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飆,筆名也涵。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哈爾濱市文聯副主席,哈爾濱作家協會副主席,國家一級作家。著有詩集《夢不會失約》《女人·太陽》;散文集《北國相思豆》《太陽石記》《冰城三賦》(《哈爾濱賦》《松花江賦》《太陽島賦》);長篇小說《黑嫂》《萬劫余生》《喋血雙城堡》《謀殺1946》、電視連續劇《黑嫂》等。
哈爾濱,桃花巷。王家大院,坐落在松花江南岸邊。
這天,王家大院張燈結彩,鑼鼓喧天,人聲鼎沸。殺豬宰羊,烹雞燒魚,大排筵宴,熱鬧非凡。
王老太爺王尚德、二爺王俊德、三爺王耀德,他們三個兒子分別是王連茹、王連珠、王連璧,依輩份端坐在兩旁。哈爾濱一帶的軍政頭面人物,田家燒鍋、傅家店、秦家崗、元聚燒鍋等富賈鄉紳,商鋪店主都云集一堂,恭候朝廷欽差大臣的到來。
王家是哈爾濱一帶最大的捕魚大戶,掌控著松花江哈爾濱段整個水域捕撈、漁航水運,更重要的是王家負責捕撈松花江的特產——味道鮮美、營養豐富、個頭龐大的貢品鰉魚,供大清皇帝品鮮祭祖,犒賞文武群臣,宴請外國使節之用。皇帝覺得王家世代貢鮮有功,龍顏大悅,賞封少壯有為的王連茹一個六品頂戴。
王家自祖上承接了這個皇差,已傳接四代之久,因此,王家是被公認的網主,其網下漁夫、水手、艄公百余號人。其勢力之大,就連以燒制白酒為生并積攢了偌大家業的被稱為“鍋王”的田保輝,以開辦雜貨店、黃酒館、大車店和診療所聞名被稱店主的傅寶善也難以望其項背。
老網主王尚德已有七旬開外,銀發生頭,皺紋鑲臉卻紅光滿面,精神矍鑠,身材清癯,瘦骨嶙峋卻聲若洪鐘,底氣充沛。管家王忠厚拉著長聲唱誦客人名諱:“水師營管帶納蘭賓戈,松花江哈爾濱段卡官全成阿,哈爾濱鄉約張越清,田家燒鍋鍋主田保輝,傅家店店主傅寶善兄弟,桃花巷典當行大掌柜的許成漠”。
當宣唱道 “桃花巷怡香書院掌柜的桃洞天”時,老網主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心想:我王家于桃家雖在一街比鄰而居,卻從不來往,何況自己一向對操皮肉生涯的姻柳窯館嗤之以鼻。他見應邀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的人物已然到齊,朗聲開言道:“在座的三老四少、鄉鄰宗親,我王家何德何能,勞煩諸位如此興師動眾前來恭迎欽差賞賜,老夫愧不敢當,實在是折煞我也。”
王尚德的話未等說完,哈爾濱卡官全成阿笑著打斷其話頭說:“老網主,你未免過謙了,你王家世代為皇帝捕撈貢魚,苦勞功勞皆俱,年年歲歲不敢差一個時辰把貢魚運到京城,王家祖上陰德感召龍顏大悅,才賜貴子浪里豹王連茹六品頂戴,在邊遠的荒蠻之地,能受到皇家恩賜褒獎,是王家的榮耀,更是整個哈爾濱的榮耀啊!”
“所言極是,咱這一帶自古是龍興之地,遠不說七百多年前,阿拉楚喀出了四個坐朝的皇帝,就連如今當朝的皇帝爺的六世祖猛哥帖木兒出生在松花江邊,少網主王連茹自幼諳習水性,“浪里豹”的綽號豈是虛名,即使是浪里白條張順重生,混江龍李猛轉世,也不及少網主的水性,不然皇上如何看重,欽封爵位,咱老傅家佩服得五體投地。一會兒欽差來宣讀圣旨,咱也沾沾喜氣。”
說話的是傅家店店主傅寶善,四十歲左右的年齡,老成持重,精明干練。自幼讀書學醫,醫道高明,尤善針灸、推拿,故有“傅神針”之稱。傅家能到哈爾濱立足成業,也全憑傅寶善了。
田家燒鍋的鍋主田保輝見二人搶先向王家道喜,極盡恭維阿諛,也不示弱,起身抱拳道:“二位所言句句都說到我心坎上了,能受當朝皇上欽封,那是八輩子修來的大德啊,這松花江流域網戶亦有百八十家,水陸碼頭,渡口船塢,誰不唯老網主馬首是瞻,就連我們這燒酒的、開店的、跑荒的、種地的,也推王家為這一帶的霸主,我田家釀酒近百年,傅家開店也年頭不短了,誰也沒干出個子午卯酉來,討來皇封啊!就連哈爾濱地保張大人也沒欽封的頭銜啊!這份榮耀千載難逢。說不定少網主將來能混個道臺、知縣啥的,豈不一舉三得嗎?”
實際上,王、傅、田三大家族在哈爾濱地界上可謂首富,各據一方,各干一行。要論產業,還得屬網主一家,而傅、田兩家雖不甘其后,卻也無法超越。
眾人聽得三個大名鼎鼎的人物都如此順情說好話,奉承吹捧也不怠慢。紛紛說道:
“少網主浪里豹,水中蛟龍,人中麟鳳,名至實歸。”
“皇封御賜,理所當然!多少條鰉魚呀,早就該換回來爵位了。”
“老網主雖年逾花甲,也是寶刀未老啊!”
“老王家就是有這步旺運!”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行行出狀元!”
“少林寺有七十二絕技,挾一者可橫行天下。”
“干啥都得干到節骨眼上!”
……
老網主王尚德干咳兩聲止住眾人的嘈雜之聲道:“諸位的譽美之詞,我王家實不敢當,身為一帶網主,為皇上捕撈貢魚,理所當然,皇上隆恩浩蕩,賞賜我兒六品頂戴,是勉勵王家更好地捕魚貢鮮。”王尚德話語謙恭中透露了幾分自得。
一網民急匆匆進來,拱手道:“少網主,欽差大臣已出了阿拉楚喀地界,直奔田家燒鍋一帶而來!”
王連茹一揮手道:“再探再報,不得有誤。”網民領命而去。王尚德見欽差大臣到了哈爾濱界,興奮里摻雜著幾分緊張,他深吸了一口氣說:“納蘭將軍、張鄉約、全卡官,三位是地方父母官,我等幾大戶都是臣民,欽差蒞臨傅家甸,名譽上為我兒連茹授勛,實際上也是對咱們這一帶的巡察,卻不知咱們該到何處恭迎?”
鄉約張越清堆笑道:“老網主所言不錯,欽差光臨哈爾濱,這是開天辟地頭一遭的事。我任鄉約時限短,未曾經歷此等要事,卻不知納蘭將軍、全卡官有何高見。”
納蘭賓戈滿臉凝重道:“迎接欽差誰都沒經歷過,不過,我可聽說迎接圣駕得黃土鋪地十余里,沿途官員百姓跪拜。”
王尚德沉吟一下道:“欽差雖不可與當今圣上相提并論,但奉皇上之旨巡邊頒封,咱們也得迎出五里之遙,我看諸位辛苦一番,咱們到秦家崗一帶恭迎為好。”
眾人一起稱是,覺得老網主心思縝密,考慮周全,也有人覺得王家小題大做,你家授勛封爵,還得麻煩別人迎接欽差。正在眾人起身外行之際,一個網民慌慌張張闖進大堂,結結巴巴地說:“報、報少網主,大事不好了。”
王連茹一驚,起身道:“快說何事你如此驚慌?”
“少網主,出大事了!魚圈的鰉魚大寶貝不知為何浮出水面像是死了!”
王連茹先是一驚又故作鎮靜道:“胡說!半個時辰前我去看它,還好好的呢。”網民撲通跪倒說:“這掉腦袋的事,小的怎敢兒戲!”
王連珠厲聲道:“咋死的?啥時候死的?”
“是網頭看到的,死不一會兒。”王連珠還是不相信,薅住網民的衣領狠狠地說:“如果有半點虛假,你就是那條死魚。”
網民喘著粗氣,帶著哭腔說:“千真萬確,我看它翻白了。”
此言猶如晴天霹靂,震得所有人的耳鼓轟鳴。網主王尚德深知此事干系重大,大寶貝真是坑人不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這個當口一命嗚呼了,這無疑給我王家招來欺君大罪,六品頂戴我兒可以不要,王家幾代打魚貢鮮,沒有皇封,也照樣捕撈,日子過得也挺滋潤,欽差一到,看不到鰉魚,豈不是滅門的禍端。想到這里,王尚德急火攻心,眼前一黑,一口氣沒上來,咕咚一聲從太師椅上栽倒在地。
“爹!”“大哥!”“老網主!”
眾人呼叫聲混雜一起,有的去扶王尚德,有的喊大夫,有的去找藥,有的去端水,有的掐人中,有的捏合谷,忙作一團。
少網主王連茹知道父親近一個月來有頭暈背氣的病,如此身體不佳,網主的位子就會有人惦記。二叔王俊德、三叔王耀德不必說,兩個叔伯弟弟王連珠、王連璧更是躍躍欲試。他不再思忖,上前一腳踹倒報信的網民,高聲斷喝道:“這小子盡扯,那是大寶貝翻身跟你玩呢,好端端地咋能突然死亡呢,胡謅八咧。”
然后又向大家說:“諸位不要慌亂,我父是急火攻心,一時背氣,并無大礙,有傅神針在此,不必著急,二叔、三叔,你們照顧我父,連珠、連璧跟我去鰉魚圈。”在場的人無不為王連茹的機智果斷、沉穩、干練所折服。
事實上,王尚德的背氣正如王連茹所料,急火攻心,血壓升高,氣息不暢,痰塞哽嗓。神針傅寶善撥開眾人道:“你們瞎忙乎能救醒老網主,我就不當大夫了!”
