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幾年中國當代藝術市場的火爆有目共睹,在這個圈子里,有天價藝術家,卻沒有頂級畫廊,有億元以上的流動資金,卻罕有成熟理智的藏家。這是中國隱藏最深的名利場,也是潛規(guī)則和怪現象最多的一個行業(yè)。FAMOUS與中藝博國家畫廊博覽會總監(jiān)王一涵一席談,為你解密藝術圈。
瘋癲的市場
李多鈺:大家都知道,這幾年中國藝術品市場特別火爆,火爆到幾乎都失常的狀態(tài),據說有些藝術家,衣食住行都是最頂級的,邱志杰做了相關的研究,覺得中國當代藝術家的生存狀況太理想了,過著比文藝復興時期米開朗基羅這樣的大師還要豪華的生活,你怎么看?
王一涵:可以說在全世界范圍內都是最好的。
李多鈺:你覺得這是一個好現象嗎?
王一涵:不是有句話: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我覺得這不單單是藝術圈的事,整個中國都是這樣的。在各個領域,只要跟名利場,跟經濟,跟資本有關的都是這樣。
李多鈺:根源是什么?是因為心態(tài)還是因為規(guī)則?
王一涵:跟規(guī)則無關,我自己感覺,我們國家也好,政府也好,眼下它所倡導的社會價值觀就是如此,只不過藝術圈的作品也好,藝術家也好,他們被選成了標的物,其實跟他們本身也沒太多關系。我相信有的收藏家可能剛開始買藝術品的時候,并沒有心為了將來出售,可是后來他發(fā)現這個作品的價格已經貴到他抗拒不了。劉小東曾有一幅作品《三峽》,當時俏江南的張?zhí)m花兩千萬買的,當時也是一個高價。這畫原本屬于印尼的資深藏家郭先生,他花一百萬買了這幅畫。他非常有錢,我們都覺得他沒有必要去賣。但有朋友說,可能一百萬買來的畫,出五百萬你不愿意賣,出一千萬你不愿意賣,但出到兩千萬你會覺得,這跟我當時買的是這么大的一個差別,再有錢的人也心動了。
李多鈺:這實際上比他以往做任何生意都要暴利。
王一涵:對,所以收藏家也被誘惑了,以后他就會主動發(fā)現一些可以迅速完成投資回報的作品。比如說資深藏家尤倫斯夫婦最近宣布,要把所有的中國藝術品都賣掉,接下去投資印度當代藝術。也有藏家講,現在這些“天王們”太貴了,我當時買的很便宜,我把畫賣掉,一下有很多錢,可以再買年輕藝術家的作品。這么想我覺得也沒有錯。
李多鈺:收藏的樂趣應該在于發(fā)現,而不是價格的虛長。你認為現在國內藝術家,天王級別的,存在被高估的現象嗎?
王一涵:坦白地講藝術品的價值是一個假想的價值,跟它本身是什么東西其實沒有多少關系。我的一個朋友講過這樣的觀點:有些藝術家的畫,就屬于小資產階級喜歡的,有的作品,那種品相是大資產階級喜歡的。大資產階級喜歡的一定就貴,小資產階級喜歡的肯定就不會太貴。我后來想有道理,比如曾梵志,喜歡他作品的人大部分身家數十億,那他作品賣好幾千萬太容易了,因為收藏者有這個經濟能力。
李多鈺:從你的個人經歷來講,你是在藝術品行情比較困難時投身進來的,你是學油畫出身,卻做了藝術品交易,先是在畫廊工作。
王一涵:我研究生還沒畢業(yè)就在畫廊工作了,當時的畫廊生意并不太好,但我很喜歡那份工作,很悠閑,每天來畫廊的人不是很多,都是喜歡藝術的人,跟你聊聊美術史,能說一個下午。那時候富豪沒現在這么多,買畫的人都很樸實,現在動不動就上市公司的CEO。到了2003年以后,國內的藝術品市場變得非常好,我們畫廊有好多庫存,一下子就變得門庭若市,忙得員工包畫包到手軟。同時也帶來不好的事情是,很多投資客進來了,他買的目的就是賣。
李多鈺:他們還會跟你談畫嗎?還是急功近利地談錢?
王一涵:他也會跟你談,目的只是為了誘惑你以一個好的價錢賣給他一個好作品。2003年之后,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了,千奇百怪,都跑到畫廊來,自稱很熱愛藝術。剛開始我也很相信他們,比如2004年左右,張曉剛已經很貴了,我們賣一幅才兩百萬,岳敏君一張很典型的才賣一百多萬,但是一個月之后這幅畫就被送去拍賣,拍了一千多萬。
李多鈺:這種倒手就能掙錢的現象是2003年開始的?
王一涵:對,到2005年、2006年變得很瘋狂。那時候很多人開始炒作,來坐莊,所以有的藝術家漲得很快。如果我們簽約的藝術家,是很本分、很保守地經營他,沒有采取辦法讓他價錢迅速增高的話,這時候,客戶就會要求了,你看那個誰,哪個畫廊簽約的,人家十萬買的,很快你看拍賣就五十萬了,你們的藝術家怎么還不漲呢?
李多鈺:已經開始相互攀比投資回報率了。
王一涵:對,所以后來我覺得畫廊這個工作沒什么意思了,有違我的初衷,我并不想說賣一幅畫還要保證它多少倍的增長,它增長了你很高興,沒有增長你還找我退貨。
李多鈺:真的有人退貨嗎?
