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紐約,位于曼哈頓中城區第40和41街之間,
意大利建筑師皮亞諾設計的一座52層的辦公大樓異常醒目。燈火通明之時,
大樓外部的玻璃幕墻就會變成金黃色,然而,比金黃色更亮眼的則是標志著這座大樓身份的
幾個黑色字母—The New York Times。
2011年9月6日,這座大樓里那間叫做總編辦公室的工作間中將會迎來一位新主人—
吉爾·艾布拉姆森,現年57歲,女性。自1851年9月18日雷蒙德和喬治·瓊斯
共同創辦《紐約時報》至今,這份報紙發展的160年幾乎可以被看作是美國新聞史發展的160年,而就在第160年,吉爾·艾布拉姆森突出重圍即將成為第一位坐進總編辦公室的女性。
2011年6月2日上午11時,《紐約時報》的全體編輯都聚集在總部辦公大廈的三層,出版人亞瑟·蘇茲貝格和總編比爾·凱勒站在人群的中央,“比爾決定不再擔任《紐約時報》的總編,這是一個令人喜憂參半的決定”,蘇茲貝格說:“令人難過的是我們將失去一位非凡的伙伴,但令人感到欣慰的則是,他的繼任者非常出色且也同樣能為我們帶來巨大的信心。”
順著蘇茲貝格的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站在比爾·凱勒右側的一位女士身上,現年57歲的吉爾·艾布拉姆森將在三個月后接替比爾·凱勒成為《紐約時報》160年歷史中的首位女總編。
早在2010年,比爾·凱勒就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過,“如果有一天我不幸被一個墜落的保險柜砸到,我也不會擔心,因為我相信吉爾·艾布拉姆森會在第二天接替我并表現得非常出色,當然,現在我還不想被這個保險柜砸到”。
盡管如今并沒有任何保險柜砸到比爾·凱勒,但他已經主動選擇離開,并幫助吉爾·艾布拉姆森創造了歷史,一塊始終沒有被突破的女性在新聞業的玻璃天花板終于被打碎。
來自紐約,回到紐約
吉爾·艾布拉姆森是地道的紐約客,生在紐約,長在紐約,最終回到紐約。
1954年3月19日,紐約愛爾蘭紡織聯合會主席諾曼·艾布拉姆森做了一個小女孩的父親,他和妻子為這個女孩兒取名吉爾,并給了她一個中產家庭所能給予她的良好的教育和成長環境。
布朗克斯區位于曼哈頓的北面,是紐約城最北端的城區,那里擁有全紐約最美的海景和最正宗的意大利美食,是嘻哈音樂的誕生地也是美國職棒大聯盟傳奇球隊紐約揚基隊的主場所在地,吉爾·艾布拉姆森的學生時代就是在這里度過的,在為常青藤名校貢獻過無數優秀畢業生的菲爾德斯頓文化倫理學院完成中學學業后,吉爾·艾布拉姆森的下一站便是波士頓,哈佛大學。
在哈佛主修歷史和文學的吉爾·艾布拉姆森對新聞報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學生時代的她便已經開始為《新聞周刊》工作。1976年,剛剛畢業的她便參與了《新聞周刊》當屆美國總統大選的報道。
“我永遠都記得第一次參與總統大選報道的場景,那是在新罕布什爾州,我們聚集在一個酒吧里,我深深地為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采訪證而感到驕傲,我看到杰克·哲曼德(《巴爾的摩太陽報》資深記者,曾12次報道美國總統大選)和亨特·湯普森(美國總統大選報道資深記者,曾在1972年真實揭露競選丑聞)從我眼前走過,但那時我太年輕了,還沒等我鼓起勇氣上前去跟他們打招呼,報道時間就過去了。”
隨后,吉爾·艾布拉姆森便徹底走進了新聞圈,并先后在《美國律師》和華盛頓的《法律時報》工作了將近十年的時間。在這十年中,她的職業軌跡和生活軌跡都發生了重大的變化,職業方面,她從一名普通的記者、編輯變成了主筆、主編,而生活方面,她在1981年同自己的大學同學、NBC制片人林恩·帕特里克·格里格斯的兒子亨利·格里格斯結為夫妻,1981年3月15日的《紐約時報》還用不大的篇幅專門報道了此事。
1988年,34歲的吉爾·艾布拉姆森以調查記者的身份加入了著名的《華爾街日報》并很快成為了華盛頓分部的主管。