人們聽傅寶善一句奚落,自然停手閃在一旁。
傅寶善并不急于行針救人,而是先為王尚德把脈,他先把王尚德的左脈,面色凝重,稍思忖一下,又換到右手,眉頭稍稍一皺,開口說:“沒事、沒事,一股急火而已。”
說著打開藥箱,掏出針盒,細心地從中捻出一根長針。他瞄了一眼王尚德的人中穴,見那穴道不知被誰給掐的有些青紫,又見合谷也被摳出深深的印痕,他更加確定自己診斷的正確,深度昏迷。若是一般昏迷,人中穴、合谷穴唄這般掐摳,病人早已蘇醒,如果再扎這兩個穴位,救不醒病人不說,損了“傅神針”的名號就得不償失了。想到這,傅寶善不再猶豫,施展出一針透穴的絕技,這種針法扎好了,一針人醒,扎不好會泄了病人的真氣,造成殘疾。
這種行針方法得傳與一位中醫宗師,沒有嫻熟的針灸歷練是難以駕馭這種技法的。眾目睽睽之下,傅寶善為了不折“傅神針”的美譽,給自己剛才說出的大話做主,只好涉險行針。他要來一支點燃的蠟燭,把那根銀針在燭火上燎了一下,算是消毒了,然后,抓起王尚德的左手,從食指和拇指間的田頭穴緩緩刺入。一針十穴是指整個銀針穿過病人的手掌,從田頭穴刺入,直達地尾穴,其中穿越田門、田窗、田戶、田背、地首、地龍、地虎、地心,到了地尾穴而不露針尖,任你吃何種迷藥或什么昏迷癥皆會醒來。
果不其然,當傅寶善的銀針抵達地尾穴時,王尚德的面目由暗灰轉為微紅,喉結骨碌碌滾動幾下,眼皮微微輕眨,然后,劇烈地咳嗽數聲,一口帶血的稠痰脫口而出,緩緩地醒來,朦朦朧朧地看著弟弟王俊德、王耀德焦急的面孔,看清傅寶善略帶微笑,半蹲半跪在自己的面前。
王俊德、王耀德不約而同道:“大哥,你怎么樣了?急死我們了。”
田保輝、許成漠等也說:“哎呀,老網主你這是上的哪門子邪火呀!頂多不要那六品頂戴的賞賜罷了,這要急出個好歹來可咋辦啊!”
大管家王忠厚轉憂為喜說:“幸虧傅神針妙手回春!老網主你才安然無恙。”
王尚德聽了管家的話,回想其自己昏迷前所發生的事情,才覺得左手掌微微疼痛。銀針柄還留在拇指與食指間。
傅寶善這才開口說:“老網主醒來就好,小弟把針除了。”
邊說邊把那根透十穴的銀針拔了出來,輕輕地舒了一口氣,這微小動作只有面對面的王尚德有感覺。他自知痼疾,屬實難為傅寶善了,非常感激地說:“難為傅店主了,老朽能度過這一劫,有賴你的神針,不然今天這個攤子還不知咋收拾呢!”
然后,轉頭問王俊德、王耀德道:“連茹他們呢?魚圈那邊怎樣?”
王俊德忙勸他說:“大哥,他們去鰉魚圈了,你好好養病吧!別操那份閑心了,田鍋主說得對啊,咱家不要那個六品頂戴,日子不也過得挺好的嗎?”
沒等王俊德說完,王耀德搶過話頭道:“大哥醒來比啥都強了,有大哥掌舵,六品頂戴該要還得要,這可是連茹千載難逢的皇賞,也是咱王家的榮耀,將來連茹接管網主的位置也順理成章了。”
王俊德攔住王耀德的話頭說:“老三,別把話題扯遠了,這都啥節骨眼了,還說那些事。”
王耀德還想說什么,見大伙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王尚德的病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王尚德緩口氣向傅寶善等人說:“人老不以筋骨為能,老朽一時小恙,有勞傅神針手到病除,今兒個的事一波三折,這臺戲還得唱下去,待我兒連茹回來咱們還得去迎接欽差。”
王俊德見大哥滿臉憔悴老態龍鐘的樣子,勸阻說:“大哥,你身體欠安,迎接欽差的事就交給我們吧!你保養身體為重。”
王耀德插嘴道:“看大哥這陣子緩過來了,您身為一網之主,迎接欽差若不到場,恐怕有失禮節,何況這次是給連茹授封,一旦欽差怪罪下來,豈不是因小失大。”
王尚德冷冷看了一眼王耀德說:“三弟放心,這點小病不能奈我何!迎接欽差我一定去,一會兒還得陪欽差去魚圈看魚呢。”
王俊德說:“網民不說那魚已經……”
王尚德堅定地說:“在我兒連茹未回來之前,誰也不能確定鰉魚的生死。”
話音未落,王連茹已經帶著幾個人風風火火地回到客廳,他看到父親蘇醒過來,面容紅潤,坐在太師椅上,忙給父親請安,父子心靈相通,彼此明白了事出有因。剛才前來報信的網民跪倒在王尚德面前道:“老網主,都是小的一時眼花,沒有看清大寶貝在翻身浴日,少網主到魚圈查看時,大寶貝安然無恙,小的謊報軍情驚駭了老網主,實在該死,請老網主懲罰。”說完,左右開弓不斷地抽打自己的嘴巴。
王連茹瞪了那網民一眼道:“算了算了,以后遇事整明白了再來報告,毛愣三光,大驚小怪的,害得老網主身心俱損,諸位貴客虛驚一場,按著咱們網場的規矩,你該當何罪!”
那網民連連叩頭說:“小的知罪,小的知罪,任憑處置,絕無二話。”
王尚德擺擺手說:“算了算了,大寶貝安然無恙就好,人非圣賢孰能無過,今兒個是授封的大喜日,你就算借光了,暫且饒恕一次,以后辦事要多加小心。”
那網民千恩萬謝退了出去。
大管家進來道:“報老網主,欽差的馬隊已到了田家燒鍋。”
王尚德已恢復常態,聽到管家來報,就坦然自若地說:“既然大寶貝沒啥閃失,跟欽差也有個交代,我等還是去秦家崗迎候欽差大人吧!”
王連茹忙道:“大管家、二叔、三叔,你們陪我爹與諸位貴賓前去迎候吧,我和連珠、連璧留下照顧魚圈和晌午的席宴,里外兼顧,哪方面都不能有紕漏。”
眾人覺得王連茹話說得句句在理,也就分頭行事去了。
實際上,王連茹另有打算,王家家大業大,在哈爾濱一帶堪稱首富了,樹大招風的道理誰都明白。前幾個月江北的胡子甩手紅、打一面、過江龍等綹子也曾打過王家網場的主意,怎奈王家防范意識特別強,除了自己養了幾十條土槍和幾十個炮手外,與鄉約、卡官以及清政府設在傅家甸的水師營盤的官兵交往甚密,老網主王尚德又樂善好施,鄉里鄉親,街坊鄰居有個大事小情,為難遭災的,王家都慷慨解囊,助人一臂之力,十里八村的人緣特別好,一有風吹草動的,雖不能說一呼百應,但大伙都肯上前幫忙。多少嫉妒、覬覦、羨慕的人都不敢輕舉妄動。而恰在欽差前來頒授皇封的時候,卻遭人暗算了,看來此舉甚毒,來者不善。
剛才王連茹聲稱鰉魚大寶貝安然無恙,讓報信的網民說自己謊報軍情,并當眾自責負荊請罪,實際都是演戲給大伙看呢,就連父親和兩個叔叔也被蒙在鼓里。鰉魚大寶貝確實死了,只是死得非常蹊蹺,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欽差到來的當口死了,純屬上眼藥,而龐大的鰉魚生命力特別強,尋常的魚叉在它的身上刺出兩三尺長的口子都奈何不了它,普通的魚鉤對它更是無濟于事,就是要特意宰殺它也許費一番周折,是什么力量使它悄然死去呢?王連茹百思不得其解,他為了穩住眾人,不讓父親火上澆油,才演出剛才那一場戲,瞞天過海。待老網主帶領眾人去秦家崗迎候欽差后,把兩叔伯兄弟留下商討對策,以度過此劫。
王連茹面沉似水,語氣凝重地說:“連珠、連璧,咱們是兄弟,老話說得好,臭死一窩爛死一塊,大寶貝之死咱們都看到了,我已讓在場的人嚴密封鎖消息,誰要走漏半點風聲,殺無赦。欽差馬上就到了,無論如何也要把這臺戲唱下去,并且唱好。”
剛才負荊請罪的網民也是一個網頭叫葉平,王連茹的心腹,他說:“少網主,我已下到水里仔細查看過,大寶貝是被這個東西毒死的。”說著從兜里拿出一個二尺多長的小拇指粗細的鐵管子,一頭抹斜的插口,鋒利無比,另一端是手柄,顯然是能裝進毒藥的銳器。
王連茹接過拿鐵管子,沉思一下說:“看來對手是煞費苦心了,其水性不在我等之下,并且非常熟悉鰉魚的習性。”
王連珠拿過兇器仔細看了一遍說:“對手為什么挖空心思毒死一條魚呢?”
王連璧說:“意圖很明顯,就是要咱們王家在欽差大人面前出丑,讓王家威風掃地,顏面丟盡,趁機插入網場的勢力范圍,分一杯羹。”
王連茹憂心忡忡地說:“如此說來,對手倒是不可小覷,這一石三鳥的詭計何其毒也。”
“那咱們得好好準備一下,他們能不能對欽差下手啊?”王連珠急急地說。
“還到不至于明火執仗地去謀害朝廷命官,何況有水師營盤的護衛,阿拉楚喀都統衙門的親兵,再加上鄉約的鄉勇,可以說戒備森嚴了。”
王連璧心急火燎地說:“少網主,正墳還哭不過來呢,哭啥亂尸崗子啊!想想咱們該咋辦吧!”
王連茹淡淡地說:“三弟此言差矣,如若欽差大人出了閃失,可比死一百條鰉魚都重要,欽差是來給我頒授皇封的,一旦有個好歹的,咱家怎能脫離干系呢,弄不好會有滅門之罪。”
“這、這、這我還真沒想到。”王連璧說到。
“大哥,下一步咋辦,你快出個主意吧,一會兒欽差到了!”王連珠催促道。
“是啊是啊!趕緊想出個辦法來啊。”葉平也急得火冒三丈。
王連茹胸有成竹地說:“爺爺當了十幾年的網主,他老人家在世的時候一再囑咐咱們,每臨大事有靜氣,泰山崩于前而不亂。實際上,剛才一到魚圈,看到大寶貝翻白浮在水面,我也如五雷轟頂,感覺到大禍臨頭了。冷靜下來之后,我腦海里總是翻騰著咱們平時捕撈鰉魚的情景,后來我終于想出一條妙計來,才敢讓葉平自稱謊報軍情,看走了眼,穩住眾人,使老網主和二叔三叔平和下來,然后偕同眾人去秦家崗迎候欽差,咱們好讓大寶貝死而復生。”
王連珠急得直搓手道:“我的好大哥,少網主,你到底有啥錦囊妙計快說出來吧!啥節骨眼了,你還賣關子。”
王連璧也急切地問道:“真不知少網主有何起死回生之術,能讓大寶貝死而復生?”
