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抗日戰爭時期,日本侵略軍為進一步為侵華戰爭服務,決定在中國建立專門的特務情報機構,由駐上海總領事館副總領事(后升任總領事)巖井英一統領,稱“巖井公館”。巖井英一不可能對“巖井公館”事必躬親,便把主持“巖井公館”的任務交給了“值得信賴的好朋友”袁殊。日本人絕對沒有想到,袁殊竟是一名中共地下黨員。于是,中共地下黨組織利用“巖井公館”這個戲臺,上演了一幕幕有聲有色的“好戲”。
共產黨人鉆進敵人的“心臟”
七七事變后不到一年的時間,日軍就迅速占領了中國的半壁江山。這時,日本外務部門迫切需要有一個針對重慶國民政府的情報機關從事情報的搜集,更重要的是進行分析,寫出秘密調查報告,分送日本外務省及各有關機構,以便為下一步的侵華戰爭作決策參考。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日本外務系統的日特機關“特別調查所”,于1938年4月在上海寶山路應運而生。
“特別調查所”亦名“巖井公館”,是因為該機關創建以來的負責人一直是巖井英一。巖井英一是一名“中國通”,漢語流利,曾數次被派任駐渝蓉日本領事機構的外交官,時任日本駐滬總領事館副總領事。巖井英一雖然職位不是很高,權柄卻很大,上海的日本和汪偽特務組織的活動經費全由他掌握核發,取得了操縱、干預日偽特務組織的權力,而且他還有強烈的政治野心,圖謀在中國建立和擴張他自己的勢力,以此作為資本,在日本官場中攀升,爬上日本外務相的寶座。因此,巖井英一對成立和運作這一特務機關非常賣力,成立之初也確實小有斬獲,受到日本外務省的夸獎,這讓他對這一機構更加寄予厚望。
但巖井英一畢竟還有領事館的其他事情要做,不可能整天圍著“巖井公館”轉,便想尋找一名得力助手代他具體管理和運作“巖井公館”。這名“中國通”深知“以華制華”的重要性,他認為,在侵華戰爭中一名忠實的中國人要比10名日本人起到的作用都要大,特別是在收集中國的情報方面,中國人更有比日本人得天獨厚的優勢。于是,他把選擇助手的目光投向了中國人,幾經篩選,“能干可靠”的袁殊便進入了他的視線。
袁殊,1911年出生于湖北省蘄春縣蘄州鎮東長街一個沒落的官宦人家,幼年隨母遷來上海浦東。1929年袁殊留學日本,專攻新聞學,接觸了一些進步思想,回國后擔任“中國左翼文化總同盟”常委,參加上海左翼文藝活動,創辦《文藝新聞》。其間,袁殊以讀者來信詢問的形式率先在《文藝新聞》披露了“左聯五君子”遇害的消息,震驚了全國。1931年10月,年僅20歲的袁殊經潘漢年介紹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成為中共情報組織“中央特科”的一員。
1933年,在情報工作中表現出杰出才能的袁殊,奉派打入國民黨上海社會局長、中統頭子吳醒亞主持的特務組織“干社”,擔任了新聲通訊社、《華美晚報》記者和外論編譯社的負責人,用合法身份為中共收集情報。1935年的一天,共產國際遠東情報局代局長華而托在上海活動時被國民黨軍統特務逮捕,從他的筆記本中發現了袁殊的名字和電話號碼,袁殊隨之被捕。幸好華而托沒有出賣他,袁殊也堅決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份,再加上組織的多方營救,軍統特務最后不得不放了他。袁殊出獄后再次赴日留學,1936年西安事變后回國。國民黨軍統頭子戴笠知道他是“日本通”,想利用他和日本人拉關系,請他加入軍統。袁殊請示潘漢年,潘表示同意,于是他又成為國民黨軍統國際情報組組長。
1939年,投靠日本的漢奸特務李士群、丁默村在主子的指使下,在上海極司菲爾路76號成立特工總部,在租界內掀起白色恐怖。袁殊決心消滅“76號”這個特務魔窟,就組織了一批工人,準備挖地道安放炸藥,將之炸毀。不料,已經秘密投靠汪精衛的軍統上海組組長王天木將袁殊出賣,袁殊隨后被“76號”逮捕,并準備將他處決。
危急時刻,潘漢年叫袁殊的妻子馬景星立刻去向巖井英一求救。原來,袁殊利用記者身份早就結識了巖井英一,并成功打入了日方情報機構。通過交往,巖井英一很欽佩袁殊的才干,稱他是“值得信賴的好朋友”,早想拉為己用,當即答應了馬景星的要求,親自趕到“76號”要人,李士群、丁默村見了巖井連個屁也不敢放,只得把袁殊交給他帶走。
