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隨著我國《反壟斷法》的頒布實施,對于濫用相對市場優勢地位是否應當引進的爭論漸漸停歇。然而對《反壟斷法》第18條中,規定對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認定標準因素之一的“交易上的依賴程度”如何理解,是否認定其為相對優勢地位理論的引進,以及這種制度安排是否與反壟斷法宗旨、反壟斷法的相關制度相沖突的爭論再起。有鑒于此,筆者重新審視了相對優勢地位理論的特殊性,對相關的質疑進行回應,認為相對優勢地位理論的引入是社會現實需要,也可以與現有制度和諧共處,從而進一步明確了相對優勢理論的地位。并在文末對《反壟斷法》進一步明確該制度的立法模式給出了意見。
關鍵詞:相對優勢地位;依賴性;反壟斷法宗旨;質疑
中圖分類號:D922-29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1)09-0114-05
一、相對優勢理論的特殊性概析
“相對優勢”是反壟斷法新近發展出的一個概念,最早見于德國《反限制競爭法》,德國學者將“相對優勢事業”定義為,“事業具有中小企業規模的交易相對人,就特定商品或服務‘依賴’于其的程度,已達到沒有足夠的期待可能性,可轉向其他事業而從事交易的情況”。臺灣學者吳秀明進一步解釋,認為這是一種介于市場支配地位事業和不具有市場力量的中小事業之間,在特定情況下對“依賴”與之交易的相對人有類似獨占事業的支配性影響力的事業群。
傳統反壟斷法認為,一定的市場結構決定了競爭的強度和競爭的行為方式。從而間接的決定了競爭的市場結果或者市場績效,因而側重于從結構的角度出發。結合行為分析來判斷是否造成限制競爭的后果。相對優勢理論則側重從影響競爭角度,對未取得支配地位的交易者依情形具體判定行為的反競爭性。
因而,較傳統反壟斷法而言,相對優勢理論具有一定的特殊性。相對優勢地位不是指市場主體相對于其橫向競爭對手的優勢,而是指一種處于產業上下游關系的企業之間在交易中形成的特殊優勢,如買方優勢、賣方優勢等。這與傳統反壟斷法規制內容并不相同,上下游企業間進行的交易,本屬合同自由的范疇,法律不應對其加以過多干涉,即便交易當事人從事了諸如差別待遇、拒絕交易、搭售等對相對方不利的行為。由于受市場法則的調節,作為經濟理性人的交易相對方仍有機會轉向其他企業。尋求更好的交易條件降低成本。但當一方當事人具有某種優勢,交易的對方當事人在談判和交易過程中就處于相對劣勢,而不得不接受優勢主體提出的不合理的交易條件,則是對交易相對方的極大不公平。接受歧視性交易條件,即面臨成本提高等困境,最終不是面臨在激烈角逐中落敗,就是絞盡腦汁通過其他途徑轉移成本,最常見的就是降低質量而使消費者受損:如果不接受這種交易條件。被“鎖定”在交易中,而沒有轉向其他交易方的足夠可能性時,只能面臨巨大的商業損失。相反這些具有某種優勢的企業,通過實施上述行為,盤剝交易相對人的部分利益,較其他競爭對手更加具有競爭優勢。進一步鞏固了自己在橫向競爭中的優勢地位,從而間接破壞了交易優勢方產業的競爭機制。可以看出,這種具有某種優勢的企業,雖不具有強大的市場份額,但同樣可以作出損害競爭、限制競爭、損害消費者利益的限制競爭行為,因而理應受到反壟斷法的規制。對相對優勢地位的規制,同反壟斷法“三大支柱”一樣,應屬于反壟斷法譜系中的重要一員。