“那可了不得,少網主比傅神針還神,從哪學來的呀?”葉平驚喜道。
王連茹見三個人表現不同的目的,卻只有一個想知道他的錦囊妙計。就不慌不忙地說:“我有啥起死回生之術,有啥錦囊妙計呀,我只見到害咱們的人用水鬼毒死了大寶貝,我就用水鬼讓大寶貝暫時活過來,讓欽差大人看不出來大寶貝是死的。”
“水鬼又不是大羅神仙,他們咋能讓大寶貝暫時活過來,這不是瞎扯么!”王連珠嘆口氣道。
王連璧平時就愛耍小聰明,此時猜出王連茹的心思,驚訝道:“少網主,不愧機敏過人,真是臨危出智,竟然想出這樣的妙計來,小弟佩服!”
葉平此時也恍然大悟,說:“此計甚妙,我打頭陣,組織弟兄們水下演一出雙簧。”
忠厚老實的王連珠還是沒有聽明白,一拍大腿道:“你們三個打啥啞謎啊?急死我了!”
王連珠見二弟急的滿頭大汗,就在他的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王連珠緊擰的眉頭悄然舒展開來,連說:“好辦法,好辦法,我咋沒想到啊。”
王連茹攔住王連珠的話頭說:“此計只有咱們四人知道,絕對不能透出半點風聲,不然咱家就犯了欺君之罪,誰也好不了,至于大寶貝之死,待此事平息后,咱們再進一步追查,我懷疑咱們網場有內鬼,不然不會出這樣的大事,況且那水鬼一定充分了解魚圈的情況。連珠,你在家里安排迎接欽差,連璧、葉平跟我去魚圈,欽差到來時咱們要做到萬無一失。”
秦家崗,榆錢路。
兩排茂盛的榆樹把通往傅家的便道夾在一條縫隙里,那些榆樹爭先恐后地各自伸展著枝干,自由自在地瘋長著。俗話說岸柳崗榆,看來秦家崗這條不突出的嶺崗是榆樹的家園。哈爾濱素有榆都之稱,與這些奇形怪狀的老榆大有淵源。
王尚德率眾嘉賓,在榆錢路恭迎欽差。末伏的高溫仍然不減其威勢,盛夏的陽光火辣辣灑落下來,讓人難挨,而路旁的老榆樹卻成了天然的傘蓋,為人們遮擋著烈日的光芒。
天近晌午時候,欽差大人在吉林都統、拉林都統、阿拉楚喀都統衙門相關的官員陪同下,來到了秦家崗。欽差姓愛新覺羅,名叫韞鐸,騎在斑駁的高頭大馬上,顯得格外的威武雄壯。韞鐸四十幾歲的年齡,出身于武將世家,生在帝京,自幼隨父習武,弓馬嫻熟,以武立身,忠君報國。當時,東北稱為北大荒,而黑龍江又在大荒之北,清朝幾代皇帝都稱此為“龍興之地”,是進可攻退可守的大后方,直到乾隆年間才遣“閑散滿洲”移居此地,囤懇戍邊。
韞鐸從未到過邊塞之地,只是從祖父和父親那里聽說了“雅克薩之戰”,康熙皇帝如何挫敗沙皇俄國的侵略,守土保疆。只因當時黑龍江一帶人煙稀少,土地荒蕪。清兵長途跋涉作戰,后方給養困乏,無奈只好趕著牛羊作為給養,邊行軍邊宰殺牛羊充饑,好歹保證了士兵的吃喝。
也許是乾隆皇帝吸取了皇祖父的教訓,才開墾了這一帶的土地。在整個大清貴族的眼睛里,黑龍江流域還是蠻荒之地,野獸出沒、強人橫行。韞鐸在臨行前,戎馬生涯的父親還是放心不下,兒子千里迢迢赴邊塞頒授皇封,千叮嚀萬囑咐,最后在軍馬場里為兒子選了一匹上乘的駁雜毛皮的坐騎。
傳說山中老虎是百獸之王,它卻懼怕一種叫駁的食虎獸。《山海經·西山經》里說:“有獸焉,其狀如馬,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起名曰駁,是食虎豹。”春秋戰國時期有這樣一個故事,相傳有一天,齊桓公騎馬在郊外奔馳,有一只老虎看到齊桓公等人,嚇得大驚失色,趴在地上不敢動彈。齊桓公覺得不可思議,便問忠臣管子,老虎為何怕他,管子告訴齊桓公說:“那是因為在大王郊游的馬隊中有一匹斑雜的戰馬,老虎誤以為是駁,駁者,食虎獸也,故虎怕得如死一般。”齊桓公恍然大悟,乃知虎非懼己而是懼駁也。
韞鐸的父親可謂見多識廣,他知道邊塞虎豹出沒無常,唯恐愛子有不預之險,故選擇駁雜毛皮的馬。
韞鐸騎著寶馬良駒,又身為武將,自然不用坐轎了。而自吉林都統,拉林都統,阿拉楚喀都府衙門的文官們不善騎馬,只好坐轎,尤其是阿拉楚喀副都統溫喜山,養尊處優,肩不擔擔,手不提籃,不用說騎馬了,坐轎還嫌顛簸呢。本來欽差韞鐸巡邊頒授皇封,有阿拉楚喀都統衙門正都統陪同符合常規的,而溫喜山執意要前來陪同的原因,在于哈爾濱的網場和其他做買賣的租他的地盤和江面,他唯恐那網主、鍋主、店主在欽差面前說三道四,一旦有不利于自己的言語,讓欽差聽到,傳到皇帝那里,對自己大有不利,因此想千方設百計,也陪同來了。
欽差的馬隊在回避、肅靜的兩面大牌子的導引下,從田家燒鍋一帶緩緩而來,引得十里八村的人遠遠觀望。一行人到了秦家崗元寶屯,王尚德等一干人跪在地上,這些人在方圓百里是個頭面人物,見欽差這樣朝廷命官還是頭一次。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王尚德忐忑不安地顫聲道:
“哈爾濱網戶王尚德見過欽差大人!”
“哈爾濱水師營管帶納蘭賓戈見過欽差大人!”
“哈爾濱鄉約張越清見過欽差大人。”
“哈爾濱卡官全不阿見過欽差大人!”
前來迎候欽差的有頭有臉的人物都跪著通告了姓名,韞鐸對迎候的隊伍似乎很滿意,他盡管沒有下馬,語氣卻溫和地說:“你們免禮起身吧,授封的王連茹何故未到?”
剛剛站起來的王尚德又忙跪倒叩頭道:“欽差大人恕罪,王連茹是小可的犬子,本應前來迎候大人,為了讓大人能吃好喝好,他正在江上準備百魚宴,請大人嘗鮮品嫩。”
未等欽差答話,溫喜山搶過話頭說:“稟欽差大人,王連茹有浪里豹之稱,想他們的百魚宴一定是擺在江上的大船里,那一百條魚什么三花、五羅、十八子,鰉魚、白魚金尾鯉,能吃個全科,那些魚必是他親自捕撈的,務請欽差大人見諒。”
韞鐸想,既然人家對自己如此恭敬,又何必計較迎接時多來一個少來一個呢!便開口道:“好吧!一會兒本欽差要親自觀賞一下鰉魚,也見識一下浪里豹有何本領能讓皇上封他一個六品頂戴。”
眾人稱諾,王尚德等在前邊引路,一行人迤邐而來,成為哈爾濱一道風景。
桃花巷,王家大院。
王連茹、王連珠、王連璧三個少網主指揮家奴員工侍女丫鬟,早已布置停當,專伺欽差到來。早有網民急急進來報道:“少網主,老網主已經引著欽差大人進了咱們地界了,老網主讓你們到桃花巷口恭迎。”
王連茹不慌不忙道:“好吧!你再去查看,連珠、連璧,咱們就按老王主的吩咐去巷口恭候吧!”
王連茹等剛到桃花巷口片刻,王尚德便引著欽差一行來到近前。王連茹等忙急行幾步,迎著韞鐸當街跪下道:“網民王連茹迎候欽差大人!”
“網民王連珠迎候欽差大人!”
“網民王連璧迎候欽差大人!”
王連珠、王連璧也學著王連茹的樣子跪拜。
韞鐸騎在馬上閃目觀瞧,見眼前跪著三個精壯的漢子,就是遐邇聞名的王氏三杰浪里豹王連茹,浪里蛟王連珠,浪里虎王連璧。他見王連茹眉清目秀,體態勻稱,精明強干中透著幾分正氣倔強。王連珠則粗獷彪悍,膀大腰圓,質樸醇厚透著幾十真誠。王連璧則是面如朗月,身如玉樹,機敏聰穎中透著深沉狡黠。
韞鐸看吧,微微點頭道:“王氏三杰果然名不虛傳,難怪吉林、拉林、阿拉楚喀衙門屢報你家捕撈貢魚之功,圣上也常常龍顏大悅,有你們這樣龍精虎眼的少壯網主,圣上完全可以安心享用貢魚了。”
聽了欽差的贊美詞,王連璧忙搶話道:“為圣上效力理所當然!”
王連茹等王連璧說完才道:“身為大清子民,忠君愛國嗎,屯墾戍邊,捕魚貢鮮,是網戶的義務。”
王連珠咧嘴笑道:“我哥哥和弟弟說出我心里話,我就請欽差大人離金鞍甩玉蹬,入府歇息吧。”
在場的人無不為王氏三杰能說會道而折服。
韞鐸滿心歡喜甩蹬離鞍下了坐騎,在眾人的簇擁下進了桃花巷,走入王家大院。韞鐸等朝廷命官在客廳里按階銜的大小依次坐下,喝過一盞香茶后,韞鐸清清嗓子道:“網民王連茹等接旨!”
此言一出,在場的人離位跪倒一大片,韞鐸打開圣旨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網民王連茹之高祖自承領了松花江上游煙墩砬子至阿什河口一段水域官網,奉打貢魚,歷經四代,勤勉敬業,忠心耿耿,應時貢鮮,任勞任怨,從未邀功請賞,朕念王家四代對朝廷忠誠不二,特賜第四代網民王連茹六品頂戴,賞花翎帽一頂,黃馬褂一件,欽此。”
王尚德感動得老淚橫流,帶頭山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場的眾人也跟著喊起來,等口號聲息,韞鐸又道:“王連茹上前接封賞!”
