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綠林時代:一呼百萬應

　　在一般人的眼里，網絡是個虛擬世界。“那是網上說的。”人們說，幾年以前，說起一些廣為流傳的奇聞軼事，有不少人會以不屑的口吻這樣告訴你，潛臺詞是：網絡上的東西靠不住啊！
　　喻國明教授經過長時間對網絡輿論的研究表示：網絡已經不再僅僅局限在虛擬世界，網絡上的事情一再被證實，網絡舉報的貪官被一個一個拉下馬，網上披露的消息一條一條被確認，網上網下已經融為一體。
　　
　　網民“最繃緊的那根神經”
　　
　　年過五旬的喻國明教授頭發濃密，一件淺綠色的T恤衫使他充滿活力，不大且有神的眼睛經一副細邊眼鏡的裝飾更平添一些書卷氣——他就是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副院長、博士生導師、中國人民大學輿論研究所所長，一個專注網絡輿論研究并且成效卓著的學者。
　　“一定要發現網絡的力量，善待網民的力量”，喻國明從近年日益增多的網絡突發事件中看到了輿情研究的重要性，從2009年1月開始，每月對社會公共輿情熱點進行系統歸納分析，形成《月度輿情報告》發布。通過對輿情熱點分析和觀察，他發現，廣大民眾的政治意識和參與意識顯著增強，網絡已經由虛擬社會發展成為公共平臺，出現了世界上少有的“網絡民主”的獨特形態。
　　“一個事件之所以能引爆網民的注意力，引起整個網絡輿情的聚焦，主要是該事件刺激了網民乃至所有社會公眾‘最繃緊的那根神經’”，而這根神經的形成具有深刻的社會發展邏輯和社會價值訴求——新的社會階層和利益團體的重構，人口流動頻繁，國外各種思潮不斷涌入，社會思想空前活躍，一些長久積聚起來的社會問題，政府公信力下降、緊張的警民關系、貧富分化嚴重等突出的社會問題。特別是涉及到“三公”的事件，幾乎成為持續的網絡輿情熱點，亦即，公權力大、公益性強、公眾關注度高的“三公部門”和其中的公職人員，極容易成為網絡熱點和新聞炒作的焦點。
　　他說，凡涉及以上部門或者公職人員的網絡事件，無一例外都是網上熱點，而且總是呈現為“滾動散發型”，過一段時間總能出現類似的一個帖子引發網民熱議。溯其本源其實就是公共部門和公職人員“涉腐”“涉富”“涉權”等三類事件。在當前社會處于轉型期背景下，人們對于公權力如何參與社會利益的調整非常敏感，因此才會對這些網絡事件如此關注。
　　網上突發事件的頻繁發生警示人們：二元化的網絡輿論場域漸趨形成。
　　喻國明教授介紹說，隨著網絡輿情的日益成熟和發展，在涉及網絡輿情熱點事件的互聯網輿論中，實際存在著兩個輿論場：一是各級黨和政府通過權威發布和權威解讀等方式，自上而下主動釋放信息而形成的“官方網絡輿論場”，報紙、電視、廣播等傳統媒體是信息的主要來源，網絡等新媒體只是其傳播載體；另一個是依靠網民自下而上的“發帖、灌水、加精、置頂”而形成的“草根網絡輿論場”，目前這兩個輿論場從關注內容到文章寫作形式等方面都存在著明顯的差異。
　　實踐中，“官方網絡輿論場”在涉及國家大政方針等重大題材上占據優勢，而“草根網絡輿論場”在貪污腐敗、貧富差距、行業壟斷、社會保障、城鄉差距等民眾關心的話題上，更容易被網民認可。網絡為民間輿論提供了一個新平臺，過去了解民間輿論場的動態只能到群眾中去，如今網絡成為新的渠道，它向人們展示了民眾的情緒、民眾的呼聲、民眾的愿望，已經成為民意的晴雨表和時代的溫度計。
　　一呼百應是中國人形容應者云集的熱鬧場景，互聯網時代的最大不同是一呼百萬應、一呼千萬應甚至上億應，網絡輿論帶來的疊加效應催生了一個新名詞：網上群體性事件。
　　
　　“躲貓貓”
　　
