慧眼識“古”緣自仁心，傾力收藏而不孤芳自賞，這是何等令人景仰的情懷，何等造福人類的壯舉。一個“集關中物、載關中史、展關中情、承關中魂、留關中根”的守護民族根脈的煌煌 “精神家園”，漸具規模，氣象萬千，包容無限滄桑，令人感慨。
　　離開西安前一天的下午，依然是秋雨淅瀝，秋風遒勁，但古長安的新主人展示出她那嶄新而奇特的容顏，絲毫沒有蕭瑟落寞之感，倒有令人拍案驚奇之感。
　　雨中步入“中國唐苑”，乃是昔日漢唐上林苑遺址新辟的“巨無霸”式中國園林，占地兩千五百余畝，西望曲江晚照，南依萬畝生態林，由陜西萬達集團斥巨資傾力打造，已定為2011年西安世界園藝博覽會分會址，也是西安萬畝都市森林生態園的重要組成部分。
　　縱然是撐傘遮雨造訪這片新上林苑，也被她那恢弘而又精致、博大而又繁密的景觀所折服，幾回忘卻雨水斜飄淋濕衣衫，只為了零距離親近那靈性獨具的景致。奇花異卉、珍奇樹木以及無數的石磨盤、飲馬槽石和百獸石雕等各種奇異石頭，從各地覓得并運來裝點此處，儼然巧奪天工震撼人心，大格局大氣派大園林，端的是集坊間之珍奇，壘皇家之氣象，令人激賞，嘆為觀止。數萬株花木、數萬枚大小石磨盤和馬槽石，就是憑著超群脫俗的眼光和毅力，從散落于千百里之外搜覓而得，其守護民間珍奇之心力，與關中民俗藝術博物院有異曲同工之妙，一石一木之間都穿透了今日西安人的一片赤心。
　　于是，“唐苑十景”在雨簾朦朧中一一舒展過目，何其清晰，精妙絕倫，何其美哉，悅目賞心！請看：“展臂迎客”“龍首仰望”（奇樹的精粹），“花港觀魚”（濃縮杭州西湖名景，上萬尾錦鯉和長尾鯽皆引自日本），“淚花點王”“盤龍駕云”“王者試箭”（奇石造型猶如鬼斧神工），“百荷多姿”（栽植于無數明清石槽間的蓮荷，以秀美之姿融入厚重的歷史，搖曳出清麗之質的光彩），“百卉之驕”（從兩萬多盆景中脫穎而出的紫薇王系唐苑盆景之冠和鎮苑之寶），“百獸獻瑞”“百羊開泰”（各種奇異石雕自唐宋元明清流散至今，如今集于新上林苑，不僅蔚為大觀，更寄寓了吉祥、和順與無疆）……其風采之旖旎、容量之浩繁、氣魄之博大，關中無與倫比，華夏大地又何嘗還有堪與匹敵之林苑、花苑、石苑哉？
　　雨中回眸綠意蔥蘢的新上林苑，那古意盎然超凡脫俗的浩渺盆景、奇樹異石，猶如別樣風情的精神家園，無不述說著昨天今天的故事，寄托了西安人的明日情懷。
　　
　　浐灞生態勝江南的奇觀
　　
　　雖然是匆匆掠影的古都之旅，飽覽濛濛雨景下的古都秋色，極目三秦，郁郁蔥蔥；我在感受到人文西安、活力西安、和諧西安這類西安人引為自豪的城市構建目標之際，也對中共西安市委常委、宣傳部長王軍“澄清”某種“印象”的說法有了認同。王軍在第三屆國際新移民華文作家筆會開幕式上一抒己見指出，西安的生態絕非“塵土飛揚”的那種“印象”，“要澄清”；并推薦與會作家關注一下西安的生態環境，“看看不一樣的西安”“寫不一樣的西安”。
　　
　　王軍名片上印著的另一個頭銜是“中共西安浐灞生態區黨工委書記”，而筆會日程列入浐灞生態區的訪問，也得益于他的安排。以至于我們在西安不同景點的參觀，尤其是造訪浐灞生態區的行旅，著實是生態環境下的古都新貌大折射，檢閱不一樣的西安新印象，令人目不暇接，心潮起伏。
　　浐灞地區得名于“長安八水”之“浐、灞”水系，水草豐美、風光旖旎、人文薈萃，自古以來便是上善之區、祥福之地、風雅之域。2004年，西安市設立了生態型城市新區——浐灞生態區，如今，汽車在細雨清風中穿越古長安浐灞水系，穿過曾經承載幾多歷代文人雅士遠送惜別之情的漢唐灞橋，煙柳畫堤恍若遠古“灞柳風雪”的情景重疊，卻更多了幾許清麗幾許柔美。
　　來到新辟的碼頭，信步那開闊的木板臺階和平臺，極目遠眺，水天一色，煙嵐渺渺，清波蕩蕩；低眉近看，白鷺蹁躚，柳枝婆娑，畫舫舢板，自然美景與人工設施渾然一體，不似江南勝似江南。