王連茹膝蓋當腳走,前行幾步來到韞鐸面前,畢恭畢敬地接過頂戴花翎一頂,黃袍馬褂一件。
眾人又是一陣山呼萬歲。
王尚德、王俊德、王耀德等凈手焚香,頂禮膜拜,像供奉天地祖宗神靈一樣,把那頂戴花翎、黃袍馬褂放在懸掛家堂處。
韞鐸又開口道:“皇封已頒授完畢,王連茹承受了浩蕩皇恩,當不負圣意,以此為榮,以此為訓,打理好哈爾濱網場,準供奉鮮魚。”
王氏家族一起叩頭稱是。
韞鐸又道:“接下來本欽差要去鰉魚圈親眼觀看一下這龐然大物,以往住在京城,只是在臘月里看到你送去的冷凍的鰉魚,今兒個也開開眼界,看看活的鰉魚什么模樣。”
王連茹聞言忙吩咐道:“葉平,快通知魚圈的人,欽差大人馬上就到。”
葉平應聲飛似的跑出院子。
鰉魚圈距桃花巷不足一里地遠。是沿江開挖的一條長約一里,寬約半里的人工湖,水深約三丈左右,供飼養捕來的鰉魚之用。
據記載,這鰉魚圈還是早些年挖掘的,王尚德祖上因冬網難捕打,當經報明衙門,飭令羅令報馬,哈爾濱等處設立魚圈,修造漁船,著夏秋捕魚上圈,備輸貢鮮。多年來這鰉魚圈不知飼養了多少條貢魚,這鰉魚圈遐邇聞名,也成了尋常百姓觀賞鱘鰉魚的所在。
韞鐸在王尚德、納蘭賓戈、全成阿、張越清等眾官商的陪同下,閑庭信步般向鰉魚圈走去。
王連璧本應隨同王連茹早一點到魚圈準備,可他故意落后,尋機接近韞鐸大人說點什么,頒授封賞時由于其輩分低微,雖是王氏三杰,卻又是小老疙瘩,沒有插嘴說話的機會,只好緘默不語。
韞鐸在談笑中又說到了王氏三杰,王連璧好不容易有與欽差大人搭訕的機會,卻不知何時王連茹站在他面前低聲說:“三弟,水底少兩個水手,你看讓你的手下誰去?“
王連璧一愣神,馬上恢復常態,說:“好,我馬上安排兩個的得力的水手,指定唱好這臺戲。“
一行人說笑中來到了鰉魚圈,網場的水手早就恭候兩旁。王尚德向韞鐸介紹說:“欽差大人,這鰉魚圈還是我爺爺那輩挖的,快一百年了,最多時能養三條鰉魚,只是這些年來鰉魚漸漸稀少,從開江到封江,能捕撈住一兩條就非常幸運了,好在這些年托皇上的福分,從來沒有沒貽誤過貢鮮。”
韞鐸自幼生長在北京,除了看到運河,還頭一回看到洶涌澎湃、煙波浩淼的大河,那寬闊的水面,翻滾的波濤,上下翻飛的水鳥,令他目不暇接,不禁脫口贊道:“好一條浩瀚的大江啊!難怪老人們都說這里是風水寶地,好江好水好魚啊!”
納蘭賓戈忙奉承道:“欽差大人好眼力,卑職剛從熱河調任哈爾濱時,也被松花江的壯觀所震撼了,尤其是碩大無朋的鰉魚更是不可思議。”
全成阿也幫腔說:“是啊,那大鰉魚確實非比尋常,可像傳說中的水怪了,今兒個咋這么老實,沒出來折騰呢?”
王連茹道:“這家伙有時怕人,可能今天人多,它潛伏下來不動,待我下去攪動攪動。”說著就要脫衣服下水。
王連珠阻擋道:“少網主,你是新授皇封的六品頂戴,割雞焉用宰牛刀,待小弟下去。”
說完,脫掉長褲,甩下汗衫,雙腳一點地,像一只離弦的利箭,大頭朝下射入水中。人們一陣噓聲,為王連珠的水性深深折服,韞鐸也暗暗稱贊,看來浪里蛟的綽號不是徒有虛名。
人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水面,眼見王連珠投入水中的漣漪由小到大,一圈一圈地擴散著,直到消弭,水面又恢復了平靜。陪同欽差的人們不覺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難道先前葉平來報的鰉魚大寶貝已死是真的了?不然咋一點動靜也沒有呢?王尚德更是心急如焚,他用詢問的眼光盯著王連茹。
王連茹連打圓場說:“這鰉魚生性溫順,觸動它,它都懶得動彈,有浪里蛟在水下,它一會兒就會現身。”
王連珠的話音未落,嘩啦!水面一震,涌起一堆波濤,一個比水缸還大的魚頭鉆出水面,接著又縮回去,龐大的脊背拱起一座波峰,波峰剛剛落下,碩大的魚尾拍得水面啪啪作響。
韞鐸及其隨從大開眼界,他們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魚兒,一起驚呼起來。韞鐸又覺得自己喊叫有失體面,強壓抑著興奮,問王連茹道:“這鰉魚約莫有上千斤重,打撈時一定要費許多周折吧?”
王連茹忙道:“回大人,這鰉魚雖然身軀龐大,卻性情溫順,以江中小魚小蝦為食,從不攻擊人。在捕撈時,需要幾十人合力作業,常常還是讓它掙脫幾層網而逃去,后來小人先輩想了一個辦法,就是給它戴上一個鐵籠頭,像牽馬一樣慢慢引領它,就不會掙脫網繩了。”
韞鐸聽得饒有興趣,不無惋惜地說:“可惜本官有公務纏身,如果空暇與你等一起捕撈鰉魚,那該有多么快意!”
王尚德老于世故,唯恐王連茹涉世不深,語多有失得罪欽差,接過話頭說:“欽差大人乃國家棟梁,忙于經邦治國之大業,此等撒網捕魚之事,是水手漁夫和我等的業內之事,豈敢勞煩大人操刀。如果大人有雅興,一會兒咱放船江上,把酒臨風,在品嘗百魚宴的同時,小可讓犬子們演示一下撒網捕魚,請大人指教一二。”
韞鐸聽到王尚德的恭維,不可置否地點點頭。
水里鰉魚還不斷搖頭擺尾聳脊等幾個動作。
納蘭賓戈從韞鐸的眼神里已讀出了意趣闌珊,就向王尚德道:“老網主,百魚宴預備的如何了,這天近正午了,欽差大人勞頓了一上午了,該登船為大人接風洗塵了。”
王尚德忙說:“百魚宴早準備停當了,只等大人賞光。”
韞鐸已領略了鰉魚的風采,奔波了半天,早已饑腸轆轆,聽到納蘭賓戈和王尚德的恭請,就順水推舟道:“客隨主便,既然松花江盛產魚類,本官就不再客套謙讓了,借百魚宴之機,再欣賞一下魚類。”
一行人離開鰉魚圈,轉頭來到江沿,登上了一條特別準備的大駁船。此時,王連茹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的一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他抹著臉上的汗水,向剛從魚圈里鉆出來的葉平說:“讓弟兄們出來透口氣吧!”
葉平應聲再次入水,不多時,魚圈里冒出二十個水手來,他們只穿個短小的褲頭,貪婪地呼吸著。再看剛才還搖頭擺尾的大寶貝,已漸漸沉入水底。
原來,這條鰉魚已死去多時,先前葉平報告的是實事,機敏的王連茹為了不讓今日欽差頒皇不受影響,不因為此引得欽差的惱怒,甚至招來皇帝的責備,在帶領王連珠、王連璧查看時就下了死令,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張揚出去,吃不了得兜著走。因此,奇思妙想,精心安排,讓二十個水手潛入水底,用魚叉插入魚腹,像舞龍燈一樣,推動大寶貝在水里升降沉浮,搖頭擺尾,竦脊拱背。好在有一點也給王連茹提供了條件,就是毒死大寶貝的人用的是凝血的毒藥,所以魚叉插入魚身時,沒有血漿冒出。活靈活現,在場的人誰也沒有看出一點破綻。就連王尚德、王俊德、王耀德等這些在江水里泡了大半輩子,以打魚為生的老行家都沒有一絲察覺,總算蒙混過關了。
松花江,碧波萬頃,細浪如鱗。
王家網場精心準備的一條大駁船,蕩漾在江面之上招待欽差的百魚宴在這里開始了,一直吃到過午欽差才回拉林衙門。
迎接欽差的事情總算告一段落,王連茹這才松了一口氣。這才原原本本地向父親說明了大寶貝的真相,王尚德又驚出一身冷汗,仍是心有余悸,說道:“孩子,這可是欺君之罪呀!”
王連茹道:“父親大人放寬心,事出倉促,如果不出此下策,咱這六品頂戴就保不住,恐怕你網主也得易人。我覺得大寶貝之死是個陰謀,其目的就是想搞垮王家網場,甚至更具體老說,就是要弄倒咱爺倆。”
王尚德顫抖著雙手擦著冷汗道:“連茹,咱們前段時間得罪過綹子上的人,他們才下此毒手,以后還真的多加防備。”
王連茹道:“此事非常蹊蹺,大寶貝是死于傅神針的毒藥見血封喉,可傅家與咱們是世交,不可能出此下三濫子的事情來,盡管王、田、傅號稱哈爾濱三大家族,可是傅氏兄弟為人低調,從未跟咱爭過短長。也可能是被嫁禍的,這事我一定得查清楚。”
王尚德憂心忡忡地說:“這事你二叔三叔連珠連璧他們知道嗎?一會兒叫他們來一起合計合計。”
王連茹道:“當時事急,我不想聲張,只讓葉平連珠連璧和幾個嫡系水手參與了此事,這事瞞是瞞不住了,等欽差他們到了拉林衙門后再說也不遲。”
這時,大管家推門進來,王尚德欲言又止,轉頭對大管家說:“忠厚啊,你去叫二爺三爺、連珠連璧,讓他們到客廳來,對了,讓葉平也一起來。”
王連茹道:“一會兒他們來后,我主要陳述,您只管聽,咱們不妄下判斷,聽聽他們咋說。”
王尚德點點頭。
王俊德、王耀德、王連珠、王連璧、葉平等人都到齊了。王尚德道:“本來欽差走了,咱們該輕松了,剛才連茹告訴我,那大寶貝還真死了。”
王俊德大吃一驚道:“死了!不可能吧?昨天還搖頭擺尾的呢!”
