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一覽】
(一)
太陽在園子里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別高的,太陽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睜不開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鉆出地面來,蝙蝠不敢從什么黑暗的地方飛出來。凡在太陽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連大樹都會發響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對面的土墻都會回答似的。
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是自由的;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愿意開一朵謊花,就開一朵謊花,愿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玉米愿意長多高就長多高,它若愿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地飛,一會兒從墻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一會兒又從墻頭上飛走了一個白蝴蝶。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
(二)
呼蘭河除了這些卑瑣平凡的實際生活之外,在精神上,也還有不少的盛舉,如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野臺子戲、四月十八娘娘廟大會……
先說大神。大神是會治病的,她穿著奇怪的衣裳,那衣裳平常的人不穿;紅的,是一張裙子,那裙子一圍在她的腰上,她的人就變樣了。開初,她并不打鼓,只是一圍起那紅花裙子就哆嗦。從頭到腳,無處不哆嗦,哆嗦了一陣之后,又開始打顫。她閉著眼睛,嘴里邊嘰咕的。每一打顫,就裝出來要倒的樣子。把四邊的人都嚇得一跳,可是她又坐住了。
大戲還沒有開臺,就來了這許多事情。等大戲一開了臺,那戲臺下邊,真是人山人海,擁擠不堪……人們笑語連天,哪里是在看戲,鬧得比鑼鼓好像更響。
戲臺下敲鑼打鼓震天地響。那唱戲的人,也似乎怕遠處的人聽不見,也在拼命地喊,喊破了喉嚨也壓不住臺的。那在臺下的早已忘記了是在看戲,都在那里說短道長,男男女女的談起家常來。
(選自蕭紅《呼蘭河傳》)
【閱讀手記】
《呼蘭河傳》是蕭紅在病逝前一年,即1940年12月于香港寫的一部自傳性回憶體長篇小說,這是她后期的代表作。作者以詩化的語言刻畫了家鄉的各種人物,描繪了家鄉的生活畫面,藝術地再現了東北古老小城中各種人物的光怪陸離的生活狀貌。
兒童視角下詩化的童年在小說的第三章“我家的大花園”里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大花園的繁盛與荒涼,在她的筆下也都是詩。金色的蜻蜓、綠色的螞蚱、嗡嗡叫的蜂子滿身絨毛……
“我家的大花園”仿佛是蕭紅永遠也無法解釋的夢境,蕭紅心中自由自在的天空就像大花園里生長的植物,也正是這段生活使她在“溫暖與愛”中“永遠憧憬與追求”著。這種“自我抒情自我陶醉”的敘述給讀者營造出一個水乳交融的詩意世界。蕭紅正是通過這種方式把她記憶中童年的碎片串成了這溫暖時刻的夢幻色彩,童稚視野的運用促成蕭紅筆下詩化童年的再現。在她所經歷的生活里沒有比童年這段時光更為幸福的時刻了。
蕭紅的小說創作重視對氛圍的渲染,其氛圍具有濃郁抒情氣氛的環境與背景——茫茫東北平原上的風土人情、文化習俗、地理環境。《呼蘭河傳》的第二章是一首呼蘭河的風俗詩,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野臺子戲、四月十八娘娘廟大會,這些俚俗甚至不無蒙昧的習俗,在蕭紅筆下,儼然散發出異樣的光彩。這里的第二個片段描寫跳大神,從司空見慣的所謂迷信中,蕭紅體察到人生悲涼的況味。第一個片段描寫野臺子戲,在緊鑼密鼓、喧鬧爭吵中,蕭紅道出了呼蘭河人生命中飛揚的一面。由于蕭紅是帶著感情來抒寫的,因而前面的選段比那些不動聲色的客觀介紹更具有一種動人的情韻。
【提升空間】
蕭紅著意渲染這種無處不在的風俗氛圍,請你分析作者的用意。
【馮桂兵/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