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記憶

53年前，十三陵水庫建設讓一大批優秀勞動者走進公眾的視野，成就了一段又一段感人傳奇，“七姐妹”“九蘭組”就是這些傳奇中的典型代表。歷史長流，無聲地訴說著往昔；時光逝去，不留痕跡。曾經的歲月，承載著那群人怎樣的記憶？鄭州航空工業管理學院退休教師、“九蘭組”中的大蘭閆秀蘭將曾經的那段光輝歲月向我們娓娓道來。

十三陵水庫：痛并快樂著的激情歲月

1956年，我正在北京航空工業學校讀書，因學校缺少人手，我還沒有畢業就開始在實習工廠工作。1957年，我畢業后繼續留在實習工廠工作。后來，為響應黨的號召，北京航空工業學校207人被下放到農村工作，其中有27名女同志，我是其中之一，去的是北京市昌平區崔村。

1957年12月中旬，十三陵水庫建設工作正式開始。1958年1月初，上面組織下放干部到那里參觀，我也去了。在水庫建設工地，當我看到人們熱火朝天的干勁兒時就心動了，于是就留下來參加勞動。后來，在一次勞動比武中，我們幾個名字中都帶“蘭”字的女同志成績比較突出，有人就把我們大隊里名字中有“蘭”字的9個女同志挑出來組成了“九蘭組”。從此，我們9個姐妹就同吃、同住、同勞動。

十三陵水庫建設是要把中間4座擋路的山移走，然后再建水庫。那個時候沒有機器，完全靠人力。我們剛到建設工地時的工作就是挑土，不分男女挑的重量都一樣。剛開始挑的時候很不適應，把扁擔放在肩膀上很疼，就用雙手舉著，但是這樣一步三搖的速度很慢，后來就索性不管它了，把重量全壓到肩膀上。第二天起床換衣服的時候才發現，肩膀磨破了，和衣服沾在了一起，只有在姐妹們的幫助下才能換衣服，然后就繼續去工地上勞動。

等到中間的4座山移走之后，我們“九蘭組”就開始在大壩上打夯。為了鼓舞士氣，打夯的時候我們會唱一些歌，沒有固定的歌詞，想到什么、看到什么就唱什么。后來，有人給各個組編了很多歌，沒有專業的作曲家，唱的都很隨便，但是表明了我們修好水庫的決心。我們“九蘭組”的歌詞是這樣的：“九蘭組，九個姑娘，九顆心，一個理想；十三陵來建水庫，要把家鄉變天堂。”上工、下工的時候我們就扛著全國婦聯獎給我們的旗子，邊唱邊走。

那時候，我們9個人擠在一間以前是四口之家的屋子里，床不大，很擠。夜里出去方便，回來之后你原來的位置就沒有了，然后看哪里有空地方就擠在那里繼續睡。夏天的時候就到外面睡，拿著草席或是自己用麥秸稈編的席子找個地方就睡了，也沒覺得有什么蚊子——大家都太累了根本感覺不到。在工地上睡覺開始是累得睡不著，后來是睡不醒，再到后來就是“睡開了花兒”。為什么叫“睡開了花兒”呢？就是有時候正泡著腳，就倒在炕上睡著了。到這個時候姐妹們就會叫我：“閆子姐，趕緊起來，都開花兒了。”

修建十三陵水庫完全是義務勞動，我們下放干部每個月要交9塊錢和所有的糧票，農村的要交30斤糧食。星期天，城里的人到這里勞動要自備干糧，開始他們帶的是白饅頭，當看到工地上的社員吃的都是窩窩頭之后，就開始帶窩窩頭不再帶饅頭了。

一月正值三九嚴寒，當時北京的溫度有零下三四十度。大家吃的窩窩頭剛出鍋時還是熱的，當去拿第二個吃的時候就凍住了，只好用鐵锨砸開，然后一人一半地啃，跟現在吃冰棒似的。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干部不適應，不過慢慢就好了。后來有人還編了一首關于窩窩頭的歌：“窩窩頭，窩窩頭，過去見了你就發愁，如今和你交了朋友，吃飽了窩頭干勁足，干起活兒來賽猛虎。”