王耀德也不相信地說:“大寶貝根本不可能,昨天不是還歡蹦亂跳的呢,咋一下子就死了?葉平,你不說看走眼了嗎?”
葉平訥訥道:“是、是、少網主怕在欽差面前不好交代,就用起死回生之計。”
王連璧霍地站起來道:“少網主昨天不去迎接欽差,就是為了布這個局。”
王連珠豎起大拇指道:“精彩絕倫,瞞天過海,這么多水鬼都被糊弄了,大哥你真有一套,佩服,佩服!”
王連茹苦笑道:“當時也是出于無奈,才出此下策,不然,如何應付欽差,咱王家可是現了大眼了,好歹離封江還有幾個月,咱無論如何也能捕撈一兩條鰉魚,保證貢鮮不延期就行了。”
王尚德道:“事情經過就是這樣,葉平,你說說大寶貝是怎么死的,大伙分析分析是誰干的,下如此毒手,想置王家于絕路啊!”
葉平道:“大寶貝是死于傅家的見血封喉的毒藥,兇手煞費苦心,用鐵管盛藥,然后刺入大寶貝腹部一招斃命,夠狠毒的了。”說著把那二尺長的帶有斜尖的鐵管拿出來給大伙傳看。
王連璧看罷鐵管道:“見血封喉這種毒藥只有傅家診所有,咱們一個巷子住著,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的,刺死大寶貝干啥呢?”
王連珠道:“這事可不能妄下定論,不能說傅家有見血封喉毒藥,就是他們干的,如果這么推斷,水師營官兵還有槍呢,那有殺人案就是他們干的了?”
王連璧反駁道:“我也沒一準說就是傅家干的,他家有毒藥,至少是一個嫌疑。”
王俊德道:“我覺得兇手首先是一個水里高手,其水上功夫不在咱們任何人之下,其次,這個兇手又非常了解鰉魚的習性,接近大寶貝一擊得手。”
王耀德道:“二哥分析得對,看來對手不簡單,是處心積慮想讓咱王家出丑,讓六品頂戴封賞落空。”
王尚德道:“大伙說的都有道理,再想想咱們近些日子都與誰結梁子了,以至于引火燒身?”
王連璧道:“怡紅院的桃洞天,可是不請自到,還陰陽怪氣的,何況老網主一向看不起他們操皮肉生涯的,會不會是他使的壞?”
王連茹道:“如果這么說的話,田鍋主昨天在百魚宴上也說些碰耳朵的話,他也有嫌疑啦?”
“他可是跟咱交好多年了,昨天酒還是人家提供的呢!”王連璧反問道。
王連珠反駁道:“別因為他昨天幫助你勸酒,你就擔保。”
王連茹見兩個弟弟說話帶了火藥味,就打圓場說:“沒有找到真正的兇手之前,一切人都是懷疑對象,但我們還得有重點,我覺得甩手紅、占江好兩股綹子嫌疑最大,上個月曾經跟咱們要過糧,老網主沒有搭理他們,并跟水師營、卡站、鄉約都通了氣,我覺得他們的可能性很大。”
王尚德聽到大家說的都有道理,但莫衷一是,誰也拿不出來可靠的證據來,就止住嘈雜之聲說:“大家說的都有一定道理,但是都似是而非,都敲不準,葉平,你說說這幾天魚圈來沒來過可疑的人,兇手是從岸上入水的,還是從江底過來的?”
葉平忙道:“自接到阿拉楚喀衙門通知后,我就帶著弟兄們三班倒,輪流看護,近幾日根本沒有閑雜人來過魚圈。我們已查清楚,兇手是從水底游來,將柵欄低端鋸斷,然后潛入魚圈的,刺殺大寶貝之后,又悄悄從原路返回江里。只留下這根鐵管子,再也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大寶貝之死”的謎團一直沒有解開,王尚德被困擾得心力憔悴。轉眼過了立秋,天氣漸涼。王連珠、王連壁幾次出船捕魚都是極不順利。不是覓不到鰉魚的蹤影,就是被入網的鰉魚破網而去,魚未捕到尚且不說,還傷亡了幾個水手,老網主王尚德不堪重壓溘然而逝。
這給王連茹重重的打擊,父子情深,自己寧肯不要什么六品頂戴,也不該把父親的命搭進去,他再不想接替網主之位。按規定應由二叔王俊德接管網主之位,而王俊德為人敦厚,能力平平。也不愿操閑心,死活不肯,堅決不接受那柄象征權勢的銅漁叉。并在眾人面前把那柄銅漁叉,塞到王連茹懷中聲言道:“如今王家網場面臨著生死存亡轉折關頭,網主之位事關重大,老一輩不可能以筋骨為能,難堪重任,少一輩連茹是皇封的六品頂戴,非他莫屬。從能力和為人上誰也比不了他,何況他是臨難受命,我兒連珠為人粗豪老誠,干個具體事行,是將才,不是帥才,連璧賢侄機智過人,能說會道,可年歲太小,難負大任,只有連茹最合適。誰要是不服我豁出這條老命跟他沒完。”
眾人見二爺王俊德如此堅決,舍棄網主之位力挺王連茹,都心服口服。只有王連璧像吃進一個綠豆蠅一樣吞不下,吐不出,王連茹從王家基業出發,不再推辭,接過銅漁叉,端坐在網主之位道:“二叔,三叔,各位兄弟,咱王家從祖上打魚貢鮮七八十年,靠的是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當下,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處,大寶貝被暗中毒死,時已過月卻捕不到貢魚,我父著急上火,舊病復發,舍恨而去,說句心里話,我本無心接這網主之位,接任別人會覺得搶位貪權,我不接又恐別人笑我臨難畏縮,為了度過這一劫,我先接替網主之位,如果干不好我就不用別人說,會自動貶其位,或者干好了,有人愿擔當,我也愿讓賢,決不貪權占位。這柄銅漁叉,暫時由二叔、三叔保管。”
王連茹的幾句話說得入情入理,沒有半點矯情,王俊德,王耀德為大侄子的成熟感到自豪,王連珠也感覺到大哥情真意切,唯獨王連壁認為他是惺惺作態,故弄懸虛而已。
大管家王忠厚、網頭葉平一向對王連茹懷有敬畏之情,他做網主實至名歸。其它網民跟奏聽呵,只要給勞金誰當網主都無所謂,當然有一個體恤網民的主人更好了,何況王連茹平時對他們恩多于威,于是便一呼百應。也跟著王忠厚、葉平一起拜道:“恭喜少網主,我等唯少網主之命是聽。”
王連茹不再客套展顏道:“既然諸位對我承繼網主之位無任何異議,我就當仁不讓,接下來當務之急是捕住鰉魚,完成今年的貢鮮之差,前一段我父病危,我盡孝其身旁,連珠、連壁多次出船,結果都空手而歸,如果在天冷之前,還捕不到貢魚,那可真有了欺君之罪。”
王俊德緊接著道:“眼瞅著秋天到了,貢魚卻毫無著落,難道是天公與我王家作對嗎?看來我們老哥倆得親自出馬了。”
王連茹又道:“二叔,如今家父已安眠九泉,我明天就帶弟兄們下江,不捕鰉魚誓不回歸。”
王連茹邊說邊用眼光掃視著在場每一個人的面龐,注意他們神情的變化,他見所有的人都顯示激越亢奮之情,唯獨三弟王連壁嘴角掛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冷笑。又接著道:“老網主新逝,家里的事千頭萬緒,善后事宜勞煩二叔、三叔操心,連珠與大管家輔助二老在家打理,連壁,葉平隨我帶領所有網民出船捕撈,不相信江里的鰉魚也會跟咱王家過不去,看咱們笑話,讓咱們完不成皇差。”
王連茹實際上話中有話,其弦之音就是大寶貝被毒死,老網主因此而逝,近日又連連捕撈失手,肯定有人幸災樂禍,他曾懷疑王家有內鬼,但沒有一點蛛絲馬跡,故不敢妄下定論,才出言投石問路。
一向爭強好勝的王連壁沉不住氣了,他毫不示弱地說:“網主所言不差,這一段鰉魚確實跟咱王家過不去,我們屢次出船,不是尋不到蹤跡,就是捕魚落入網了,又破網而去,有時戴上籠頭了還能逃脫而去,不然也不會傷亡了網民,這些二哥都是親眼目睹,我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呀!”
王連珠不可置否說:“確實如此,這一段也真是奇怪,有好幾次鰉魚都是囊中之物了,卻偏偏是煮熟的鴨子飛跑了。”
王連茹見兩位堂弟急頭白臉的樣子,笑了笑說:“二位賢弟,不必往心里去,我只說事有蹊蹺,與人無關,咱王家自祖上一向是和氣興家,到咱們父輩和咱哥仨這兩代,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二叔推讓網主之位就是最好的例子,我絕無埋怨兄弟之意。”
二人不再言語。
燒過王尚德頭期的第二天,王連茹不敢為守孝而耽擱捕魚期了,實際這個時候已經是天涼水涼,下水網民能在水中挺上半個時辰都不容易了。
王連茹帶著王連壁、葉平和眾水手分乘四艘漁船,蕩漿萬傾松花江碧波之中,尋覓著鰉魚的蹤跡。一連三日都是天晴日朗,萬里無云艷陽高照。松花江風平浪靜,波濤不興,偶有鷗鳥點水,擊出一圈圈漣漪,旋即化作綢緞一樣平滑。
王連茹奇怪,難道真是天要滅曹,真的讓王家難堪。二十幾號人興師動眾,盡管捕撈了一些小魚小蝦,作為下飯就酒的肴菜,卻與貢魚毫無瓜葛。
王連壁這回找到了充分的借口,向王連茹說:“大哥,不,網主看到沒有?這就是事實,三天來,天上連個云彩絲都沒有,不用說下雨了,沒有風雨怎有波濤,沒有波濤鰉魚咋能出來覓食,我和二哥前些日子也遇到過這種情形。”
王連茹眉頭緊皺說:“有力捕魚無力回天,老天要不眷顧咱們,誰也無可奈何,等著吧。”
夕陽被一片絢麗多姿的云彩接回了地平線,余光把江面織編得黃色綢緞一樣燦爛。葉平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急匆匆地闖到王連茹的船艙說:“網主,網主,今個是老云接駕,不是刮就是下,這三天沒算白熬。”
王連茹由于連日操勞非常疲倦,便倚在船弦旁打盹,漁船的搖晃使他懨懨欲睡,小憩中他忽然做起夢來,他夢見了剛剛過世的父親,來到了他的面前。愛憐地叮囑他說:“茹兒,咱爺倆為了王家網場嘔心瀝血,殫精竭慮,卻無端遭人嫉恨暗算,你要小心身邊的人,今晚要有大雨降落,打鰉魚的最好機會,可你千萬記住為父一句話,只在船上不能下水,切記!切記!”
