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知道馬祖生產一種細小的丁香魚,用辣椒炒來佐飯很開胃口,我們涇縣也產這種魚。體積還要小些,名叫琴魚。傳說西漢煉士琴高,選了涇縣北門外的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燒丹煉藥,丹成,便羽化而登仙,臨上天時,為了感恩這地方的水質太好,應有所報答,順手把一藥罐子的藥渣撒向河中,便化作尾尾紅色的小魚;這種小魚便是涇縣琴溪有名的琴魚。神話歸神話,魚卻是一味上品,據說以前曾作為貢品,其名貴可以想見,但這種琴魚可不是用來當菜佐飯的,那未免豬八戒吃人參果——有點太糟踏東西了。
江南人嗜飲茶,涇縣白云山出產一種名貴的茶葉,泡在杯中顏色便轉成白的,這是涇縣的白云茶。
有好的茶葉必須配上好泉水,那才相得益彰,而琴溪的水又是上等好水,兩種好東西配在一起,便變成無上妙品。路過琴溪的人,事先都要攜帶一個毛竹筒,以便裝些琴溪水回去孝敬年老的爹娘。但是這還不夠完美,最完美的必須在飲早茶時,配上一小撮琴魚。祖父起身很早,他必定先到河邊柳林中打完一趟太極拳回來才飲早茶,飲早茶時必定配一小碟琴魚和一大碟子桂花酥糖,姑姑在家一定為他老人家準備妥當了的。
祖父吃琴魚,是用大拇指和食指去“箝”,每次只限兩條魚。我說爺爺好小氣,他老人家笑笑說:“這東西比鴉片煙還貴哪!”
貴倒在其次,關鍵還難買,琴魚是論兩論錢不論斤的,因為琴魚產量少,很難捕到。我11歲時離家赴宣城當學徒,便曾經過琴溪。因為等渡船,順便看當地人用網捕魚,每次收網,總不過一二十尾,不夠鋪滿一雙手掌心的。因為稀少,所以貴,因為有神話,其味又鮮美,所以名貴。名貴者也,定有很多道理也。
祖父的早茶在地方上很有點名氣,有事來求的一定在早晨趕來,因為早晨時候,祖父的心情最好,幾乎有求必應,到晚上來就未必見得了。
琴魚未必每早必有,因為有時有錢也買不到貨,但桂花酥糖則從未缺過,因為制酥糖的是官莊的玉成軒糕餅鋪。我家吃糕餅、送禮,祖父必指定這個字號,道理我不知道。但別人家卻對我祖父的嗜好摸得很清楚。過年過節,送來的四色禮,一定是桂花酥糖、雪片、蜜棗和綠豆糕;因為酥糖是黃色的,雪片是白的,蜜棗是紅的,綠豆糕是綠的。
我自小跟祖父學著飲早茶,只學會了吃桂花酥糖,飲茶則一如牛飲,不辨其味。
臺北衡陽路采芝齊和成都路的老天祿,都賣桂花酥糖,包裝得很精美,但吃后粘牙。如今我已好多年不曾“粘牙”了,不知道品質改良了一些沒有。
(選自《當代散文鑒賞》)
美文點讀:
本文筆調輕緩,沒有愁云壓頂的氣氛。起筆閑說馬祖的丁香魚,然后炫耀自己家鄉的琴魚,雖有對比,但抑揚隱含,不露痕跡。寫祖父夸魚的那句話極有趣味,“他老人家笑笑說:‘這東西比鴉片煙還貴哪!’”一句話點出價值觀念,平淡的文字印著時代的痕跡。文末,對臺北名店的桂花酥糖不盡如人意的挑剔也是妙筆,一縷淡淡的鄉愁油然而生。
【劉長寶/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