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今年80整,是一個名不見經傳、足不出門戶、字不上街頭、身不影海外的小人物,普通平凡,于上世紀50年代初農村信用社成立之日起就擔任會計,1958年被下放,接任本村生產大隊會計多年。
當時還無所謂會計師,但他的理財能力和操守早已被我這當兒子的評上了“會計師”,因為他傳授給我終生受益的“一分錢”學說。
“我的賬沒有一分錢錯”,這是父親引以為豪的一句話,也是送我走上社會的一根“拐杖”。文革期間,我初中未畢業便輟學了,15歲跟隨街坊鄰居參加生產隊勞動,不久就當上生產隊實物保管兼磨房現金會計。這下可把父親急得不得了,他苦口婆心天天講,什么日清月結呀、逢賬必短呀、勤學好問呀,經常給我傳授做賬經驗和賬理知識。他有時還來點“現身說法”:“我在信用社的賬本和單據都捆在一起,外面包好封著呢,無論啥時打開,永不會有一分錢的錯;在大隊的賬也是這樣。”父親的“無錯”教誨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融進辦每件事的認真精神里。
“不圖分外一分錢”,是父親教我做人的準則。他當生產大隊會計時,家里負擔重,但他從不肯占大隊一點小便宜,任憑我們兄妹四人忍饑挨餓受凍。有件事我還記得,駐隊干部老聶到我家喊我父親開會,發現我們兄妹睡覺的床上連席子都沒有,埋怨我父親為什么不說一聲,大隊有幾條剩余席子的。我父親始終沒有答應要,只是說那樣不合適,老聶與大隊幾個干部研究好給我家一條,我父親還是堅持不拿,最后老聶親自送到我家,我們才算享受了“席子待遇”。父親的耿直性情一直影響著我,以至于我能夠堅持“一個廉字寫到底”。
“花好每一分錢”,是父親的理財之道,也是我的生活準則。我在孩童時期,家里總是“缺糧戶”,父親會運算,把實有的和可獲得的糧食總額與下次分糧的“時辰”相除,用平均數來安排生活。在公共食堂剛散那年,我家的人均日口糧僅有4兩,就配著白菜疙瘩、蘿卜纓、野菜度日,硬是撐住沒把我們兄妹餓倒。“三自一包”實行后,糧食好些了,父親仍然按低標準計算每日口糧,做到“收支平衡、略有節余”。哥哥和我上學,都要先向父親造出口頭預算,父親經過打劃才點頭,但要求我們實際支出都要記錄,事后還要把“賬”交給父親核銷,發現稍有不妥便大加批評。父親的嚴厲與節儉,使我們兄妹至今不會大手大腳,自覺養成“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習慣。
父親的三個“一分錢”,是從小在苦水里熬出來的,既有時代的烙印,也是個性的磨煉,其中蘊涵著做人的大道理,成為“小字輩”的寶貴財富。“一分錢”學說的字里行間沒有“凌云壯志”和“大手筆”,卻教會了我們兄妹“腳踏實地”構筑人品的“小九九”,那里有認真、正直、嚴格、務實、善良、謙和等“天使基因”,無時不在地為我們抵抗和消弭“魔鬼基因”,使子女們個個都是安分守己、與人融洽、施益社會的人。每當想起父親,我都從心里涌起一股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