王連茹忙問:“爹,我為啥不能下水?”王尚德閉口不言,王連茹還要追問,恰在此時,葉平急三火四進來報喜,驚醒了王連茹,他揉揉眼睛道:“這就好,這就好,我就不相信老天爺能讓我想瞎家雀,不過我夢到老爺子了。”
“老爺子給你托夢了,都說啥了?是不是告訴今天能捕到鰉魚了?”葉平急急地追問道。
王連茹對父親夢中的囑咐字字清晰,歷歷在目,尤其讓他小心身邊的人,也包括葉平在內,就沒和盤托出,只是告訴說:“老爺子告訴,今個兒不讓我下水,你說怪不怪。”
葉平道:“那是老爺子疼你,這天冷了怕你凍著,再者說你是網主,有兄弟們去,割雞焉用牛刀,咋能還讓你下水。”
二人邊說話邊來到船艙外,王連茹昂頭向西北望去,果然是老云接駕,似墨的烏云把夕陽遮得嚴嚴實實,落日的余光還心有不甘拼命地從云層中播撒光芒,二者爭得面紅耳赤,弄得天邊一會兒明一會兒暗的,同時江風乍起,吹面微涼。
王連茹一吐三日來的悶氣連說:“好云,好風!按常理今夜和明天上午必有大雨降臨。告訴弟兄們飽餐晚飯,養精蘊銳,就等風起雨落,我就不信,這鰉魚能躲到龍宮去。”
葉平應聲去打理晚餐,說話間江風越刮越大,西北的烏云驟然翻騰,撒著歡向四周漫延開來。
王連茹暗暗慶幸,這時王連壁移船過來說:“網主,這回可好了,風起雨來鰉魚必能現身,咱們可一舉擒獲。”
王連茹答道:“三弟,那就辛苦你和手下的弟兄了,咱們要做到萬無一失。”
一個水手奉承說:“網主出馬,一個頂倆。”
另一個水手也諂媚道:“浪里豹大名威震江湖,再有尿的水類也乖乖就范。”
另兩個水手還要說什么,王連茹擺手制止了他們說:“都是自家人,何必為我臉上貼金,咱王家的網民個頂個都是人中龍鳳,風里來浪里去的,各具神通,捕撈鰉魚,還靠大家。”
王連壁見兩個水手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就說:“網主說得對,咱王家網民沒有一個孬種,這些年來兢兢業業地維護著網場,沒有他們就沒有咱王家的家業呀!”
王連茹聽出了王連壁的弦外之音,那就是:如果沒有我們那有你網主呀!淡淡地說:“三弟所言正是,所以從老網主起咱們就善待手下兄弟,這是咱家的門風。”
說話間葉平已把飯菜準備停當,眾人便在各自的船上開晚飯了。一頓飯的功夫過去,已是暮云合閉,閃電如火蛇亂竄,拼命地纏繞,撕扯這滿,把天空攪得亂七八糟。
突然,一道炫目、令人不敢正視的閃電,仿佛把天空割成兩半,緊接著一個震天動地的炸雷,劈得天河噴涌,江水翻滾,榆樹錢般大的雨點砸得江面水泡翻騰。
王連茹等欣喜不已,鰉魚就喜歡在這種環境中浮出戲水覓食,因此,也是捕魚的最佳當口,雖有危險,但是機不可失,盡管瓢潑大雨打得他們全身麻酥酥作痛,卻沒有一個人躲風避雨,而是拋掉了濕漉漉的衣褲,全神貫注地盯著波濤洶涌的江面。
此時,四條漁船四片樹葉在江水中飄蕩。幸虧劃船的水手技術嫻熟,隨波逐流,冒著翻船的危險,等待著鰉魚的出現。
潛伏在深水處的鰉魚也憋悶了好幾天,沒出來戲水捕食了,風雨雷電早已觸動它的神經,喜不自勝地搖頭擺尾拱出水面,掀起軒然大波,差點把葉平的那條小船弄翻。
眾人不約而同地喊道:“好大的魚啊!”
王連茹使出渾身的勁命令道:“趕緊撒網,千萬別讓它再溜了!”
葉平驚喜地叫道:“網主!這家伙至少有兩仗長,好幾年沒見到這么大的魚了!”
兩條漁船拉一條大網,一前一后頂風冒雨向鰉魚靠近。由于風急雨驟,那鰉魚只顧戲水玩耍,卻忘了眼前的危險,當它發現漁船時,為時已晚,王連茹和葉平兩條船拉的大網已迎頭罩來,那鰉魚也很狡猾,見眼前的漁網,馬上掉頭準備逃走,正好碰上王連壁和水手撒過來的網,一下子闖入了漁網之中,再想掙脫已來不及了,王連茹唯恐一層網扛不住鰉魚的沖撞,又把另一條網圍在鰉魚的身旁。
水手們非常有經驗,并不急于收網,而是一點一點地溜著它,以免它破網而去。王連茹帶著眾水手與鰉魚折騰了一陣子,雙方都累得筋疲力盡,那鰉魚馴服了許多。
葉平忙帶著兩個水手,鉆進波浪中。伺機給鰉魚帶上龍頭,好慢慢地往魚圈里溜,漁夫們都知道鰉魚的鼻子額頭是軟骨,非常怕碰,盡管它能掀動滔天巨浪,能翻江倒海,撞翻漁船,只要給它帶上鐵籠頭,它就會乖乖地被牽走,比牽牛馬還容易。
然而,給鰉魚戴籠頭并非易事,戴籠頭的人不僅水性超群,還要膽大心細,有耐性。因為鰉魚一旦耍起性子來,會拼命甩尾翻滾,常常會把人擊昏。弄不好就會葬身水底。
葉平圍著鰉魚游來游去,有好幾次幾乎得手,都被鰉魚躲過。他們在水里折騰近半個時辰,實在憋不住了,便浮出水面換氣。此時,天已黑了,王連壁見葉平他們失手了,就說:“葉網頭,你們先回船上歇一會兒,看我的!”
說著一個鷂子翻身躍入水中,三個水手也跟隨下水。四人圍著鰉魚轉著圈子,王連璧要得手時,鰉魚又溜掉了,如是反復多次,天冷水涼,王連璧等實在耐不住不得不鉆出水面。
王連茹又派了四個水手下水給鰉魚戴籠頭,結果也是無功而返。
葉平、王連璧還要再次下水,王連茹攔住他們說:“你們太累了,先歇一會兒吧!我也好久沒有入水了,今兒個更想看看這家伙怎么如此狡猾,讓大伙如此費周折。”說完,帶著三個水手如離弦之箭,射入水中,他們慢慢游進那鰉魚,果不其然,這條鰉魚很有靈性,非常難纏,可能是被捕撈者驚擾得有經驗了,只要接近它,它就會機警地躲開,或者擺頭甩尾,甚至敢沖撞人。王連茹頓時理解了葉平、王連璧為何連連失敗。但自己絕不能失敗,因為你是網主,何況浪里豹的綽號名聲在外。
王連茹浪里豹不是浪得虛名,在水底游一個時辰啥問題沒有。他使出了渾身解數,志在必得。因為節氣不等人,碰上如此大個頭的鰉魚,機會難得,半個時辰過去了,仍是徒勞無功,三個水手體力不支,只好出水透氣。葉平又二次入水協助王連茹,好幾次都要戴上了,卻被它機警地閃開。
王連茹也有些疲勞,浮出水面透氣,葉平氣喘吁吁地上船暖身子。王連璧急切地說:“這忙乎大半宿了,還戴不上籠頭,真是怪事,我真不信這個邪了,網主,這回咱倆配合一把。”說著一揮手,另三個水手也跳入水中。
王連茹思索了一會兒說:“這回我知道怎么能戴上了。”
他向連璧等面授機宜,大家心領神會。這回他們入水后按著王連茹教的辦法,不再硬去接近鰉魚,而是浮在水面,靜等鰉魚游到身邊然后突然下手。
這招果然靈驗,王連茹閉氣功夫最好,可自由自在漂游在水面,那鰉魚果然中計,還以為是食物漂游過來,魚頭正好沖著王連茹。
王連茹抓住了這個機會,猛地把鐵籠頭戴到它頭上,那家伙還想掙扎,怎奈前額和鼻梁骨疼痛難忍,只好乖乖地就范。王連茹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想鉆出水面報喜,這時,兩個水手游過來,王連茹以為是來接籠頭的繩索,不料想突然,那二人各自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腕。
王連茹大驚,與此同時,他的雙腳腕也被牢牢抓住,他知道遭暗算了,此時才想起老網主的囑咐,千萬別下水,可為時已晚,剛掙扎兩下,頭部被重重一擊,便昏死過去。
暗下毒手的人把王連茹按在水底,過了一會兒,確信他已經死去,才慢慢地把他拖到網外,順著滔滔江水漂流而去。這時,王連璧已把戴上籠頭的鰉魚牢牢地控制住,才從水里沖出頭來,高聲叫道:“網主!網主!大哥!鰉魚終于讓我給戴上籠頭了,現在老實了。”
葉平聽到王連璧的喊聲,從船艙里鉆出來,驚喜道:“戴上籠頭了,你真有兩下子,網主呢?”
眾水手一片歡呼,有人把馬燈調亮,眾人才覺出此時風停雨住。
王連璧驚異地問道:“是呀,網主呢?他剛才上來透氣,想歇一會,這會干啥去了呢?”
葉平急急道:“他不跟你們在水下了嗎?”
“是一起給魚戴籠頭了,網主!網主!”
眾水手也跟著一起跟著喊起來,除了嘩嘩的水浪聲,卻沒有人回答。葉平大急道:“會不會出啥意外啊?小少爺,你帶人溜鰉魚回去吧,我們下水去找網主。”
王連璧心急火燎道:“我也下水,人比魚重要。”然后,派幾個水手溜魚,其他人都潛入水中仔細尋找王連茹,葉平等把鰉魚周圍仔仔細細搜了一遍,毫無蹤跡。
眾人鉆出水面換氣,葉平問王連璧說:“按網主的水性,絕不會在水里掉腳,難道遇到啥兇險了?”
