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蕭伯納來上海,宋慶齡擺了一個飯局招待他。一起吃飯的有蔡元培、楊杏佛、林語堂、史沫特萊……飯桌上大家用英語神侃,只魯迅一個人在邊上黯然神傷:“早知道當初就不學日語了。”又想到不學日語的話,魯迅的“日”字底去掉就是“魚迅”,又錯過一次下海發財的機會,不由得哀嘆起來。
英語當然大大的有用,有人專門跑去問梁實秋,怎么才能把英語學好?老梁毫不謙虛:“起碼要翻破我編的三本字典。”這招確實可行,我一同學當年就字典不離身,學習時當字典,打架當板磚,邊打邊喊:“知識就是力量,就是力量。”老梁編字典是20世紀60年代,那么,更早的時候人們怎么學英語?
學英語,首先要有教科書。清朝最流行的英語教材不是《新概念英語》,而是《英話正音》。一般自稱正派的,往往都很不正派,《英話正音》恰恰就是此類。翻遍整本書,像鉆進了漢子滿是汗漬的被窩,通篇漢字,看不見一個英文單詞。
這也能學英文?能。書里分成六大門派,從一字門到五字門,加上一個職事人物門。想學中文單字對應的英語說法,就到一字門里去查,比如,“我”是“挨”,“做”是“妥度”(to do),“坐”是“西特當”(sit down)……考慮到身處開放前沿的廣東人民更需要,這書還出了雙聲道粵語版。“坐”變成了“塞襠”,醫生從“刀客特”變成了“得多”。
捧著這種教材學英語的人不在少數,曾國藩的兒子曾紀澤是當中的佼佼者。1872年老曾死了,小曾待在家里利用閑暇時間苦學英語,不僅學有所成而且獨創一門武功:“西洋字調合并法”。把注音漢字和英語單詞的本義聯在一起,比如說“騙=cheat=欺特、死=die=歹、熱=hot=火特……當時公共汽車bus還沒出現,不然口口聲聲“爸死”的小曾情何以堪。三年守喪期滿,小曾練成絕世英語,專門負責辦理洋務,某年元旦終于找到賣弄的機會。面對各國駐京公使,得意洋洋脫口而出“happy new year”,成為清國第一位向外國人祝賀新年的外交官。以他學英語的方式不難得知,這句話的真實發音其實是哈爾濱啤酒廣告:“哈啤,牛!耶!”
小曾悟性夠高,能自學成才。大多數人想要學英語,還是要拜山入門。最牛的名門正派、中國第一家外國語大學就是京師同文館,這地方除了英語之外只有法語俄語,所以也可以叫三國學院。同文館的教科書正經一些,有了《英華大詞典》、《英華進階全集》、《華英音韻字典集成》這種板磚厚度的教材。可惜老師依然不爭氣,“聞廣東、上海商人,有專習英、法、美三國文字語言之人,請飭各省督撫挑選誠實可靠者,每省各派二人,共派四人,攜帶各國書籍來京……”買賣人只教生意經,因此學生學的都是買賣詞:“市價=market price=買·街特拍司”、“實價=true price=特路拍司……”
如此教學,效果可想而知,首屆同文館十名英語畢業生,只有一個叫張德彝的學生達到“堪用”的水平。這位張同學學問不錯,居然編出一本真正的英語教材,里面用“指字、實字、指實字、替實字、動字、指動字”等分類,這說的就是英語的冠詞、名詞、形容詞、代詞、動詞等。因為成績好,所以張先生被派去承擔一項光榮而艱巨的使命——教光緒英語,這下完蛋了。中華文化,師道尊嚴:但光緒是君,張先生是臣,所以張老師除了享受免跪待遇之外,在學生面前毫無尊嚴,戰戰兢兢根本不敢糾正皇帝的發音。學了三年英語,光緒只會寫不會說。若想與英國大使談判,必須和養心殿那只會說不會寫的鸚鵡搭班子。
中國第一個會說會寫英語的皇帝是溥儀同學,他的老師是牛津畢業的純種英國人莊士敦,莊先生送給溥儀一個英文名“亨利”。至于溥儀同學的英語水平,他自己認為堪稱中西合璧。口說無憑,有字為據,且看1921年溥儀寫給堂兄弟溥佳的便條:“阿瑟(溥佳的英文名),today下晌叫莉莉三妹他們來,hear hear外國軍樂!”他老婆正往臉上抹雪花膏,覺得新鮮也要取個英文名,溥儀看婉容臉白得活像曹操,脫口而出:一臉煞白。是的,婉容的英文名就是:Elizabeth(伊麗莎白)。
王新英//摘自2011年9月1日《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