二、相對市場優勢地位的認定
前已述及,相對市場優勢地位的重要特征是其他特定的企業依賴于它。因此,相對市場優勢地位的認定主要也即轉化為對依賴性的認定。“依賴性”表現形式主要有四類,即“依賴于特定的產品”,“依賴于特定企業”,“因特殊產品的匱乏而產生的依賴”,“生產者依賴于銷售者”。前三種為需求者對于供給者的依賴,第四種則為供給者對于需求者的依賴。
根據依賴性理論,對相對優勢地位認定標準主要有兩點:缺乏“足夠”的選擇性,并且缺乏“合理”的選擇性。所謂“選擇性”,指還存在其它的交易渠道。當該市場主體對特定商品或服務之供給或需求的管道僅能通過特定企業才能滿足。沒有其他供應渠道時,該市場主體就沒有選擇性。所謂“足夠”。指市場上存在的其它交易渠道是否可替代原來的供給。這要求審視市場上是否存有其它交易渠道,而且這種渠道與原來的供給是否對交易相對人與消費者具有功能上的可替代性。在價格、質量、性能、商譽及經由廣告所打下的市場知名度等諸方面。是否足以與被斷絕的供給相抗衡,并在市場上能夠與原來被供給的產品或服務具有等價地位。換言之,依賴者以從其它交易渠道獲得的產品或服務繼續營業,能否受到顧客同樣地肯定。
而“合理”的選擇性,指相對于其它交易渠道,對于依賴者而言,是合理并且可以運用的渠道。因為并不是每一個取代原有交易渠道的其它交易機會,均能滿足被依賴者的利用并且無損其競爭力。該要件的判斷,主要應探討依賴企業個別主觀利益的狀態,著重于依賴企業的特殊性,用以探討市場上雖然存在足夠的選擇性,但在個案中卻例外地缺乏合理性渠道的情況。在判斷是否具有合理的選擇性時,主要應考慮依賴企業使用其它交易管道時,所必須承受特殊的負擔與風險,以及使用該渠道對于其競爭能力的影響。在德國國會的立法資料中提到對合理選擇性的判斷:“……一個足夠的選擇其它企業的可能性,如果會帶來不合比例的負擔,或者一企業長期為了配合所供給之商品,而將其營業做相應的調整,以至于生產或銷售內容的改變將可能帶來過大或無法估算的風險的,該選擇性即是不合理的”。
三、反壟斷法引入相對優勢理論質疑觀點例說
(一) 濫用相對優勢地位理論違背反壟斷法宗旨
反壟斷法的宗旨即反壟斷法的立法目的,綜合來看,主要涉及效率、民主、自由、公平、保護中小企業等,反壟斷法的每一項制度的構建,都必須符合競爭法宗旨。對相對優勢地位進行規制的首要前提就是不違反競爭法宗旨。然而批評該理論的學者多堅持認為其違背了競爭法宗旨,從根本上否定了相對優勢理論的存在基礎。
1.保護競爭而非競爭者。反壟斷是“保護競爭而不是競爭者”,這一觀點早在美國Brown Shoe一案就被提出,其基本含義是,反壟斷法維護競爭機制是通過維護市場競爭提高經濟效率或實現其他社會目標,而不是刻意保護在競爭中受到損害的競爭者,不是簡單的以特定競爭者的損害作為斷定是否構成壟斷行為的標準,而是從競爭機制的大局或整體進行判斷。有學者提出規制相對優勢地位理論即是對競爭者的保護,從而違背了反壟斷法的宗旨。
2.總體對消費者有利。臺灣學者黃銘杰認為,當買方并不可能同時兼具賣方力量時。其濫用行為雖有可能對上游制造者的獨利帶來不利,但對整體消費者剩余并未造成不當影響;只有在買方力量兼具賣方力量時,除了制造業者的獨利減少外,整體消費者剩余也呈現減少的傾向。還有學者以零售商利用相對優勢地位為例,分析了超市進場費等合理性,銷售商專事銷售提高了交易效率,產品從工廠不經中間環節直接到達消費者手中,滿足了消費者對物美價廉與齊全商品的需求。
