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11日晚,父親已是彌留之際,一口氣遲遲不肯咽下。姐姐知道父親惦記母親,便將母親攙扶過來。父親頭部不能動,眼睛卻直直地瞅著母親。母親說:“老頭子,孩子們都孝順,我沒事,你放心走吧。”已經多天不能說話的父親,清晰地答應了一聲:“啊。”然后,閉上了雙眼。
我的父親和母親都是普通農民,他們相攜相扶,一起走過了46個春秋。
在彼此相遇前,父親和母親都有過一次不太成功的婚姻。父親的前妻,也就是我的大媽,臥床多年,父親白天干活,晚上還要熬藥做飯,幫大媽擦身子接屎尿,很辛苦。大媽最終還是走了,留下13歲的大哥。母親婚姻破裂,則是因為男方品行不端,手腳不干凈。母親生性好強,是婦女隊長,容不得這些,兩人經常吵架。后來,那人鋃鐺入獄,加之山東鬧災,母親不得不帶著兩歲的姐姐離開家鄉,投奔在黑龍江的妹妹。
母親到黑龍江后,別人把她介紹給了父親。母親征求二姨的意見,二姨一點兒也沒猶豫,便投了贊成票:“這男人心眼兒脾氣都好,會打鐵,能釣魚。”母親信二姨,便答應了。結婚沒什么儀式,父親來到二姨家,從母親懷里接過姐姐,讓她騎在自己脖子上,鄰居趕著馬車,幫著把母親接回了家。兩人結婚添置的東西也有限,父親買了雙皮鞋,母親買了件羊絨大衣。這鞋和大衣,父母一輩子都沒舍得穿,一直保留到現在。
父親和母親結婚,是他們生活的轉折點。父親干完活回家,不用再照顧妻子,而是妻子照顧他。母親不用再擔驚受怕,有了一個安全而厚實的肩膀可以依靠。母親性格外向,脾氣較急。父親則溫和寬厚,能夠包容母親。據父母說,他們這一輩子,吵過幾次架,“動手”只一次。當時他們正在包餃子,不知因為什么事情,就吵了起來。母親揚手扔搟面杖,父親伸手接住,這是他們一生中唯一一次動手的全過程。
父母結婚后,又生了二哥、我和弟弟,加上大哥、姐姐,共五個孩子。用鄰居的話說,我們五個分“三窩”,按說關系會很難處理。但父母對我們都很愛護,從未分什么親疏彼此,我們兄弟姐妹感情也一直很好。大哥結過三次婚,母親與三個嫂子從未紅過臉。父親病重,臥床半個多月,姐姐天天在他身邊照顧,始終沒有離開過。至于侄子、外甥們,則根本不知道我們之間還有什么同父異母或同母異父的區別。
父母這一輩子,過得比較清苦。前半輩子趕上生產隊,大家都只能勉強維持溫飽,父親雖是鐵匠,是村聯合廠的技術工人,收入也并不高。母親便常上山采木耳蕨菜來賣,貼補家用。改革開放后,父親開了一家鐵匠鋪,日子才一天天好起來。但打鐵是體力活,掙的是辛苦錢,父親一直到七十多歲,還在打鐵。
過苦日子的直接后遺癥是父母都特別節儉。我們長大后,給父母的錢逐漸多起來,可父母依然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一件舊衣服穿了三五年,還不扔掉。前年,姐姐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將破舊衣物收集起來,塞到灶下,竟將一大鍋水都燒開了。父母在旁邊惋惜地說:“燒了干啥,用這些舊衣服,做幾雙鞋墊多好。”
母親由于長年勞累,晚年腿部患上嚴重的風濕,行走不便。父親和母親的角色調換過來,成了父親照顧母親。2009年9月末,父親患病的當天早晨,為母親做了最后一頓飯后,下午,便不能站立了。17天后,也就是10月11日,父親永遠離開了他一直深愛著的母親,終年84歲。
父親去世后,母親瞞著我們,不再吃降血壓的藥。后來血壓高到近三百,母親站起來就眩暈摔跤,我們找來醫生,才知道母親根本沒吃藥。任我們如何勸解,母親的情緒始終不見好轉,病情越來越重。2010年1月16日,母親離開了我們。父親和母親,在經歷了他們一生中最長的一次分離——98天后,終于在地下永遠地團聚了。
魚多多薦自作者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