因為氣溫很低，很多時候，收工后回去洗臉，臉根本就沒有什么感覺。有時還要下到水中勞動，但是寒冷的氣溫并沒有降低我們的勞動積極性。這就是所謂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吧！

夏天也挺難挨的，因為工地上沒有樹，都在太陽底下干活，為防止中暑，衛生所的醫生會給大家發人丹吃，一杯水好幾個人喝。不過那個時候也沒有人因為熱就不出門，天一亮還是按時去勞動，上午9點食堂的師傅會把飯菜送到工地，大家吃過之后繼續干，下午是4點開飯。中午的時候喇叭會廣播“現在是休息時間”，然后大家就躺在工地上，用草帽遮住臉在太陽下休息。那個時候并沒有聽到誰叫累喊苦，大家都是盡自己的全力在勞動。“我是革命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是當時很多人的想法。

見到毛主席：我今生最大的榮耀

1958年5月23日上午，當我們正在水庫上勞動時，工地指揮部的高音喇叭突然響起來了：“特大喜訊，特大喜訊！告訴十萬勞動大軍一個特大喜訊！偉大的領袖毛主席、周總理、朱總司令、劉少奇同志等國家領導人以及外國駐華大使到工地上來了！”大家激動得開始喊：“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聲音驚天動地。

我當時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就是想見見毛主席。現在回想起來，見到毛主席也是我今生最大的榮耀。我下放的時候，單位領導鼓勵我的話就是：“閆秀蘭同志，希望你到地方后好好工作，做出成績去見毛主席。”那一天，我的這個愿望真的實現了。當天上午，毛主席一行在工地上勞動了半個小時后就去忙別的事了。下午，毛主席和其他國家領導人在十三陵水庫指揮部接見了在修建水庫中涌現的勞模，其他優秀集體都是派代表去，唯獨我們“九蘭組”和“七姐妹”是全員參加。當時，周總理就坐在我的旁邊，他跟我說：“你是大蘭吧，當大姐不容易啊。”國家領導人和我們談起話來很家常，鼓勵我們繼續發揚艱苦奮斗精神。毛主席、周總理很和藹、很平易近人，和他們在一起并不覺得他們是“神人”，就覺得他們很親切，讓人感到希望。

毛主席一行走了之后，下午五六點，我們這些先進集體和個人又與其他國家的駐華友人見了面。因為我們“九蘭組”在勞動時歌唱得好，大家就讓我們給他們唱我們干活兒時唱的歌。他們對我也很感興趣，因為我是一名國家干部，但是與姐妹們吃住在一起、勞動在一起、穿的也一樣，如果事先不知道根本就不會把我和國家干部聯系到一起。后來，羅馬尼亞部長會議主席斯圖依卡就向周總理提議讓我們“九蘭組”到羅馬尼亞訪問，向羅馬尼亞人民展示新中國婦女的形象，周總理當即批準了。第二天，高音喇叭里就播出了這條新聞。十三陵水庫修建完工之后，也就是8月23日，我們9個姐妹就出國赴羅馬尼亞了。

鄭州航院：那段平靜卻充實的生活

水庫修建結束后，我們“九蘭組”又在一起辦了個養豬場，后來又改成養雞場，反正一直都是在勞動，直到1962年我隨愛人來到鄭州航院。雖然我們9個姐妹從此分開，但是我們的情誼卻從來沒有淡過。現在有電話，聯系起來很方便，我們經常通過電話聊天。到現在，我還能記得我們一起勞動時的點點滴滴。記得那時我出去開會，在外面吃飯時我總會給姐妹們帶點回去，看著她們吃，我很高興，她們也很感動。