(二) 濫用相對優勢地位理論與濫用支配地位理論相沖突
臺灣學者黃銘杰與大陸李劍博士。是堅持反對相對優勢理論的兩位代表學者。黃教授分析了臺灣《公平交易法》第19條和第24條,并得出相對優勢理論并不具有適用性的結論。其主要認為,首先,對于第19條第2、6款,相關“市場不法”的行為是否限制競爭,應適用市場占有率10%的門檻條件,而一旦超過10%即可適用第19條予以規范。無需創造相對優勢理論;而對占有率低于10%的企業,又因其不限制競爭可能而無法適用第19條;其次,其認為實務中,公平會雖肯定了援引第24條規制相對優勢地位的作法,但以第24條進行規范仍存在諸多疑問。
李劍博士主要從以下四個方面對相對優勢地位濫用的理論提出質疑。
1.他通過市場進入障礙的經濟學分析。將進人障礙界定為,“即便在壟斷者將價格定在競爭水平之上仍然能夠有效地阻止進入。”認為在“最終認定相關市場上,相對優勢地位和絕對優勢地位至少存在相當大的重合。也就是說,按照相對優勢地位理論對依賴條件的描述,實際上在界定相關市場時,完全可以界定為傳統反壟斷法理論框架中的優勢地位企業。”因此。依賴性理論最后還是回到了傳統的反壟斷法理論框架中,并沒有本質突破。
2.他認為我國相對優勢地位濫用理論的探討最初起源于關注大型超市濫收“入場費”、“上架費”的案件,為了對這類行為也有所規制,相對優勢地位理論被引人反壟斷法的理論中,并最終體現在《反壟斷法》中,第18條第4款上。這一對“依賴程度”的規定表明,我國的反壟斷法采納了相對優勢地位濫用理論。但李博士并不贊同反壟斷法的這一做法。通過分析,他認為以“依賴性”理論為基礎的濫用相對優勢地位判定,“與反壟斷法SCP范式所構建的分析框架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存在相對優勢地位認定、理論適用的矛盾,還對問題發生根源的理解上存在偏差。”
3.他認為企業獲取高額利潤很多是因為上、下游之間競爭狀況不同所造成的。根據美國經濟學家曾提出“加爾布雷斯假說”如果上游市場是壟斷的,而下游市場最初也是壟斷的,通過一種壟斷勢力來中和另外一種壟斷勢力,從最終的效果上來看,消費者所享有的最終產品價格可能比上游壟斷而下游競爭更低,反壟斷法也沒有必要介入。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大型零售組織的興起,通過行使抗衡勢力,這些強有力的零售商能夠降低它們付給供貨商的價格,并且把這種成本的節約傳遞給消費者,加爾布雷斯據此認為,這些大型零售商“是單個消費者的代理人”因而這樣的抗衡勢力對社會是有益的。
四、對反壟斷法引入相對優勢理論質疑觀點的回應
針對上述質疑,學者們雖然論述嚴謹、充分,但對其觀點筆者并不完全贊同,并擬提出以下幾點供批評指正。
(一) 濫用相對優勢地位理論并不違反反壟斷法的立法宗旨
1.針對“保護競爭而非競爭者”的指責。筆者認為,反壟斷法“保護競爭而不是保護競爭者”,是從反壟斷法的宏觀層面來闡述的,即,他不是對某個特定企業的偏愛與保護,但并不意味著反壟斷法就是有悖于競爭者的法,是完全與競爭者相對立的。保護競爭與保護競爭者,是“hand inhand”的,保護競爭要通過對競爭者的保護來實現。健全的反壟斷法執法對競爭者是有益的,具體來說至少有三個方面:第一,競爭者身處產業鏈中的一環,兼有供需雙重身份,健全的競爭機制有利于降低成本,提高效率、改善服務獲得更豐厚的利潤;第二,通過對投資者開放市場,阻止或預防排斥、限制競爭的市場障礙,使得競爭者受益;第三,提高了競爭者在全球經濟中的競爭力。