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作家赫爾岑在《往事與隨想》中寫過一件事,一個年輕軍官奉命去搜捕一個準備逃亡的波蘭地主,到達他的莊園時,發現四門緊閉,似乎人去樓空,但職業的敏銳使他破門而入,不料一個高大漂亮的女人站立在他面前,默默地指著一個懷抱小姑娘的男子,十分沉靜地問他是否要狠心地弄死他們。軍官向她解釋如何奉命行事,可女人的雙目一刻不離地逼視著他,他不知所措:“那我該怎么辦?”女人以不容商量的語氣發出了命令:“你下去告訴他們,這里沒有人。”不出兩個小時,這一家人就離開小屋、偷越國境,到達了安全的地方。
20世紀70年代,在上海提籃橋女監也出現過類似的一幕。男友來探監為林昭過生日,那時的林昭頭發已成花白,干枯如草,但額頭和雙眸放射出圣潔的光芒。在監獄接見室內,她吃著男友送去的蛋糕,口干難以下咽,她看也不看獄卒一眼,高貴地命令到:“給我倒杯水。”結果沒有人敢怠慢,她立刻就得到了水。林昭和那個波蘭女人能成功得到良知的回應,顯然是借助了高貴的力量,她們瞬間擊垮了職務者思想上體制的防線,使良心得以突圍。
在人生的某些時刻,我們往往忽視了示以高貴的姿態可能帶給命運的轉機或榮譽。我們的教育把謙卑絕對視為一種美德,我們的文學過度地贊美忍辱負重,或是不恰當地鼓勵反抗或提倡復仇,我們沒有培養出—種恰到好處的高貴。
我們有時屈從權力而不敢表露高貴的姿態,實際上是把自己看得賤了。“地球的女兒”趙曉義曾說,當有關的權勢者企圖用重金收買她們面對污染保持沉默時,她的態度是:“我們太貴,你們買不起!”
高貴是一種力量。某一瞬間的高貴,會讓人類角色的外殼失去作用,埋在心底的良知就可以作出正確的決斷。如同每次看到公共汽車上“站起來你就是一棵樹”的公益廣告,次次都有站起來的沖動,我知道那是高貴的姿態。當一個人凜然不可侵犯的時候,他表現的也是那種高貴的姿態。梁漱溟為雅量之爭是一種高貴,而其后的緘默也是一種高貴;陳寅恪的不合作是一種高貴;胡適的合作但不合污同樣是一種高貴。
高貴之所以是一種力量,因它總是生根在真理的磐石上,任憑風浪起。無理的傲慢不是高貴,以勢凌人也不是高貴。高貴的姿態是永無定型,美國黑人羅莎·帕克斯太太在公共汽車上公然藐視種族隔離的法律、坐著而不想站起來是一種高貴;德國前總理勃蘭特在華沙猶太人死難者紀念碑前跪著也是一種高貴。高貴昭示的是思想的姿態,高貴凝聚的是真理的力量。高貴的普遍出現,必須要等到公民社會來臨的那一日,而在此之前,高貴只能是少數高貴者的姿態,“高貴是高貴者的墓志銘”。
夏青//摘自豆瓣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