巖井英一親自給袁殊設宴壓驚,并透漏了準備請他幫助主持“巖井公館”的想法。袁殊回答說:“茲事體大,容我想一下。”袁殊隨即請示潘漢年,潘漢年權衡全局后同意了。于是,袁殊發表親日的《興亞建國論》,同時根據潘漢年的指令,在“巖井公館”內成立了“興亞建國運動”本部,并擔任總干事,公開當起了“漢奸”。
日本人對“巖井公館”很滿意
鉆進敵人的“心臟”進行抗日活動,這是件十分危險的事,必須有一批絕對可靠的共產黨員作幫手。潘漢年隨即向遠在國統區的八路軍駐桂林辦事處主任李克農求援,要求組織派兩位可靠又干練的同志來幫助袁殊。李克農當即安排桂林《救亡日報》經理、共產黨員翁從六和《救亡日報》電臺臺長彭克平一塊來上海。
不久,著名記者、國新社香港分社社長、共產黨員揮逸群,在香港被日軍攻占后由中共派來上海,也被組織安排在“巖井公館”工作。揮逸群到任的第二天,袁殊、翁從六就在南京路上一家高級飯店為其接風。談到今后的工作,袁殊說:“‘巖井公館’對內、對外由我總負責,老翁負責人事和經理部門,就請老揮你負責文化、教育事業。總之,我們3個人是一輛‘三駕馬車’,一定要緊密團結。我們對外都是‘漢奸’,但我們都是在潘漢年的領導下完成黨交給我們的任務。”
“巖井公館”的活動可概括為4個方面:政治、情報、文化、武裝。4個部門的工作人員分別在“巖井公館”的4幢樓房內工作,又互相交叉溝通。
政治活動由“興亞建國運動”本部負責,主要是針對汪精衛,它“親善”、“共存共榮”的調子比汪精衛唱得更高,從而形成分庭抗禮之勢,對汪精衛構成威脅。汪偽政府是日本人一手扶植的,為什么日本人又容許“巖井公館”和汪精衛并立抗爭呢?原來,日本人一向采用“分而治之”的策略,既要扶植汪精衛,又擔心汪精衛勢力壯大后會“奴大欺主”,不聽指揮,因此需要有另外一股力量來進行牽制,在他們相互爭寵中坐收其利。同時又因為汪精衛是日本陸軍扶植的,日本陸軍獲得了操縱支配的最大利益,而巖井英一等外務省的一派,因在中國淪陷區沒有獲得多少權益而不滿,就想扶植一股漢奸勢力來為他們爭得權益。正是在這種復雜的背景下,袁殊的“興亞建國運動”得以開展。這個組織下設文化、勞動、青年、特種等多個委員會,除了進行宣傳外,還在社會上組織開展活動,聲勢越來越大。
情報活動主要由袁殊負責,他幾乎每周都將自己和手下收集到的真真假假的各種情報,經過仔細篩選后提供給巖井英一。另外,每當“76號”剛剛偵知中共地下抗日組織的某些活動時,中共地下黨便迅速通知袁殊,讓他立即上報巖井英一。有時,中共地下黨有意在租界內外布置一些假機關,或者放上幾冊“文件”,讓袁殊他們“偵悉”,以作為夸耀和報功的資本。這樣,在中共地下黨的配合下,袁殊輕而易舉地成為日特機關中效率高、能力強的實力人物,從而取得了巖井英一和日本外務省高層的信任。
另一幢房屋是“上海編譯社”的所在,它是新聞、文化、教育、出版事業的總匯,由編譯社社長揮逸群主持。他率領多名編輯、翻譯人員,并組織社外的作家,為“巖井公館”所屬的《新中國報》等報刊提供各種著譯稿件。此外還成立了“自修大學”,為社會失學青年提供受教育的機會,由揮逸群任教務長。
還有一幢房子是“自強學院”的所在,它實際是一個軍事組織,專門培養特工人員。幾十名學員都是從青幫、洪幫等黑社會組織中挑選而來,一個個魁梧粗壯,身佩德國馬牌手槍,除保衛“巖井公館”外,還組成一支由袁殊率領的武裝隊伍,執行“特種”任務,使神秘的“巖井公館”又增添了一份肅殺之氣。
看到“巖井公館”的文武事業日益興旺壯大,野心勃勃的巖井英一滿懷高興,就更加信任和依賴袁殊,每月撥給大量“軍票”(日本侵略者專門在淪陷區發行的一種沒有準備金的紙幣,以搜刮中國人民的血汗,供應日本部隊和機關的開支)。因此“巖井公館”經費充足,一切開支實報實銷,翁從六就每月撥出一筆錢送交潘漢年,供中共地下黨組織作活動經費。日本人做夢也沒有想到,“巖井公館”竟完全掌握在中共手中,它的各部門負責人幾乎都是共產黨員,是他們支持了中共地下黨的活動。更有趣的是,“巖井公館”的各個辦公室里,都懸掛著袁殊手書的“忠誠”二字,日本特務滿以為他們忠誠于“大日本帝國”,實際上,他們忠誠的卻是中華民族和中國共產黨的抗日事業。
“巖井公館”的“好戲連臺”
中共上海地下黨安排袁殊等人打進“巖井公館”,其中一個原因是為了掩護地下黨的電臺。“巖井公館”為了方便收集情報,設有多個秘密電臺。袁殊等共產黨人主持“巖井公館”后,每天抄收延安、重慶的廣播,除抄送一份給日本人外,還提供給潘漢年和中共地下黨;上海地下黨有什么重要情報要發往延安,也經常由“巖井公館”的秘密電臺在深夜偷偷拍發。因此,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延安黨中央和上海地下黨的電波聯系從未中斷過。