而反壟斷法的重要目的之一,就是使企業在開放的經濟中能夠自由從事經濟活動。提高經濟活力。規制濫用相對優勢地位的關鍵,在于其對上游或下游市場的競爭環境造成了不當影響,使企業無法基于公平的機會或條件從事競爭。前已述及,“依賴”在相對優勢理論中有著特殊且完整的含義、嚴密的判斷標準,目的就是盡可能細致的判斷出因依賴關系而為的行為。是否造成限制競爭的不利后果,從而需要反壟斷法進行干預。
2.針對違反反壟斷法保護消費者的宗旨的指責。反壟斷法意義上的消費者保護是一種終極意義上的保護,這種保護并非直接的、具體的消費者保護,而是通過維護競爭機制和提高經濟效率,從整體上提高社會生產率,提高產品質量降低價格,使消費者獲得最終的受益和福利。早在“加爾布雷斯假說”提出時,就有批評者指出,該假說沒能夠解釋為什么零售商會有激勵把成本的節約傳遞給消費者。如果買方是最終消費者,那么買方集中導致買方討價還價能力的提高,并且這種討價還價能力所帶來的好處直接由最終消費者獲取。如果買方不是最終消費者,而是零售商,那么買方集中能夠導致買方討價還價能力的提高,但是這種討價還價能力所帶來的好處卻未必能被最終消費者分享。消費者的利益只有在競爭的市場才可能達到最大化,企業的一些壟斷和限制競爭行為。從短期來看,可能會給消費者帶來福利,但從長遠來看,對消費者是不利的,因為其作出上述行為是為了排除競爭,獲得超額利潤,該部分超額利潤必然從消費者身上獲得。
而濫用相對優勢地位,對競爭機制造成的損害,使得消費者受到了更深層次的影響。
(1)濫用相對優勢地位切斷了消費者與生產者之間的供給回饋,最終使得消費者受到損害。生產者通過市場取向與需求量決定生產者供給品種、供給數量,銷售商由于其特殊地位,不可能完全了解消費者的需求,應當是在場中的“火炬傳遞者”,而不是代理消費者進行選擇的代理商,否則便切斷了產銷互動的市場機制,使得供給與需求脫節,最終導致消費者福利的整體下降。(2)限制了消費者的選擇權。并非所有的交易者都能滿足相對優勢企業提出的不合理交易條件,對付不起費用的供貨商而言,便無法將商品擺上超市的貨架,導致新產品開發受到進場費的抑制,相應地消費者也失去了選擇該種產品的機會。(3)增加了消費者的支出成本。買方壟斷通常打著維護消費者主權的旗號,但實際上買方壟斷所造成的低效率,對消費者轉嫁的費用負擔,至少是雙層或者雙層以上的:上游企業缺乏競爭所造成的低效率加上下游買方的雙邊壟斷地位所造成的低效率,會雙重地加價在消費者購買價格之中,而應對相對優勢企業提出的不合理條件所增加的交易成本,出于理性經濟人的本能,交易相對方會采取或提高價格以將該部分的成本轉移至消費者,或降低產品的質量等來減少成本的策略,這些都在無形中增加了消費者的交易成本,損害了消費者的利益。
(二) 濫用相對優勢地位理論與濫用支配地位理論并非沖突
1.反壟斷法的發展不能“削足適履”。法律的改良與理論的完善,受制于社會現實情況的變化。不論法律規定還是相應的理論,都應當順應并真實反應社會現實的要求。如果因此產生理論和法律規制的矛盾,甚至理論本身的自相矛盾,則應由法學家和法律制定者們對此作出適當的安排,而非故地自封。西方經濟學派觀點的變遷歷程,便恰如其分的說明了這一點。從古典經濟學派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到凱恩斯主義的政府干預市場理論,再到滯漲出現后對凱恩斯主義的反思和改良,充分反應出社會需求和指導理論間的互動關系。