　　2009年是我國網上群體性事件多發的一年，而發生在年初的“躲貓貓”事件又以其深遠影響而風靡全國，成為網絡群體事件的經典案例。
　　2009年，云南晉寧縣看守所，24歲男青年李喬明莫名死亡。警方稱是玩“躲貓貓”游戲時意外撞墻死亡。這一說法令人啼笑皆非，眾多網民紛紛質疑，一群成年男人在看守所中玩小孩子玩的“躲貓貓”游戲聽起來非常離奇，而這種“低烈度”游戲竟能致人死亡就更加令人難以置信。于是，一場以“躲貓貓”為標志的輿論抨擊熱潮迅速掀起，短短幾天，“躲貓貓”的點擊量逾百萬。
　　該事件成為網絡熱點后，云南省委宣傳部在網上發布通告，邀請網民和社會各界人士調查“躲貓貓”輿論事件真相，把網民納入調查團，這一做法尚屬首次。
　　在調委會的調查報告出爐，被認為是沒有結論的流水賬之后，2月24日晚，晉寧縣政府門戶網站被黑客攻擊。
　　2月27日，云南省檢察機關、公安機關公布了“躲貓貓”事件檢察機關調查結論：晉寧縣看守所在押人員李喬明系因同監室在押人員毆打、拳擊頭部后撞擊墻面，導致受傷死亡。
　　何謂“躲貓貓”？這是看守所號子里一種犯人之間整人、打人的黑話，根本不是什么游戲。
　　另一位網民說，全國的每一個號子里都有這種事，只要不出人命就相安無事，當然各地的叫法會有不同。其實這些監獄里的很多人都是社會渣滓，他們在監獄里耍流氓，靠幾個管教干部根本管不過來。這個案子是因為獄方不敢說他們管理失職，把犯人之間的人身折磨說成游戲。
　　和“周老虎”事件相比，“躲貓貓”事件引起了更多網民更迅速的追問，真相也在當地宣傳部門和檢方的參與下在短期內大白于天下，這種進步顯然令人振奮。網民期待公眾輿論能在法治進程中發揮越來越大的作用，不負責任甚至藏有貓膩的“官方說法”能越來越少。
　　“躲貓貓”事件在互聯網群體事件發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網民聚集人數、網絡輿論對這一事件的推動作用、網民真知灼見的文章等等都將在我國互聯網發展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力挺“最牛釘子戶”
　　
　　而更早的2007年，重慶“最牛釘子戶”引發的網上群體事件就為“一呼百萬應”作出注腳。
　　當年的2月26日，一張沖擊所有人眼球的圖片在各大網站傳播：一個10余米深的大坑中央，孤零零地矗立著一棟二層小樓，如同浩浩大海中的一葉扁舟，好似疾風中飄零的一片秋葉，小樓的四周已經被挖得陡峭如刃，這片巨大樓盤地基的所有住戶均已搬遷，唯獨重慶九龍坡區楊武和吳蘋夫婦因拒絕開發商拆遷方案誓不搬遷。這張圖片在網民中引起巨大反響，新華網在醒目位置推出圖片，網民贊揚其為“史上最牛釘子戶”。
　　吳蘋夫婦的抗爭贏得了幾乎所有人的聲援和同情，千夫所指的自然是作出“強制拆遷”裁決的九龍區法院和開發商。在事發48小時之內，新浪網“最牛釘子戶”后面的跟帖中留言828條，其中支持開發商的僅有4條，支持吳蘋夫婦的留言迅速增多，很快就高達6.9萬多條。
　　“挺住！”
　　“一定要堅守住陣地！”
　　“我們支持你，堅持下去！”
　　網民的留言簡明而堅定：堅決與吳蘋夫婦站在一起。網上輿論與平面媒體遙相呼應，社會各界人士紛紛發表評論，有學者提出：自身合法利益的維護與中國人民保衛釣魚島具有同等價值。
　　3月22日是拆遷期限的最后一天，國內外的輿論聚焦重慶，一些網民從各地趕來，眾多媒體派出記者齊聚九龍坡，在這個互聯網時代，人人都是報道者，人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心聲。網民們將大量現場文字、圖片、視頻以及錄音上傳到自己的博客，各大網站迅速轉載，那個巨坑中的孤島如同一個風標，高高地豎立在共和國的上空，人們期待著從這個風標中看到中國公民權利的走向，從而瞭望公民社會的進程。