“不能啊,以我大哥的水性,在水里待一天一宿也不會有問題,有一次他雙腿抽筋,楞是沉到江底把腿弄好了。”
“那你給鰉魚戴籠頭時,網主干啥去了?”
“網主在魚尾處等待機會,當我把鰉魚戴上籠頭可能手重些,那家伙疼痛尾巴重重拍一下水面,莫非網主被拍中了?”
“那不可能,網主那么有經驗,不可能吃這個虧?”
“咱們再去找!”
眾人又潛入水中搜索,一只折騰到天光大亮,仍一無所獲。
晨曦中,松花江碧波萬頃,波瀾不驚,一眼望去,能看到幾里地遠,除了鷗鳥翻飛,哪里有王連茹的蹤影。
葉平對王連璧道:“小少爺,你先帶人把鰉魚牽回去,我留下來找網主。”
王連璧急切地說:“不行,網主是我大哥,你急我比你更急,鰉魚讓幾個水手溜回去就行,找不到網主,我咋向二叔和我爹交待呀!”
葉平不再跟他爭辯,就說:“那好,咱們一起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王連壁搶白葉平說:“你別老說些喪氣話,我大哥福大命大造化大,肯定不會有啥意外事情發生。”
葉平不再爭論,催促水手向下游搜尋。王連璧緊隨其后,水手們不錯眼珠地注視著廣闊的江面。
從清晨到中午,眼睛盯酸了,肚子咕咕叫了,折騰了一宿的水手們已是人困馬乏,在秋陽的撫慰下有些懈怠。
中午時分,兩條船來到三姓地界,陸續看到一些漁船在捕魚,問遍所見的人卻無一人見到王連茹的蹤影。
葉平與王連璧一核計,先靠岸吃飯歇息,然后再商議下步方案。
水手們飽飽地吃了頓午飯,美美地打了個盹兒。葉平對王連璧說:“小少爺,咱們別這么漫無邊際地尋覓了,按著時間推算,網主已失蹤六個時辰以上,恐怕是兇多吉少,捕到鰉魚個頭大,力量強,一旦逃脫而去,咱們是一槍兩眼,留下的弟兄人手不算太足,咱們先留下兩個兄弟在這里,探聽過往的船只水手,其它人還是回去齊心協力把鰉魚溜回魚圈,向二爺、三爺稟報。”
王連璧不可置否,只是把自己親信的水手留下一個一起探聽消息。
王連璧、葉平他又返回捕魚地,留下的水手小心翼翼地驅趕鰉魚,剛把鰉魚溜出五里多地,見王連璧、葉平回來,非常高興,當得知未尋到網主蹤影,心頭黯然。兩伙人只好合力把鰉魚溜回漁圈。
王家大院又是一陣沸騰,捕到了鰉魚,貢鮮皇差就完成了一大半。
然而,人們只高興一半,王俊德、王耀德、王連珠等聽到網主失蹤的消息后,無疑是晴天霹靂,剛剛就位網主的王連茹有六品頂戴的光環,風里來雨里去,把大江當成平地,二十多年來,從未有過閃失,緣何失蹤了呢?
王俊德、王耀德都追悔莫及,悔當初就不該讓王連茹出船捕魚,王連璧更是痛心疾首,恨不得失蹤的那個人是自己,而不是網主。立馬就要帶人去尋找王連茹。
王俊德跟王耀德商量說:“三弟呀,大哥這些年來為咱王家網場苦心經營,把命都搭進去了,他就連茹這一個獨苗,不管是生是死,咱們都要找到他,這樣才能給大哥一個交待,你在家打理家務,我出船去找人。”
王耀德搖搖頭道:“咱哥倆心情都一樣,這回讓連璧、葉平他們在家,連珠、管家咱們幾個去找人如何?”
葉平、王連璧也要求出船,王俊德擺擺手說:“你們剛剛出船回來,好好歇兩天,把魚圈那邊的事情打理好,別再讓壞人有機可乘,等我們這撥回來,你們再去。”
于是眾人分頭行事。
王俊德帶了四條漁船二十多號人,備足了吃喝,一路上逢船必問,逢碼頭必停,到處打聽王連茹下落,從哈爾濱一直找到松花江與黑龍江匯合處,七天的時光過去,杳無音信,只好悵然而歸。
王連璧、葉平的第二撥又出發,這次他們找遍黑龍江,也是一無所獲。
王俊德又帶人出發,如此反復王家從秋分到寒一無所獲。
王俊德坐在廳堂,思緒萬千,不知下步如何定奪,王耀德推門進來,王俊德竟然沒有發現,還在想自己的心事,王耀德輕輕咳嗽一聲,王俊德才一愣神,掙脫了苦苦的思索,心不在焉地說:“老三呀,嚇我一跳。”
王耀德笑呵呵地說:“二哥,這些日子把你操勞得夠嗆,連茹命苦呀,這六品頂戴剛剛到手,大哥去逝了,新任網主不到半個月又神秘失蹤了。我看這網主你就接過來吧,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呀!”
王俊德長嘆一聲說:“我也正想這事呢?連茹這么有出息的孩子,卻落一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王耀德也嘆息:“人生多舛,事事難料,二哥,時已至今,你得做個決斷,不然,過幾天貢魚就要上車了,拜祭之時得有人主持呀!”
王俊德道:“老三呀,這事我反復琢磨過,咱們這一輩就不摻和網主的事了,不然大哥過世的時候咱倆也不能讓位給連茹,按理說連茹最合適不過,可好景不常呀!你看下步誰能接任網主之位。”
王耀德回答說:“二哥,我覺得連珠老實憨厚,為人正直,能擔此任。”
王俊德苦笑一聲道:“老三呀,你別跟我兜圈子啦,我的兒子我還不了解嗎?連珠出船打魚,經管魚圈樣樣都能干好,你讓他管百八十號人,他可沒有那么大能耐,連璧這孩子聰明伶俐,辦事干練,我看就讓他接任網主。”
王耀德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嘴卻說:“二哥,連璧這孩子確實有些辦事能力,可他太年輕,嫩了些,還請二哥多點撥呀!”
王俊德道:“自家人說那些客套話干啥?我推舉他,完全出于王家基業的考慮。你一定要告誡連璧千萬別少年得志忘乎所以,我們能讓他接任就能讓他卸任。”
王耀德連說:“那是,那是,二哥英明!”
王連璧接任那天,天氣格外晴朗,太陽冉冉升上了天空。王家網場的鰉魚圈熱鬧非凡。彩綢飛舞,彩燈高懸,鑼鼓聲、嗩吶聲、鞭炮聲響成一片。
哈爾濱地界的人幾乎家喻戶曉,都知道王家短短不到半年時間連續遭遇了幾件大事,喜憂參半。今天,又有重大儀式,都紛紛趕來看熱鬧。官商界的頭面當然是被請來的,祝賀新網主繼位。
王俊德心情復雜,手持象征著權勢的銅魚叉說:“各位大人,鄉親父老,我王家居桃花巷幾十年,承蒙你們抬愛,才有今天這份家產,這些日子我王家一連串的事情,我就不細說了。今天,我們搭了這么大場子,就是要向大伙證明我王家是壓不垮的,也想借此沖沖晦氣,也讓那些惦記王家產業的人看看,下面就讓新任網主上臺接叉繼任。”
王連璧一身勁裝,十字披紅,精神抖擻,春風滿面,在幾個水手的簇擁下,健步擰身,登臺來到王俊德等老權貴面前,深施一禮,躊躇滿志地開口道:“各位父老,在場的大人,我王連璧承蒙你們的厚愛,給我一個機遇,你們是看著我長大的,我決不負眾望,鞏固振興王家網場,維護鄉里安寧,準時貢鮮……”
王連璧慷慨激昂,陳詞氣壯,贏得了在場的人嘖嘖稱贊。王連璧洋洋得意從王俊德手中接過網主信物銅魚叉。
王連璧惺惺作態說:“我要向老網主我大伯磕三個響頭,愿他老人家瞑目九泉,再向少網主我大哥磕三個響頭,他英年早逝,天妒奇才,愿他英靈永遠保佑我王家長盛不衰,保佑我……”
王連璧話未說完,一個熟悉的聲音灌滿了所有人的耳朵:
“誰說我死了,誰也保佑不了這樣的歹毒之人!”
王俊德、王耀德脫口而出:“連茹!”
大管家、葉平和幾個水手不約而同地驚叫道:“網主!”
在場的人幾乎驚喜得合不攏嘴。都以為他葬身江底了,卻又活生生地出現在眾人面前。
王連茹聲到人到,從人群中躍上了看臺。來到王俊德、王耀德面前道:“二叔、三叔,幾位大人,連茹銷聲匿跡一個多月,讓你們擔心了,王家三番五次出船尋找我的下落,實在感激不盡,可是也有人幸災樂禍,好在蒼天有眼,留下了我這條命。”
王連珠熱淚盈眶,說:“大哥,這些日子你去哪兒了?差點急死我們。”
王連茹親切地回答說:“連珠,大哥這不是好好的嗎?”
王連璧對王連茹的出現驚愕得不知所措,訥訥半晌,才擠出了話來:“大哥,你、你、你不是——”
王連茹冷冷地道:“你不配叫我大哥,我也沒有你這樣的兄弟,你當然盼我死,這樣你網主的位子就會牢牢地坐穩了。”
王俊德、王耀德同時道:“連茹,你這話從何說起呀?他可是你兄弟啊!”
王連茹強壓心頭憤怒,說:“二叔,當初你們推我為網主,處于全局考慮,三叔也無異議,至于我不承認王連璧為兄弟,他自己最清楚,三叔,一會兒真相大白時,再考慮咱們爺們的關系。”
王連璧恢復了常態,非常強硬地道:“你不讓我叫你哥,你又不是網主了,只好叫你名字了,王連茹,你被鰉魚尾拍中,是腦袋有病了?咋六親不認了?”
王連茹道:“你別惺惺作態了,你夢寐以求地想登上網住的位子,不惜害同族兄弟,你咋變得這么狠毒呢,在水中暗下損招,置我于死地。”
王連璧道:“當時葉平也帶人在水里,你咋就肯定是我害的呢?”