反觀相對優勢地位理論的建立和發展歷程。可以清楚的看到,相對優勢理論的產生正是由于原有市場支配地位規定的不周延性,使得現實生活中大量發生的現實情況無法解決。歐美、日本、臺灣的立法機構和學者們也正因為敏銳的觀察到這種法制需要,對傳統法律體系的改良積極的做出了嘗試,并使得該理論和相應的法律規范得到日漸完善。李劍博士在其文章中并未對采用SCP范式如何規制現實中出現的大型零售商濫用其優勢地位對上下游供貨商以及消費者進行排斥,侵害消費者選擇權的行為作出詳細的說明。相反,他認為這種可能嚴重損害有效競爭的行為應當排除反壟斷法的適用,由反不正當競爭法及其他商事規則進行規范即可,筆者對此持保留態度。《反壟斷法》第1條開宗明義,“保護市場公平競爭”、“維護消費者利益”的表述,均明確了反壟斷法的立法宗旨。保護市場競爭,本來就是反壟斷法自產生以來的最根本的價值取向。而一種結構,或是一種行為,是否促進或是損害了競爭,利用反壟斷法上形成的損害競爭的標準和分析方法對事件進行分析判斷的過程,本身就是適用反壟斷法的一種形式。而最終判定該事件是否屬于反壟斷法的規制范圍,是否應當作出有效的處罰決定,只是適用反壟斷法的結果而已。筆者認為,反壟斷執法機構的不處理決定,甚至不予受理的決定本身,并不是該類事件不應適用反壟斷法的證據。而從現象上認識,大型零售超商濫用其優勢地位的行為也不應當被全然排除在反壟斷法的適用范圍之外。
2.濫用相對優勢地位需要反壟斷法規范。企業利潤有正常利潤和壟斷利潤之分,反壟斷法規制壟斷地位的經濟學基礎就是在于企業憑借壟斷地位獲得高額的壟斷利潤。這種壟斷利潤的獲得,既可以通過壟斷高價,也可以通過壟斷低價的方式。在大型零售超商與供貨商、消費者的關系鏈中,可以表現為:在物價上漲通貨膨脹的情況下,零售超商一方可以通過壓低收購價格來維持銷售價格,這樣可以將供貨商的利潤空間轉移至自己,從而在競爭對手相繼提價的情況下占據有利的競爭地位:或者通過一方面壓低收貨價格,一方面提高銷售價格的方式,膨脹自己的利潤空間。不論何種方式,傷害到的都是上下游企業兩個市場的競爭,均導致供貨商競爭能力下降,其自身競爭優勢更加凸顯的窘境。經濟學家創造了絕對優勢和比較優勢的術語來說明由于機會成本的存在,來說明擁有比較優勢的企業便可以達到盈利的目的。而當企業不具備現有法律規定的規模標準,絕對優勢,而仍然可以憑借相對的,產業鏈中的種種優勢而獲得高額的壟斷利潤時,反壟斷法就有了對其進行規制的動因。這本身就是一種自下而上的革新進程。當學者在檢視了傳統的反壟斷法規后,發現并沒有確切的,可以適用的完整的理論和規則依據對其加以規范,使之正常化的工具,便產生了從理論基礎到法律規范一整套的改革運動。
3.規制濫用相對優勢地位是社會需要。李博士認為,超市收肌入場費并不意味著消費者會受到損害,也不意味著行政力量的介入會從根本上改變市場的競爭格局。這僅僅是一個資源配置,市場資源流動的動態過程。反壟斷法只應關注“宏觀”的東西,關注對整個市場競爭的影響,對微觀的交易則并不需要介入,因為還有合同法、侵權法、擔保法等私法在發揮作用。但其忽略了濫用市場優勢地位的另一種典型類型。即對交易相對方實施明顯不合理對待。