盡管在首都華盛頓干得不錯,但對于土生土長的紐約人而言,紐約始終都會是他們的夢想家園,吉爾·艾布拉姆森也是如此。
1997年,一個書友會的偶然機會,吉爾·艾布拉姆森認識了莫琳·多德,后者是《紐約時報》最受歡迎的專欄女作家。她告訴吉爾·艾布拉姆森《紐約時報》有意招聘一些女記者的消息,這是一個絕好的機會。不久后,吉爾·艾布拉姆森便成為了這份美國新聞界最著名的百年大報駐華盛頓的記者。
這幾乎是《紐約時報》歷史上最快速的升遷,一年多之后,吉爾·艾布拉姆森已經升任華盛頓分部主編,又一年之后,整個華盛頓分部便都已在她的掌控之下。
豐富的新聞報道經驗、出眾的工作能力以及快速的升遷給吉爾·艾布拉姆森帶來了巨大的自信,即便是在面對新任總編豪威爾·雷恩斯時,這份自信和堅定也不會打絲毫的折扣。“他對時政新聞的感覺很糟糕”,這便是她對2001年9月剛上任的總編豪威爾·雷恩斯的評價。每當兩人意見相左,她也絕不會有所退讓,持續的僵局和矛盾令豪威爾·雷恩斯甚是難堪,他一度想將這位“不聽話”的女下屬調至書評部,好讓她遠離報紙的核心新聞報道領域并失去競爭高層職位的機會。好在,這一切并沒有來得及發生。
這是《紐約時報》百年歷史上最令人難堪的奇恥大辱—2003年5月11日,拿到當天報紙的所有讀者都在頭版的顯著位置讀到了一篇名為《辭職記者留下長長的欺騙足跡》的文章,在這篇“前所未有的冗長文章”中,《紐約時報》自揭家丑,揭露了該報記者杰森·布萊爾發表的73篇文章中竟有至少36篇“存在各種抄襲問題”的事實,并為此向其他報業同行和廣大讀者致歉。如此丑聞也從某種程度上證明了吉爾·艾布拉姆森對總編豪威爾·雷恩斯“時政新聞感覺差”的評價。不久后,豪威爾·雷恩斯引咎辭職,繼任者比爾·凱勒上任之初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吉爾·艾布拉姆森征詢她是否愿意出任自己的副手,幫助報紙重整旗鼓。
終于,離開紐約31年的吉爾·艾布拉姆森又重新回到了紐約。為了紀念自己的回歸,年屆50,已經是兩個孩子媽媽的她在自己的右肩膀上文了一個紐約地鐵的標志文身。“我在紐約長大,從小到大,不管去哪里都乘地鐵。”她說,“之所以選擇地鐵的標志作為刺青圖案,是因為那寫著‘祝您旅途愉快’—這是一種身在紐約的喜悅。”
與小布什作對的新聞老兵
盡管即將成為《紐約時報》最新一任的總編,但在談起自己的時候,吉爾·艾布拉姆森更愿意如此表述:“要搞清楚,我能擔任這一職位,并非因為我是女性,而是因為我是工作團隊里最優秀的人物,我是一個新聞老兵!”要知道,在從事新聞報道的時間里,吉爾·艾布拉姆森幾乎參與了美國所有重要時政新聞的報道。
1990年,美國前總統老布什任命黑人法官克拉倫斯·托馬斯為聯邦上訴法院法官,后提名任最高法院大法官。但在1991年對托馬斯的大法官批準國會聽證會上,曾擔任他助理的安妮塔·希爾指控托馬斯曾對她性騷擾,從而引起軒然大波,后來經過調查證實,安妮塔·希爾的行為純屬誣陷,而在隨后的參議院投票中,托馬斯以52比48票的微小差距當選大法官。
而熟悉法律和政治的吉爾·艾布拉姆森在報道此事的同時還在1994年與自己的高中同學、《紐約客》著名記者、專欄作家簡·梅耶爾共同出版了一本名為《陌生的正義》的書,書中陳述了大量通過采訪托馬斯的同事、朋友以及知情者而獲得的細節,并指出了這一事件背后隱藏在白人基督徒以及共和黨相關人士心中的種族歧視,為托馬斯正名的同時也將這一桃色緋聞變成了美國新聞史上有關法律和種族歧視的重大新聞事件。
1998年,美國前總統克林頓和白宮實習生萊溫斯基的緋聞吸引著全世界的關注,當時身為《紐約時報》華盛頓分部的記者,吉爾·艾布拉姆森全程參與了此事的報道,她不僅獨家采訪了該事件的關鍵人物—獨立檢察官肯·斯達,還將關注點對準了前總統夫人希拉里·克林頓。“所有人都在關注總統先生的緋聞,但在整個事件中最痛苦的人或許就是希拉里,在面對丈夫不忠打擊的同時,她還需要鼓起勇氣面對大眾并同丈夫共渡難關,而這一切卻鮮為人知。”
