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滕代遠簡歷
滕代遠,苗族,湖南麻陽人。1904年出生,1925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28年7月,與彭德懷領導平江起義,是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創始人之一。1938年1月,任中共中央軍委參謀長。1948年5月任華北軍區副司令員,11月任中央軍委鐵道部部長。新中國成立后,成為第一任鐵道部部長兼黨組書記;1965年1月任第四屆全國政協副主席。1974年12月1日在北京病逝,享年70歲。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父親滕代遠離開我們已經37年了。當我看到父親嘔心瀝血奮戰過的鐵道戰線日新月異,當我想起老人長年在臺燈下伏案工作的背影,便想拿起筆,永久地記錄父親在任鐵道部長期間讓我難忘的往事。
50年代的重大行車事故
1948年,中央軍委決定讓時任華北軍區副司令員的父親任中央軍委鐵道部長,并要他以華北人民政府交通部和東北人民政府鐵道部為基礎,把軍委鐵道部組建起來。
朱德總司令在1949年1月28日召開的第一次鐵道工作會議上,對參會的代表說:中央給你們派來個“將軍大老板”,過去他指揮千軍萬馬打敗了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反動派。從今天開始,他要掌管鐵路,要指揮百萬鐵路大軍,開山修路,遇水搭橋,搶修搶運,支援大軍過江,解放全中國。
從那時起,父親就知道自己身上的擔子有多重。新中國成立后,父親被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鐵道部部長、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政務委員和政務院財政經濟委員會委員。他的工作異常忙碌,我對父親的記憶,多半也是他匆匆的腳步和伏案工作的背影。
還記得1950年1月23日,濟南鐵路局花旗營車站發生一起重大行車事故,死傷多人,延誤行車10多個小時。父親立即著手處理事故,采取有效措施,保證行車安全,并主動在中央人民政府政務院會議上作了自我批評,請求處分。他說:“管理鐵路必須有嚴格的紀律,一定要從嚴要求,對領導干部也不能例外!”一位中央人民政府的部長帶頭這樣做,在全國和全鐵路系統引起很大震動。
父親到鐵路工作以后,仍然保持著過去戰爭年代經常下連隊的作風,經常深入基層檢查工作。他常對部機關領導干部們說:“基層的意見是一面鏡子,可以照出我們領導機關的問題,更可照出我們自身的缺陷。”每次出差,他總是身穿鐵路制服,頭戴大蓋制服帽,佩戴路徽、緊扣風紀扣,一派大將風度。職工食堂、幼兒園、乘務員宿舍都是他經常去的地方。每次外出檢查工作,他都在公務車上吃住。在行車途中,白天,他除了在公務車上聽取沿途鐵路局負責人匯報外,就在公務車末端的瞭望窗注視鐵路沿線的鐵路情況,并讓身邊的工作人員一一記錄下來。在外出時,他從不借機游山玩水,多次路經山東泰安,他都不肯下車登泰山或去曲阜孔廟;他在杭州開會十多天,也不安排去西湖游覽。一次到重慶,天氣炎熱,重慶市委負責同志為照顧他的健康,請他到賓館去住,他不同意,堅持住在車上。他說:“我們搞鐵路的人,兩根鋼軌就是我的崗位,我在車上睡得踏實,離開崗位就不是鐵道部長了。”
為黃河大橋發脾氣
上世紀50年代初,父親曾發過一次大脾氣。那是1950年7月13日,父親專程趕到黃河大橋,視察第三期舊橋加固工程。鄭州鐵路局一位負責同志告訴父親:“黃河大橋建于1900年,原來的工程簡陋低劣,先天不足。負責建橋的外國工程師把行車速度限制為每小時15公里,勉強維持通車,保固期15年。”另一位負責人也說:“滕部長,去年咱們接收時,大橋被國民黨反動派破壞得不堪入目,螺絲松動,枕木歪斜,遠遠望去,橋上的鋼軌就像蜿蜒曲折的長蛇一樣。機車走動時,左右搖擺,像老牛車一樣遲緩。行車速度降至每小時5公里。一列客車過橋時要分兩次牽引。黃河南岸車站到黃河北岸車站的區間不到5公里,旅客在車上就得苦熬3個小時。”
父親打斷了他們的匯報,因
Q4ADOAcwGf/feUhJR8p6XjCXs5R7jzVngkZJE80aJ+4=為經過調查,父親覺察到當地加固工程進度緩慢,是因為當時鄭州局一些負責人想要“等鐵道部另建新橋”,所以對組織加固工程消極拖延。
“這些情況我清楚。”父親順著他們的話題往下說:“1930年,國民黨政府請來美國橋梁專家瓦德爾,他坐在火車上從橋上遛了一趟,斷言說舊橋已過保固期,不堪使用,除非另建新橋!”“對!舊橋確實不能使用了,必須另建新橋。”鄭州鐵路局的主要領導順勢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另建新橋?”父親環視了一下陪同人員,提高了嗓門:“我就知道你們等著建新橋,現實嗎?!”