到鄭州航院后，我先是在圖書館工作，后來又調到人事處。由于我比較熱心，也就是俗話說的“愛管閑事”，誰家有困難了，我都想“搭把手”，后來就被調到工會為教職工服務。

當時的工會結構很簡單，整個工會只有我一個人，像民事調解、婚喪嫁娶、文娛活動、宣傳活動、體育活動這些其他部門都不管的事，就是我的事。為了豐富大家的業余文化生活，和學校協商后，我在校內建了一個露天影院，隔一段時間我就到電影院租人家的電影膠片拿回去放。放電影的時候人山人海的，附近的好多市民都來看，很熱鬧。1988年，我退休的時候，工會已經從最初的只有1個“光桿司令”發展到擁有6個人的正規組織。

1997年，我應邀回鄭州航院擔任中專部會計專業一個班的班主任。當時3個班共有118名學生，全都是十五六歲。這個時期的孩子正處于成長“叛逆期”，可塑性很強，老師在對孩子的性格形成上起著重要的作用。在開學軍訓的第一天我就對學生說了這樣一席話：“來到學校，來到我這個班里，就要把這里當做你們自己的家，把我當成你們的媽媽。在這里，大事找學校，小事找媽媽。”后來，同學們就都親切地稱呼我“班媽”。

我帶了3年學生，從未呵斥過任何一個學生。我始終認為，孩子有錯誤不能兇他們，要為他們樹立榜樣，為他們創造改正錯誤的機會。我愛干凈，教室的衛生我總是在孩子們進教室之前就打掃得干干凈凈，課間孩子們去活動時，我又將教室的果皮紙屑收拾干凈，在孩子們桌邊放上裝垃圾的塑料袋。后來，孩子們心疼我也就很自覺地跟我一起打掃衛生，平時也注意不隨便亂扔果皮紙屑了。有些孩子喜歡看球賽，只要不是上課時間，我都會把家里的鑰匙給他們，讓他們到家里看比賽。總之，就是把他們當做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朋友來對待。

現在我帶的學生有很多已功成名就，遍布祖國的四面八方。有當局長的，有當經理的，我屋里現在還有學生寄來的各種紀念品和小吃。不管是在鄭州工作的還是在外地工作的學生，都經常來看我。家里面有三張桌子就是專門為他們在家里吃飯準備的，和他們坐在一起吃飯、說話，我覺得自己年輕了很多。

現在徹底退休了，閑余時間也多了，樓道里的衛生沒有人打掃，我就每天早起先打掃樓道衛生，再把家里的邊邊角角收拾干凈。有段時間，樓前街道沒人打掃，我也定期去掃街道。早起收拾完，沒事的時候我就在家里繡十字繡，偶爾也去打太極拳。繡十字繡是因為我帶過的畢業生李娜當時要跟同班另一名同學結成連理，求我送一件百福圖的十字繡，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后來，有同學看到了成品也嚷嚷著要我送，我就一一答應了下來。繡第一個的時候用了160天，這個數字是我繡一天、記一天得到的。第二個就快了，用了130多天……

采訪結束，閆秀蘭動情地說：“回想這一生，我做出過一些成績，但是也有一些遺憾。”據閆秀蘭介紹，1953年她還在北京航空工業學校的時候就遞交了入黨申請書，但是因為她父親的一些緣故，她沒有被批準入黨。

“我也不想給組織上添麻煩，以后也就再沒有說過這件事。雖然我不是共產黨員，但是我一直用共產黨員的標準來衡量自己，要求自己在思想上入黨。我想，讓別人見到我的時候能說‘咦，她怎么還不是共產黨員呢’，可比‘咦，她怎么是共產黨員呢’好聽多了。我的入黨申請書現在還在北京昌平放著呢，2008年汶川地震時，我就把我一個月的工資寄到了昌平作為‘特殊黨費’交了上去。”閆秀蘭回憶說。

責編：路 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