這種濫用行為的表現形式有兩種。首先是明顯不合理的差別待遇。這里所講的差別待遇是指買方在無實質合理理由的情況下,直接或者間接給予某一賣方不同于其同類企業的待遇,包括差別價格、回扣、拒買、因交易相對人拒絕接受不合理交易條件而斷絕既有的商業關系等。其次是明顯不合理的交易條件。即買方違背誠實信用原則和平等互利原則向賣方強加的明顯不公平、不合理的交易條件。其表現如買方單方面格式化合同中的“霸王條款”。這些合同條款使合同雙方利益明顯不平等,實質上是向供應商轉嫁經營風險,以保證自己最大限度地獲取商業利潤。
就在2010年的12月份,國際知名大企業“康師傅”與零售業巨頭法國家樂福爆發了斷供糾紛。康師傅方面認為,家樂福屢次違反誠信原則,要求提高銷售返點幅度,家樂福收取的高達20多項名目繁多的費用,遠超另一零售巨頭沃爾瑪,公司在家樂福體系一直虧損。家樂福方面則稱,在目前通脹的背景之下,家樂福考慮到穩定物價,暫未同意康師傅調價。雙方的博弈存在兩個版本:一個版本是,家樂福同意上調康師傅方便面的終端零售價,但不同意提高進貨價;另一個版本是,家樂福同意按照康師傅的漲幅提高賣場終端零售價,但提出要分得50%的上漲獲利。零供關系的矛盾近年來不斷發生,但這次事件之所以備受關注,主要原因就在于作為方便面行業內的國際品牌的康師傅,憑借四成以~,E20l的市場份額竟然在零供關系中也遭此尷尬,在與家樂福的談判桌上毫無優勢可言,這本身就是零供關系中濫用相對優勢地位行為存在可能性的絕好體現。為了爭取進入有限的銷售網絡,制造商不得不接受零售商提出的不合理交易條件,尤其是極其依賴銷售網絡的中小制造商在與其進行談判時明顯處于劣勢。而家樂福這樣控制零售終端的大型銷售商卻可以堂而皇之的扛著“穩定物價”的大旗,對供應商進行“剝削”。甚至連康師傅這樣的大企業都沒能幸免,更何況數萬的中小企業供貨商。看似維護消費者利益的舉動,卻暗藏對企業競爭活力的潛在損害,最終損害的實際是消費者利益,這充分體現出社會現實對濫用相對優勢地位的規制要求。
五、我國《反壟斷法》的立法模式選擇——以兩制度的協調一致為基點
(一) 支配地位和相對優勢地位標準的可協調性
比較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與濫用相對優勢地位兩種制度,筆者認為,兩種制度在反壟斷法當中具有可協調性,而且制度背后的理論差異性本身就說明了其規范方法并不重合、矛盾。筆者將兩種制度的主要區別簡要概括為三個方面:即類型、判斷標準和規制方法。
1.兩種制度的規制類型相異。市場支配地位是某個企業或某些企業在特定的相關市場上占有一定的優勢或強勢,可以憑借這種勢力“支配”或者“控制”市場,對該市場上的競爭產生重大的影響。市場支配地位的類型可概括為四個方面:獨占、絕對優勢地位、寡占和法律推定,針對的都是對特定市場領域對競爭產生“控制”或“支配”的形態。如前文所述,相對優勢地位的類型也有四種,但都是針對交易相對方具有特殊優勢地位的情形,因此兩制度適用的類型上交叉的可能性很小。
2.兩種制度的判斷標準相異。傳統反壟斷法關于市場支配地位的認定標準有三,即市場結構標準、市場行為標準和市場實績標準。隨著經濟的發展,市場支配地位的認定標準也從單純的市場份額,演變為以市場份額為主,兼考慮其他相關因素規制模式,但不論如何,仍可以將其概括為:濫用市場支配地位一市場份額+行為(進入市場的難易、財力和技術條件……)而相對優勢地位的認定標準,則有賴于“依賴性理論”,“依賴性”的判斷標準有二,首先要有足夠且合理的偏離可能性,其次要有濫用經濟力的行為,相對優勢地位企業之所以需要加以管制規范,在于其濫用經濟力的行為,而非因該企業基于相對優勢地位即具有可罰性。