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出于國際反法西斯戰爭大局的考慮。中共中央當時地處偏僻的延安,遠離上海、南京、重慶等情報中心,正急待掌握日、汪、蔣等各方面的情報。上海當時處在日偽與頑固派的夾攻下,中共隱蔽戰線的任務也更為艱巨,必須以更靈活的方式深入敵人內部。在這之前,潘漢年已派關露打進“76號”,再有袁殊等人進入日本人的活動圈子,對獲取情報也就更加有利。
在“巖井公館”及“漢奸”外衣的掩護下,袁殊、揮逸群、翁從六等共產黨員冒著極大危險,為抗戰事業進行著神不知鬼不覺的秘密情報活動,將一份份重要的戰略情報從敵人的“心臟”發送到了延安。這期間,他們完成的情報工作可謂數不勝數:1939年英法企圖犧牲中國對日妥協的“遠東慕尼黑”活動;1941年6月13日蘇德戰爭一觸即發的報告,(后來蘇共中央為此曾向中共中央表示感謝);及時向中共中央提供了日偽內部的人事更迭;蘇南日軍的兵力部署、“清鄉”行動;建立通往根據地秘密交通路線;救援被俘的我方人士,其中包括袁殊親自救出的魯迅夫人許廣平,掩護潘漢年、范長江、鄒韜奮等進入革命根據地;由于情報及時,粟裕部隊迅速跳出了日偽合圍的“籬笆墻”……
1942年初,由日本外務省安排,袁殊等人作為“興亞建國運動”的代表,應邀到日本訪問,外務省頭子野春吉三郎是組織這一訪問的主角。野春吉三郎向袁透露,當前的政策,是準備誘降蔣介石,建立一個以日本國為主體的“大東亞共榮圈”,日軍已確定了南進的戰略部署。這一消息,讓袁殊為之震驚。來自各方面的情報表明,日軍南進已是確定不移的戰略決策了,潘漢年即電告延安。在歐戰全面爆發之后,蘇聯始終擔心腹背受敵,有了確定日軍南進的情報后,才放心大膽地從遠東調出了幾十萬兵力到西線。
后來,袁殊又兼任了清鄉政治工作團團長、江蘇省教育廳長、清鄉專員以及偽保安司令等一系列偽職,他的情報工作日益老辣。自1939年主持“巖井公館”到1945年抗戰勝利,袁殊從來沒有發生任何意外,這無疑是與他出色的智謀及中共地下黨的密切配合分不開的。
抗戰勝利后,上海出現了大批“從天上飛來的”、“地下鉆出的”國民黨官員,像餓虎撲食般爭搶敵產,把日本人和漢奸留下的汽車、洋房、金鈔、妻妾、貨物攫為己有,頃刻間成為發“勝利財”的暴發戶,這就是轟動一時的“五子登科”丑劇。袁殊目睹這一切,意識到必須趕緊把“巖井公館”的大量財產處理掉,以免落入貪官污吏之手,隨即和揮、翁一起著手清理、遣散人員,把所屬10多個單位的財產集中起來。
一天,袁殊和揮逸群二人乘小汽車來到西藏路上的聯華銀行,把沉甸甸的3只大皮箱寄存在這家銀行的倉庫里。3天后,他們避過了國民黨接收人員的偵查,前來把3只皮箱取走,全部交給了中共地下黨。3只皮箱中裝滿了黃金、外幣和房地契、銀行單據等,當時價值近千萬元,中共地下黨用這筆財富開了一家小銀行。
除此以外,當時中共派人來上海籌劃出版《新華日報》,袁殊、揮逸群就把“巖井公館”的一幢房屋交該報作為社址,又把“巖井公館”所屬新昌印刷廠的廠房、機器和器材交給該報社使用。不久,夏衍受中共指派來上海創辦《建國日報》,缺少經費,袁殊、揮逸群又把“巖井公館”的新聞紙100筒、油墨20大桶,裝滿3大卡車,送給了建國日報社。
袁殊等人出生入死,勝利完成了黨給予的“鉆進敵人心臟”的艱巨任務。但國民黨罪惡的魔手又向他們伸來了,國民黨圖謀用“漢奸”的罪名來加害這些抗日勇士,中共地下黨立即安排他們到解放區去。袁殊隨即把敵偽留下的槍械、彈藥裝上了幾只木船,和翁從六等人一起奔往蘇北解放區,揮逸群隨后也離開了上海。自此,“巖井公館”走進了歷史。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袁殊在北京《世界知識》雜志社任撰稿人,1955年因“潘楊事件”含冤入獄,1982年獲正式平反,1987年11月26日在北京逝世。揮逸群在1952年3月被錯誤開除黨籍,1955年因潘漢年冤案而入獄,1978年12月10日因病去世,1980年4月獲得平反,10月恢復黨籍。翁從六到解放區后主要擔任財經工作,1947年11月12日石家莊解放后,他和同志們乘一輛運輸車去石家莊時,因中途車翻而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