　　網絡輿論引發的網上突發事件顯然影響了政府的決策。在多方努力下，吳蘋夫婦接受了法院協調，與開發商重慶智潤置業有限公司就拆遷安置達成協議，吳蘋夫婦同意選擇實物商品房安置，并獲得90萬元營業損失補償。
　　
　　進入新世紀以后，社會利益群體的矛盾日益尖銳，貧富差距的拉大，腐敗現象的蔓延，導致人民群眾意見很大，尤其是開發商與拆遷戶之間的矛盾，已經成為影響社會穩定的重要因素。“史上最牛釘子戶”事件成為2007年春季最激動人心的網絡話題，它不僅為全國人大同一時期審議通過的《物權法》做了一次生動的知識普及，更重要的是網民的維權意識被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這道絢爛的風景中，人們還看到了網絡輿論的力量——公民社會表達民意的新渠道。在一呼百萬應的新媒體格局下，一場互聯網民意與現實的較量，最終避免了誰也不愿意看到的強制拆遷，與其說這是吳蘋夫婦的勝利，不如說是和諧社會建設的成就，是網絡輿論的勝利。
　　
　　“替誰說話”
　　
　　網絡把社會熱點放大，在網民的圍觀置頂下，迅速發酵，引發社會輿論共振，從而演變成為全民關注的社會新聞。
　　在河南鄭州，就發生了這樣一次禍從口出的事件——
　　2009年4月20日，大河網發出了一篇題為“弄虛作假耕地良田多被占，化公為私集體利益遭侵奪，關于盡快收回‘西湖小區’權益的緊急舉報”帖文，批評某地以修建經濟適用房名義建設別墅的行為。
　　6月17日，鄭州市規劃局副局長逯軍就此事接受中央某廣播電臺采訪時，質問記者“是準備替黨說話，還是準備替老百姓說話”。電臺的專欄節日立即作了報道，引發網民一片聲討，逯副局長也被網民稱為“史上最牛副局長”。
　　后來一位從河南來的朋友告訴我，這則報道不很準確，逯副局長當時并不是這樣說的，他的話是有前后語境的。報道已經在網上傳播開來，沒有人聽逯副局長過多的解釋，再來解釋只能是越抹越黑。
　　網絡熱點在升溫，民間輿情在發酵，民意在交匯中共振。
　　人們發現，輿論的重點不再糾纏“為誰說話”這種“小兒科”話題，很快從討伐的亢奮中走出來，矛頭指向誰審批了別墅建設，哪些官員從審批中獲利，別墅建設之后隱藏著多么嚴重的官、商、黑勾結問題。
　　其后不久，鄭州市政府新聞辦公室發布消息稱：鄭州市委、市政府成立調查組正對經適房建別墅事件進行全面調查，逯軍已被停止工作，接受調查。
　　腐敗一直是民眾最關心、反映最為強烈的話題，每年的全國“兩會”，有關部門做的網絡調查顯示，腐敗都是位居前列的熱門話題。
　　“替誰說話”背后是權力傲慢，有網民一針見血地指出。
　　某資深評論員撰文稱，從另一種角度來理解，逯軍可能說出了一部分官員抗拒輿論監督的心里話——媒體替老百姓說話，就是與自己過不去，就是與政府過不去；他質問這類官員：你是在替誰工作？替黨和人民，還是替利益集團？副局長一句下意識冒出來的名言，將一些官員嚴重畸形的權力觀展現無余——權力不是為民所用，而是為能給他們帶來好處的利益集團所用，在他們眼中，人民賦予的權力，只是謀取私利的工具罷了。
　　梳理這些網上群體事件不難發現，2009年、2010年，伴隨著網民討論社會公共事件之主動，推動事件發展進程的力量之壯大，網絡問責力度之加強，一些被廣泛傳播的網絡流行詞語在網民中迅速蔓延。
　　網民評論“俯臥撐、打醬油、躲貓貓是中國武林三大頂尖絕學”。多數網民表示：如果相關部門面對輿論監督老是“躲貓貓”，公眾的知情權如何得到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