王一涵:當然有了。我遇到過一個客人,他買了十張畫,花了兩百萬。買到手之后就送去拍賣,有些拍了賺錢了,他不說什么。隔了幾年,他把那些沒有拍掉的,拿來跟我說,這些我不要了,我要跟你換,這就太可笑了。
少數派天價
李多鈺:離開畫廊之后,是什么契機讓你經營博覽會的?
王一涵:我去做博覽會,一是那個時候中國沒有,二是當時我們意識到中國的收藏市場會越來越好,需要自己的藝術品交易平臺。此外也可以接觸更廣泛的畫廊,包括國外藝術機構。我就是找畫廊來參加,然后做宣傳等等。他們具體的交易情況跟我們沒有利潤分配,也不會因為沒有成交就找我們退展位費。
李多鈺:國內的畫廊博覽會,你覺得和國際上有名的博覽會比如巴塞爾,或者是香港藝術博覽會比起來,有什么特色?
王一涵:我已經做了好幾年,也看得越來越客觀,博覽會其實就是一個藝術品的交易平臺。這個平臺的狀況,完全顯示了當地藝術創(chuàng)作以及收藏的狀態(tài)。在國外,檢驗博覽會好不好,唯一的標準就是成交好不好。
李多鈺:你覺得在中國藝術品市場的發(fā)展過程中,藝術家的狀態(tài)變化最大的是哪一個,在你的朋友中?
王一涵:其實大部分藝術家還是沒有太大變化,比如張曉剛吧,他很有名,作品也很貴,他也有非常多的錢,但是他跟原來真沒有什么區(qū)別。他不是一個追逐名牌的人,他有能力買,但是他穿得還是像個藝術家,球鞋、牛仔褲,狀態(tài)還是藝術家的狀態(tài)。包括岳敏君,王廣義,展望,他們都是。
李多鈺:也不是所有的藝術家都很有錢吧?
王一涵:當然,不過成功的藝術家基本上都有房有車,可能區(qū)別在于,有的人有很多房、很多車,有的人就一個房,一個車。現在的當代藝術市場比前幾年要健康一些。不好的地方是,金融危機之前,有些藝術家漲得很厲害,實際上他們都經過很多年的奮斗,在89’美術思潮的時候,作品就呈現了一定的風格,但是那個時候沒有太多人賞識。市場火爆了,首先被發(fā)現的就是這些人的價值。有人認為這些一線藝術家價格變得很貴了,他們就推二線三線的畫家,期待他們也很快能地被炒成高價。那時候不少買家比較沖動,買了很多東西,結果金融危機之后,這些東西都沒有那么高的價錢了,很多二、三線的被淘汰下去,反而是一些大藝術家,很穩(wěn),至少沒有跌太多。金融危機之后,市場上的錢更多了,但并沒有惠及更多的藝術家,反而涌向了極少數的幾個人。
李多鈺:藏家普遍希望投資更安全的藝術家?這樣說來,藝術品市場不是和股市一樣了,績優(yōu)股會得到更多的關注。
王一涵:對,于是一線藝術家更貴了。我自己覺得這個現象其實不太好,前幾年過度炒作,的確傷害了一些藏家,他變得很謹慎,寧愿買一個功成名就的,反正跌也跌不到哪兒去。
李多鈺:所以就有一個問題,國內的藝術市場這么好,在拍賣行里,不斷有天價產生,但是這個產業(yè)鏈卻沒有做大,一線藝術家有錢,行業(yè)里的其他人,比如畫廊經營者,或者尚未成名的藝術家,并沒有賺到頂級藝術家這么多的錢。
王一涵:首先,天價大多集中在少數大藝術家身上,大藝術家的經營權現在基本上在海外畫廊手里,而不是國內畫廊。第二,問題也在買家身上,很多有足夠購買力的國內藏家、企業(yè)家,可能沒有時間和精力真的去來了解和學習藝術。手上有錢,但沒有能力去畫廊里自己挑作品,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去拍賣會,買拍賣目錄的封面,這總歸沒有錯,頂多我多出點錢,至少東西沒有錯,而且還特有面子。
李多鈺:所以在國內,市場虛高,畫廊不賺錢,是一個大的社會現象和環(huán)境所造成的問題?
王一涵:對,另外,因為中國畫廊都是第一代畫廊,沒有雄厚的實力支撐,你看國內的畫廊經營者,沒有什么真的是世家、富豪,有家族企業(yè)贊助他來開畫廊,沒有。所以畫廊要不停的滾動,才能夠賺到可以運營的錢。也就是說他買到作品,把作品很快賣掉,其實這種賺不到什么錢,成熟的畫廊是靠庫存賺錢的,而不是靠流動的營業(yè)額。舉個例子來說,你在798做一個畫廊,體面點弄個四五百平方米,簽約一個年輕藝術家,賺錢是很難的。
李多鈺:流水應該是很低的,對吧?類似投資藍籌股,是很艱辛,需要時間的。
王一涵:我們來算算,假設這個年輕藝術家一件作品賣十萬,你賣了十件,共計標價一百萬的畫,實際還拿不到五十萬,因為可能要給客人打折,去掉各種稅費等等,收入大概三十萬,這里面要支付場地費、人員工資、布展運輸的雜費、出畫冊印刷宣傳的費用,能賺多少錢呢,賺不到。如果這個展覽之中你賣了幾張,剩下的有資金就買下來當庫存。過了五年十年,這些庫存升值了,這才是畫廊盈利的模式。西方畫廊為什么厲害?因為很多是第二代在賣第一代留下來的東西,用這筆現金,再去買現代藝術家的東西,再留到下一代去,運作的周期長。中國畫廊沒有辦法,他沒有那么多本錢,所以必須不停地賣東西,很難短期內真正做大,所以國內的大藝術家大部分都被國外畫廊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