父親身邊的警衛員楊萬聚意識到首長要發火,趕緊上前遞了塊手帕,低聲說:“首長,天太熱啦,擦擦汗,把風紀扣解開吧。”沒想父親喝道:“咱們過去打仗下連隊,能隨便解開風紀扣嘛!”現場一片寂靜,在場的人都不敢吭氣了。
“第三期加固工程任務的目標是什么?”父親似乎明知故問。“從5月份開工,用4個月時間徹底改造橋梁上部構建,達到運行大型機車。”“現在已經是7月中旬了,時間快過半了,任務完成過半嗎?”“只完成加固計劃的5%。”路局領導低聲回答。“為什么只完成5%?”滕代遠嚴厲地責問。又是一陣沉默。
父親用犀利的目光盯著鄭州鐵路局負責人的臉,一字一頓地說:“你這是對組織加固工程的消極態度!”鄭州局領導還想辯解,父親生氣地說:“不用講了,我就是看了你們的報表,專程來的。”當天,父親親自召開了工程技術人員和工人座談會,再次認真聽取了路局領導和技術人員的匯報。他語重心長地對鄭州局的負責人說:“對于黃河大橋,究竟是從現實條件出發進行加固,以延長其壽命,提高其使用效率呢,還是好高騖遠地棄置不管,坐待另建新橋?新中國剛剛誕生,國家財政十分困難,你們鄭州局領導的主要問題就是沒有根據國家財政情況來考慮問題,一味等待鐵道部另建新橋。即使另建新橋,在新橋落成前,為保持舊橋通車并提高其效率,進行加固仍然是十分必要的。”
鐵道部前部長劉建章在他寫的回憶錄《我的九十年》里講道:“那年冬天(1950年),協助我國建設鐵路的蘇聯專家金果璉珂和西林同志來到了橋上,他們了解了黃河橋的全部經歷,然后拿著鐵錘,爬到橋下,仔細檢查和研究了橋墩、鋼梁的狀況,最后得出結論:這座橋,經過加固,并好好養護,不但可提高承載力,而且可正常使用下去。”這證明父親當年的判斷沒有錯。最終,11月7日,黃河鐵路橋加固工程全部完工,2400噸的超軸列車以每小時60公里的速度安全通過,區間運輸能力提高10倍,消除了京漢干線上的“運輸疙瘩”,保證了南北運輸暢通。1952年金秋時節,毛澤東主席從山東前來河南視察黃河時,在父親的陪同下,還特地步行走到鐵路橋上,與橋梁工程師劉鴻鈞談話,仔細了解了大橋的使用情況。而父親當年的發怒,也震動了全局上下,各級負責人再也不敢消極怠工。工作的積極性和主動性大為提高。
干部子女要改作風
掌權不謀私。父親不但這樣要求干部,對自己和家人也嚴格實行這一準則。在我的記憶中,父親只流過一次淚,就是1968年,送我赴內蒙古牧區插隊。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在北京出生,一直生活在父母身邊。身為全國政協副主席的父親,當年在學校遞發的申請表中鄭重地寫下“完全同意,堅決支持”八個字。他將毫無獨立生活經歷的我送上火車。還記得列車開動的瞬間,車站內近800位學生和家長,抽泣聲一片,甚至蓋住了火車的鳴笛。但父親卻一句話不說,默默地揮著手。聽母親講,父親回到家中,拉著母親的手說:“孩子才16歲……”一句話沒說完,已是鼻翼翕動,淚盈于睫。
1970年,我參加人民解放軍,成為一名光榮的鐵道兵戰士。一次,因為工作需要,部隊首長讓我去北京密云出差。闊別多時,一些留京的同學聽說我回來了,請我吃飯敘舊,我也在莫斯科餐廳回請了他們。吃飯的開銷比較大,還借了出差公款60元,這在當時來說,相當于部隊連級軍官一個月的工資。
當時我認為事情辦得很周到。一次在家信中,我無意中將此事告訴了在廣東從化的父親。父親知道后非常生氣,馬上提筆寫信批評我:“干部子弟應養成艱苦樸素的作風、吃苦耐勞的習慣。這不是一般生活作風問題,而是思想覺悟,甚至是政治水平高低的問題。”不就是吃一頓飯嘛,何必這樣小題大做?接到信后,我的思想一時轉不過彎來。父母除了寫信幫助我提高認識外,還告訴幾位哥哥。1972年3月13日在給三哥久明的信中寫道:“小利(我的小名)花好多錢,大少爺脾氣厲害,你要多勸說他一下。”不僅如此,父親還同時寫信告訴部隊的領導,讓大家一起幫助我認識講排場、擺闊氣的問題。父親寄給我60元錢,讓我還了公款。我接受了長時間來自各個方面的教育,后來,我專門寫了一份思想檢查寄給父母。
在工作之余,我喜歡翻看以前的日記。1974年9月29日的日記這樣寫道:“……該吃早飯了,我興致勃勃地坐到餐桌旁,看看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可是父親夾給我一個小窩頭,真有些掃興。在連隊就經常吃窩頭,好不容易回趟家,總該改善一下,怎么還吃窩頭。我向父親搖搖頭,母親也在一邊勸我不要吃了。可是父親不答應,堅持讓我吃。沒有辦法,我只好勉強咽了下去。”
1974年下半年,父親病重住院,母親和我輪流陪床。每次去,父親都對我說:“一個大小伙子,又是當兵的,別老在房間里呆著。”要求我幫助醫護人員做一些服務性的工作。開始,父親只要用手中的拐杖一指,我馬上就過去幫忙。后來習慣了,不用拐杖,我就主動找活干。父親臨終前的最后一個晚上,已經不能言語,他吃力地用顫抖的手寫下“服務”兩個字。這是他對自己一生的總結,也是留給子女最后的囑托。雖然想起父親,多是他工作中的嚴厲和對我們子女的嚴格,但我想,這些才是值得我們保留的珍貴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