　　浐灞生態區管委會負責人指點遠處介紹道，這一片建設中的生態區，是自2005年起每兩年舉行一次的歐亞經濟論壇永久會址（我們隨后的造訪，不能不驚訝這個論壇會館設計的典雅與設施的完善），也是2011年西安世界園藝博覽會的會址（占地418公頃，其中水域面積188公頃，為歷屆世界園藝博覽會規模最大。想起后來造訪的唐苑，那面積驚人的“巨無霸”園林僅是西安世界園藝博覽會的分會址，幾乎難以想象此處未來景象的宏大遼闊了）。浐灞生態區也是浐灞國家濕地公園的所在，而與西安世界園藝博覽會主會址隔灞河相望、將要豎立起的浐灞金融商務區，則預計是中國西部地區罕見的大型濱水生態化國際金融商務區。一個集生態、休閑、文化、會展、商務、居住為一體的“宜游宜樂，宜居宜業”的第三代新城正在融古爍今般地展現，務必吸引愈來愈多關注和訝異的目光。
　　漫步堤岸，徐行于石階、青樹、繁花之間，浐灞一隅的美麗與優雅，已然令人陶醉。追憶遠古的風雅詩趣，遙想明天的燦爛與輝煌，我真想在浐灞之濱滯留不歸，細細品味那純然關中古風催化開啟后的健美元素，正融入今天西安人的夢想與創造之中。
　　
　　面對歷史的膜拜與思索
　　
　　盡管時間倉促，大雁塔和市區的城墻跟，乃至稍遠的乾陵、茂陵、黃帝陵、壺口瀑布等著名景觀都緣鏗一面，而探訪華清池、秦兵馬俑和小雁塔的匆匆行蹤，則多少將古都長安的風情攬入胸懷，聊以告慰內心“不虛此行”的期許。畢竟，古都的歷史遺跡太豐盛太精致，期望一次賞游就飽覽全部精粹太不現實了。
　　猶記得，逗留西安的后兩個夜晚，主人相繼安排在市中心鐘鼓樓廣場的同盛祥飯莊品嘗羊肉泡饃、德發長餃子館品味餃子宴，坐享名店美食，能不大快朵頤！但我的味覺、觸覺久久被剛剛經歷西安繁華夜景的視覺沖擊所淡化，盡管雨幕緊織，擾人視線，但鐘鼓樓一帶建筑的恢弘巍峨，在燈火輝煌下益發顯露出壯美的氣概。古建筑沉郁穩重，那旗幡與燈籠、銅鐘與大鼓無不透露出遠古時代的意象和聲氣，惹人遐思；現代建筑大樓挺拔偉岸，那一個個亮著燈光的窗口，那飄過來飄過去的市聲鄉音，無不訴說著今天古都人的追求和期冀。
　　雨中登臨小雁塔的經歷，也令人難忘。在風雨飄搖中撐傘步入已有一千三百余年歷史的原唐代長安城中的皇家寺院薦福寺（原名獻福寺），近距離面對寺內的佛塔——小雁塔，仰望她那圓融端莊而又秀美清純的身姿，不禁心生頂禮膜拜的虔敬——并非由于宗教的因素，乃是因為小雁塔本身的典雅端莊和歷史在這西安現存唯一保持初建原貌的唐代建筑中散發出的魅力。
　　慨嘆小雁塔之優雅、完美之際，更驚奇還能獲得親近她心臟的恩惠，親近這國家重點文物的恩惠。我們一干人從塔內沿著塔壁的窄梯扶搖、匍匐而上，最終登頂則是從僅容一個人身的孔中躍身躥上，幾分驚險幾分獵奇，十幾個人站在塔頂平臺，四周眺望，古長安千載風云掃蕩，西安城博物院就在腳下，煙雨渺茫，古今融會，此景此情，真讓人不知身在何處了。
　　據悉，“雁塔晨鐘”系長安八景之一，我不遺憾當天沒有聽到那早晨敲響的鐘聲，卻慶幸有機會進入了小雁塔的身軀內部，在小雁塔的心臟間上下游弋了一通，仿佛滲入她那邈遠幽古而又青春勃發的靈魂，仿佛也經歷了一番曠古難得的洗禮。因此，當我走出小雁塔時，當我離開西安返回江南返回北美之后，仿佛胸中依然環繞著古都長安的精氣，依然要伴我回味那故國濃郁的古風、塔影、鐘樓和皇城跟下崛起的新姿……西安，正是你那不同的景觀及其內涵激起世人的心靈震撼，你那不斷的視覺沖擊予人無限的驚艷、沉思。
　　呵！西安──長安，那些淅瀝秋雨牽人魂魄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