王連茹哈哈大笑道:“諸位聽明白沒有,王連璧剛才還說我被鰉魚拍中,這會兒又承認有人故意害我,并推到葉平身上,說葉平是兇手。會說的不如會聽的,現在諸位斷定我在水下是遭了奸人暗算。”
葉平見到王連茹突然現身,一直激動不已,在暗暗祈禱,當王連璧指證他是兇手時,才從激動中緩過神來說:“王連璧,你別血口噴人了,我要想害網主,何必等你下水時再動手,再說我害網主的目的何在?我又不想搶班奪權。”
王連璧怒道:“別他媽看我當網主就都不順眼,你不想當網主?你是沒有那資格,可你是惦記著王家的財產啊,你與江北那些胡子素有往來。”
王連茹厲聲道:“王連璧,你別再嫁禍于人了,自從大寶貝死時我就察覺了你的狼子野心,但沒想到你狠到六親不認的程度,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傅六叔,你把王連璧的同黨甩手紅押上來吧!”隨著王連茹的喊聲,一個長相酷似傅家兄弟的漢子,把五花大綁的胡子頭甩手紅拉到眾人面前。
傅寶善顫聲叫道:“真的是你嗎?六哥,這些年你去哪兒了?”
被王連茹叫做傅六叔的人叫傅寶巖,在傅家排行老六,早年奉母之命,陪著七弟傅寶善回山東老家去學醫,藝業成就之后,哥倆再從山東返回的途中遭遇兵亂被沖散,傅寶善只身回到哈爾濱,而傅寶巖卻不知所蹤,多年來家人都以為他不在人世了,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并幫助王連茹捕獲了胡子頭甩手紅。
傅寶巖答道:“七弟,現在還不是敘舊的時候,等把王家這事兒了結了再說吧。”
王連璧一見甩手紅,大驚失色,卻故作鎮靜,大罵甩手紅道:“你這個無惡不作的胡子頭,竟跟他們一起來陷害我,不殺你誓不為人。”話音未落,手中的銅魚叉陡然擲向甩手紅,幾乎面對面的距離。王連璧長年在江上打魚,飛叉刺魚是拿手好戲,三五丈遠的距離,只要瞄到魚的影子,定中無疑。
在場的人誰都沒想到,王連璧突然發難,殺人滅口。然而,王連璧的如意算盤還是打差了,他萬沒料到,能擒獲甩手紅的傅六叔也是一位捕魚使叉的好手,在銅叉即將刺入甩手紅胸膛的剎那間,伸手牢牢地抓住了叉頭,閉目待斃的甩手紅死里逃生。見自己的對頭成了救命恩人,而同伙卻要置自己于死地,破口大罵道:“王連璧,你這個畜生!你真的他媽比胡子還狠,想殺我滅口啊?你想當網主,找我幫忙,答應把王家財產給我一半,老子幫了你,你卻想要老子的命!”
眾人聽得明明白白,先前在江里幫助王連璧暗害王連茹的三個水手見事已敗露,一起跪倒高喊饒命,并說都是少爺逼著他們干的。
原來,那天王連璧和三個水手暗害王連茹,王連茹在掙扎時,掛在胸前的小葫蘆被水沖倒嘴邊,他猛然想起一直苦苦追求自己的傅青葉曾經多次對他說過,你長年累月風里來雨里去,一旦在水里遇到兇險,可以迅速打開或咬碎這個葫蘆,一定會化險為夷的。他不假思索,張口把葫蘆吞進口中咬碎,一股腥苦之味灌進喉嚨,隨即就神志不清了。
那葫蘆里裝的是一種特制的蒙汗藥,這種藥能驅逐魚鱉蝦蟹等水族,水族嗅到一點氣味,便會逃之夭夭。這是傅青葉怕王連茹出船遇到不測,故纏著父親傅寶善冥思苦想配制的獨門秘藥,果然派上了用場。
王連璧等認為他已經死了,水族們聞到他身上發出的氣味避之不及。王連茹被飄到下江一帶的野馬山腳的沙灘上,野馬山寨的大當家的正是覬覦王家財產的甩手紅。他手下有一個老漁夫,精通醫道,從不參與打家劫舍的勾當,只是為山上打魚,給山上的胡子治病。
這天早上,老漁夫出船打漁,在江邊發現了王連茹,便把他救起,查出他不是溺水而亡,而是重了傅家的“龜息散”,暫時昏厥,知道此人與自己定有淵源,故以一聞靈獨門解藥把王連茹救醒。
王連茹吃力地睜開眼睛,朦朧中見傅寶善站在自己面前,努力回憶昏迷前的事,并疑惑地說:“傅神針,七叔,我咋回到你這兒來了?”
那人并未答言,而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他,王連茹視力全部恢復后,驚詫道:“咦!七叔啊,咋幾天不見你又瘦又黑了呢?”
那人覺得溺水者與自己確有淵源,就不動聲色地問道:“你說的傅神針可是叫傅寶善?他有六個哥哥?”
王連茹恍然大悟道:“噢,知道了,原來你是傅神針的哥哥,他說過早年跟一個同胞兄弟失散了。”
那人急切地拉起王連茹的手說:“聽你的口氣,跟他們非常熟悉了?”
“那當然,傅神針方圓百里,金針度世,樂善好施,跟我家是鄰居。”
“那就好,那就好,我的推斷果然不錯,這回我可以見到我失散多年的親人了!”
“等我稍恢復一下就帶你回去!”
那人嘴唇哆嗦了幾下,眼角溢出了淚水道:“這回、這回我就與親人團聚了!”那人叫傅寶巖,是傅寶善的六哥。接著簡單地講述了當年親人離散的經過,不勝感慨。
王連茹的眼睛也濕潤了,說:“感謝傅六叔救命之恩,容當后報。”
傅寶巖說:“醫者,仁術也。我濟世做不來,只能救人了,你的命大半是我七弟救的,你服了龜息散,身體得幾天才能復原,我見親人也不急在一時,十多年都過去了,你得好好將養幾日。”
這時,一個背著火槍、滿臉橫肉的漢子,沒進門就喊道:“老傅!老傅!大當家的這兩天不知咋整的跑肚拉稀,你快給整點藥吧,今兒個打的魚呢?我拿回去。”
傅寶巖示意王連茹別說話,然后答道:“張大個子呀!輪到你下山了,好些日子沒見到你了,進來坐會吧,我給你包藥,今兒個收網早,只打20多斤島子魚,你拎走吧。”
“快抓藥吧!你這破窩棚有啥好進的。”說著,那人向窩棚里瞄了一眼,看見躺在炕上的王連茹,來了好奇心說:“咳,我說老傅啊,你老有少心,整個相好的咋的?”說著進得房來。
傅寶巖忙說:“嘎啦泡子的,得了傷寒,整我這死馬當活馬醫來了”。張大個子已看清了王連茹蠟黃的臉色,憔悴的面龐像一個病秧子,聽到傷寒二字,趕忙退出窩棚說:“啥病都敢接,當心把你招上。”
傅寶巖把一包藥塞到他的手里說:“當大夫的還能挑病人呀!告訴大當家的,熬三遍,一天喝三次,兩天保證好,拿上魚快點走吧,不然到山上魚可就臭了。”
張大個子忙不迭地拎著魚走了。王連茹在傅寶巖的調理下,三天后能下地活動了,七天后能干輕微的活了,十天后可以跟他下江打漁了,半個月后痊愈。這期間,王連茹幾次張羅回家,都被傅寶巖攔住,山上隔一天就有來要魚的,傅寶巖都說王連茹是傷寒打發了他們。
一晃又十天過去了,傅寶巖才告訴王連茹說:“這回時候到了,害你的人都登臺表演了,大當家的接到了你兄弟給送來的五百兩白銀,還說后天要舉行接任網主,邀請我們大當家的去呢。”
王連茹恍然大悟,原來傅寶巖不讓他走是為了幫自己弄清仇人,馬上又轉喜為憂道:“那這個時候回去,不等于飛蛾撲火嗎?”
傅寶巖說:“我自有妙計幫你,一會兒山上就會派人來取魚,明天為大當家的餞行用。”
果然,不一會兒,山下小胡子來通知,讓傅寶巖多打點蟲蟲魚,并收拾好,到了山上吃個鮮。
傅寶巖滿口答應,打發走了小胡子,然后對王連茹說:“這回我幫你抓住甩手紅,與你兄弟對質。”他們把幾十斤蟲蟲魚,并且收拾好喂上作料,貼晌時,張大個子又來取魚,一瘸一拐地嚷嚷道:“老傅,快給我整整,崴腳了,真他媽倒霉。”
傅寶巖忙吧張大個子輔導凳子上坐下,招呼王連茹道:“小如子,倒碗酒來!”
王連茹不覺好笑,長這么大還頭一回有人這么叫自己。他端一碗酒出來,張大個子驚異地道:“哦,這小子真讓你救過來了,咋還沒走呢?”
“他家窮的叮當響,我救他一命,還不讓他給我賣一陣子勞計呀!”
王連茹聽出傅寶巖的話音,忙裝作木訥道:“嗯,我就是把、把自個賣給傅大夫也值了。”
張大個子和傅寶巖不覺笑了起來。
推拿按摩是傅寶巖的看家本事,三下五除二治好了張大個子的腳,然后,擦著汗說“你崴得不輕啊!筋出槽了,我給你復位了,可是腫得慢慢消。
張大個子急急道:“那、那這魚,你一個人能拿動嗎?”馬上又醒悟道:“對了,你這有勞計呀!你還別說,做好事就有好報。”
傅寶巖、王連茹跟著張大個子把魚背到野馬山,把門的聽張大個子介紹背魚的是老傅的勞計,也沒多問,就讓王連茹到后廚幫著煎魚。
傅寶巖和王連茹把魚煎好,甩手紅的慶賀宴開始了,一只喝到張燈的時候才散,回屋不多時,全都睡過去,怎么叫都叫不起來,他們萬沒料到,老實巴交的漁夫老傅,在魚的作料中下了麻醉藥,于是,王連茹在傅寶巖的幫助下,毫不費力把甩手紅擒獲。
王連璧見人證物證俱在,殺人滅口不成,一個箭步躥下看臺,準備逃走,傅寶巖手中的魚叉閃著弧光飛出,嘴上卻說:“小子,你自作孽還想跑!”
王連茹道:“六叔,留他一命吧!”
傅寶巖道:“放心,我只是不能讓他逃走。”對話間,魚叉已扎在王連璧的屁股上,那小子媽呀一聲,撲倒在地。
全場網民一片歡呼,恭賀網主死里逃生,王耀德老淚縱橫,道:“家門不幸,出此逆子,這樣的害群之馬留他不得,你們按網場的規矩處置吧!”
王連茹奪回了網主之位,傅寶巖與家人團聚,鰉魚圈從此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責任編輯:愚 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