3.兩種制度的規制方法相異。以美國反托拉斯法為例,市場支配地位的方法和步驟通常有四個,對于支配地位,反壟斷法一般設定門檻標準,從結構和行為角度對市場進入障礙進行推定與認定的分析進行綜合判斷。而認定相對優勢地位的程序,前兩步應與市場支配地位認定相類似,可在認定企業不具支配地位的市場份額時,以依賴性理論為判斷標準,通過分析是否具有足夠且可期待的偏離可能性,和濫用經濟力的行為,分析企業是否構成相對市場優勢的濫用。因此相對市場優勢的判斷,需根據個案具體認定,無法劃定統一的界限。
(二) 我國《反壟斷法》的立法模式選擇
《反壟斷法》第18條中規定了對市場支配地位的經營者認定標準,對于相對市場優勢地位并無明確的規定,而是在第4款中,將“交易上的依賴程度”作為認定具有市場支配地位的因素之一。對于第19條規定的10%門檻,應當理解為僅在推定支配地位的情況下才予以適用,而在認定支配地位時,則沒有該門檻的限制。這是否說明,我們對支配地位的判定,在規模標準達不到時,可以僅僅依據第18條中列舉的因素作出認定呢?筆者認為,無論答案是否確定,《反壟斷法》的規定本身并沒有排除相對優勢地位理論的應用,而是為濫用相對優勢地位行為的規范留有余地,待相對優勢地位理論發展更加完善,《反壟斷法》也更成熟時則可以對制度加以引進。
對濫用相對優勢地位行為的立法模式主要有兩種,正面表列和最低標準模式。正面表列模式是從市場力量最大的經營者往下數。用績效列表的正面表列模式,列舉出足以構成相對優勢地位的經營者,將不在此范圍內的經營者排除在外。德國即采這種模式,先審查行為人是否屬于規制對象,然后再考慮行為主體是否濫用了市場支配地位。∞’最低標準模式則是先設定一個最低標準,進行大略的初步篩選,認定相對市場優勢地位所應具備的最低市場地位底線,對高于這個標準的經營者,進一步進行全面的市場影響評估。以10%作為市場占有率的最低要求,設定一個“微小不罰”的最低標準。
依賴性理論的建立目的在于直接明確指出不得實施無正當理由的行為的一種經營者與市場力量的形態。且依賴性與相對市場力量的成立,基本屬于企業間互動的結果,而并非取決于一個固定的市場占有率,所以認定時需要在個案中作個別的判斷,這與最低標準模式的理念略有出人。筆者認為,規制濫用相對優勢地位行為應當采用正面表列的方式。首先將符合推定方式確定的支配地位企業和低于支配地位門檻標準的企業劃出來,率先進入第二個步驟,分別按照支配地位企業和“依賴性理論”判斷其性質;其次將第一步中間部分的企業先依照支配地位的認定標準進行判斷,如達不到支配地位標準,再按“依賴性理論”進行篩選。
結語
綜上可以看出,傳統反壟斷法的規制理論,確實與相對優勢理論,在諸方面均存在差異,即使在本質上兩者確有重疊的部分,但我們不能因為事物在本質上的趨同性,就磨滅他事物存在的根本意義。而黃教授和李博士對相對優勢理論的質疑,也并不能作為否定該理論的依據,其所提出的疑惑在隨著該制度進一步的完善,應當會得到較為完滿的回答。不僅如此,通過合理安排兩制度的適用范圍,可以將其很好的協調。盡管本文無法針對相對優勢理論提出的質疑一一回應,但筆者相信,隨著各國反壟斷法的發展、內容的不斷豐富、體系的進一步完善,相對優勢理論也會走向完備。
責任編輯 肖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