1998年8月18日,在克林頓發表電視講話承認與萊溫斯基性丑聞的第二天,白宮草坪上,克林頓全家步向直升機出行。而就在當天早上出版的《紐約時報》,吉爾·艾布拉姆森撰寫的一篇以希拉里為主角的新聞報道不僅披露了克林頓前一日發表電視講話的演講稿出自希拉里之手的事實,還讓所有人感受到了這位遭遇丈夫背叛的“第一夫人”的痛苦。這篇報道也被認為是整個事件中最令人記憶深刻且意味深長的。
在小布什任總統的8年中,吉爾·艾布拉姆森曾與他交鋒多次。“布什總統曾經很討厭我,因為我寫得很多故事與政府決策息息相關,他不允許我公開發表,但到最后我還是將它們公布于眾。”
像老虎一樣去戰斗
“在我所成長的家庭里,《紐約時報》代替了宗教。只要是《紐約時報》報道的,就絕對是真相。”在全體編輯面前,吉爾·艾布拉姆森難掩激動地說道。
這句話在全世界范圍內最大程度地傳播,一方面表現著新任總編的驕傲和對于工作的忠誠,另一方面也引起了右翼宗教保守人士的不滿。沒錯兒,這也正是吉爾·艾姆拉姆森這位即將上任的、已經創造了《紐約時報》歷史的女總編將要面臨的一切—有無數期待的目光,也有很多質疑和挑剔。
所有人都知道,對于傳統媒體而言,這絕不是一個好的時代。2009年3月18日,具有146年歷史的美國《西雅圖郵報》停止出版印刷版改為網絡版;同年8月17日,美國發行量最大的《讀者文摘》申請破產保護;2010年8月3日,在全球190多個國家出版的《新聞周刊》被以1美元賤賣……這都折射出美國乃至整個世界傳統報刊業的衰落。自然,《紐約時報》的日子也好不了多少。
“我們最終將在未來的某個時間停止《紐約時報》的印刷,日期待定。”一年前的9月8日,在倫敦出席一個會議時,出版人蘇茲伯格曾做出過如此表述。或許,在吉爾·艾布拉姆森走進總編辦公室的第一天,她便會看到一份赤字巨大的財務報表。隨即,她就要開啟一個繼續控制成本、增加廣告收入、帶領一家傳統的印刷媒體走向數字化新紀元并在一個人人都能通過互聯網成為出版者的世紀里繼續發出有見地聲音的“艾布拉姆森時代”。
好在前任比爾·凱勒在任職期間重振了《紐約時報》的聲譽,鼓勵尖銳的報道和優雅的寫作方式是比爾·凱勒為《紐約時報》打造的新形象,并拿到了17個普利策新聞獎,但或許就是因為自己無力也無意招架全新的互聯網時代,比爾·凱勒最終選擇了急流勇退、去做一個純粹的專欄作家。
“我會像老虎一樣去戰斗”,這是吉爾·艾布拉姆森向出版人蘇茲貝格的承諾,她已經做出了改變編輯部文化、將重心放在新媒體和網絡方面的表態。
早在去年,吉爾·艾布拉姆森便曾暫時卸下副總編一職,花費6個月的時間致力于研究《紐約時報》網站管理和數字化策略運營。不久前,《紐約時報》建立了網站的“付費墻”,要求每月閱讀超過20篇的讀者付費,盡管這一措施能否拯救廣告收入日益減少的新聞業還有待觀察,但據最新的數據顯示,《紐約時報》網站有4600萬的不重復訪客,這讓它稱霸所有美國報紙網站。
此外,對于來勢洶洶的競爭者,吉爾·艾布拉姆森也抱著非常開放的心態,她從不掩飾自己對于美國近年來成長最迅速的新媒體—《赫芬頓郵報》的贊賞,即使后者與美國在線合并后“挖”走了大量《紐約時報》的記者和讀者。“我好喜歡《赫芬頓郵報》網絡版。我曾在《赫芬頓郵報》的工作室待過一天,跟它的創始人阿里安娜共進過一頓午餐。她和她的網絡版都非常吸引人。”
接下來的日子中,吉爾·艾布拉姆森還將有什么舉措?關于這個問題的答案,目前看來只有一點可以確定,她即將出版一本名為《狗狗日記:養一條叫做斯科特的小狗》的書,在這本書里,她會像過去一年多來在《紐約時報》撰寫家居園藝專欄時一樣分享她和她的寵物斯科特的故事。
盡管這似乎和《紐約時報》未來的命運并無關系,但相信吉爾·艾布拉姆森的人似乎并不擔憂。
“未來幾十年內,有可能最后的一些報紙也將不再印行紙本,但新聞專業還是會繁衍下去。”這是兩年前吉爾·艾布拉姆森在美國一家雜志上的闡述。“吉爾懂得網絡,而且她無所畏懼。”這是《紐約時報》網絡編輯發表的評論。
“吉爾·艾布拉姆森不僅是《紐約時報》第一位女總編,她還要面臨媒體變革的大時代,這些都注定了她會在歷史上留下重要的一筆。”說這句話的人叫迪恩·巴奎特,這位前《洛杉磯時報》的主編曾被認為是比爾·凱勒繼任人選最有力的競爭者,但如今他將填補吉爾·艾布拉姆森升值后的空缺,擔任《紐約時報》的副總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