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
就義
□顧城
站住!
是的,我不用走了。
路已到盡頭,
雖然我的頭發還很烏黑,
生命的白晝還沒開始。
小榆樹陌生地站著;
花白的草多么可親;
土地呵,我的老祖母,
我將永遠在這里聽你的歌謠,
再不會頑皮,不會……
同伴們也許會來尋找,
她們找不到,我藏得很好,
對于那郊野上
積木般搭起的一切,
我都偷偷地感到驚奇。
風,別躲開,
這是節日,一個開始;
我畢竟生活了,快樂的,
又悄悄收下了
這無邊無際的禮物……
(選自《顧城作品精選》)
【賞析】
以一顆童心看世界的“童話詩人”顧城,是我國新時期朦朧詩派的代表人物。他的詩純真無瑕、撲朔迷離。在顧城充滿夢幻和童稚的詩中,自始至終貫串著強烈的生命意識,無論生或死,喜或悲,無不滲透著對生命的思考。
在《就義》這首小詩中,詩人以就義者的口吻,采用第一人稱寫“我”并不因生命的結束而憂傷,也不因其具有的社會意義而驕傲。當“我”聽到“站住!”這一聲大喊的時候,并沒有表現出驚慌和害怕。“雖然我的頭發還很烏黑,/生命的白晝還沒開始。”但“我”還是那樣的平靜,“是的,我不用走了。/路已到盡頭。”因為曾經真實地生活過,因而死也是一種回歸。死的悲慟或死的偉大都被詩人無形地淡化了。沒有拔高,也沒有貶低,只是站在人的角度去體會、去領悟……
“我”睜大明亮的雙眼,望著這個熟悉又親切的世界。這里有“陌生地站著”的“小榆樹”,有“多么可親”的“花白的草”,有像“老祖母”一樣的“土地”。“我”將在這里“就義”,投入“老祖母”的懷抱,“我將永遠在這里聽你的歌謠,/再不會頑皮,不會……”多么乖巧、懂事的孩子啊!
可是這個世界的天與地在漸漸變得狹小,甚至容不下一棵小草,容不下一顆童真的心。“我”只有“就義”,只有悄悄地藏起來,“她們找不到,我藏得很好”。在這里沒有激烈的言辭,沒有絲毫的憤慨,只有孩子似的天真。“我”不理解那些“積木般”的一切怎么會迅速地在“那郊野上”搭起……于是只能“偷偷地感到驚奇”,一絲的無奈,連同離去的決絕,在童稚的瞳仁閃現,那一份死亡的天真讓人熱淚潸然……
在詩人意識到死亡不可避免之后轉而品味死亡甚至頌揚死亡:“風,/別躲開,/這是節日,一個開始。”“我”把“就義”當做“無邊無際的禮物”“悄悄收下了”。“我”是“快樂的”,因為“我畢竟生活了”。
顧城是最善于把生命融進詩歌的詩人,他的一生便是詩的一生。詩人在詩里借助“頭發還很烏黑”“風”“禮物”等意象寫出了一個孩子的死亡。沒有什么比奪去一個孩子的生命更加殘忍,但面對這樣的死亡,詩人卻說“我畢竟生活了”,由此可以看出詩人對死亡的態度有多么超然。
【總結】
顧城作為朦朧詩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其含蓄、溫婉的詩歌中表現出的童真的可愛、無奈的壓抑、渴望的釋放無不令人稱贊和感嘆。我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去認識:
1.大量象征隱喻手法的運用。這種象征隱喻的手法是通過一個非直接的比喻來使情思或感覺具體化的。通過隱喻來創造意象,詩人的情感往往藏得很深。例如:本詩中的“站住!”“路已到盡頭”“又悄悄收下了/這無邊無際的禮物……”這些都隱喻著“就義”,象征著死亡,呼應著題目,推動著情節。
2.抽象變形手法的應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沒有變形就沒有藝術。”朦朧詩關于意象的創造常常致力于“變形”。當“我”聽到“站住!”這一聲大喊的時候,沒有反抗,沒有害怕。“是的,我不用走了。/路已到盡頭。”“風,/別躲開,/這是節日,/一個開始。”“我”把“就義”當做“無邊無際的禮物”“悄悄收下了”。這種抽象變形的夸張把一個孩子生命的悲劇展示出來,帶著極強的刺激性和無盡的魅力。
3.在內容上,與自然為伴的顧城在詩中虔誠地對生命頂禮膜拜。在顧城的詩歌尤其是其早期的詩歌中無不透露著一個嶄新的小生命對世界的好奇、關注以及崇拜。其在《就義》中出現的陌生地站著的小榆樹、花白的草、老祖母般的土地、空曠的郊野、積木般搭起的一切、會躲的風等意象,都表明這個“早熟”的少年有很強烈的生命意識。他弱小的身體中積蓄著強大的力量,骨子里的倔犟透露出對死亡的淡定和對生命的禮贊。
【馮貴征/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