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了很多與寂寞有關的事件,詞語,一瞬間的感念,我常覺得這于我,猶如夜里高寒于天幕下的那個月亮,是正妥帖修飾我所處環境的,少了不行。它是一件薄衫,誰穿上誰憂傷。而憂傷是驕傲不流俗的打擾,是靜默里敦厚的熱鬧。比如站在陽臺上看到環海路深夜里難逢的一尾車燈,有溫軟的暖氣,卻一閃而過。那個時刻是皎潔的寂寥與神圣的圓潤。
《蒂凡尼早餐》里赫本抱著吉它在窗前唱《Moon River》時的恬靜表情,王安憶筆下翹在《長恨歌》里的一檐濕屋角,被我遺忘在小屋里開出跋扈眼風的花,甚至恬靜深夜里窗外突然傳來凄涼的一聲貓見,那一時是有莫名愉悅的美感,而這美,竟來的是這樣的闊綽。
看《城市畫報》里陳蕾采訪《建筑,思維的符號》作者承孝相時,關于對住宅應該持有如何的心態,承孝相這樣說:我認為,為了樹立自己的主體性,長久地居住并積累記憶的才是正確的人生。初看這句話時,就如有人寫第一次見到海棠的情狀,“這個晚春,與海棠初遇”,一句撂下,再無多言,卻注定要讓心思萬端抒情輾轉的。
我想起看過很多破敗的房子時的感受,就是特別想進去看看。自己閑置的房子,更是不厭其煩其累地往返穿梭,去看它一眼,它就給我無窮靜默的力量。而這一眼一眼,常被我端重地看作是記憶的居住。承孝相說過“我是相信建筑能改變人生的信徒之一”的話,其實我們所見的硬梆梆的建筑,我們每個人的身體上都有,而記憶恰是溫柔如花香的句子,每一個字每一個標點都鋪滿身體,才有了對生命生活及某個人的憐惜落款。對于愛,兩個人便是彼此的身體,又是彼此熱烈的歷史。
那一日,渾身略有酸脹且痛,亦感覺有螞蟻忘記回家的路在我身體里尋找它的觸角,帶給我的是一路密密麻麻細碎的煎熬。借買煙下樓,日光朗朗而來,一刻的四周便成了靜世,它自天上下來,收藏起人間的時間和晨起的傷口,是溫潤的撫摸,再看去,街上的花樹一團和氣喜悅。想起《日光傾城》里那一句,從一個高的地方去遠方,從低處回家。應該就要在這樣的日光里來去的,出世入世都不會缺失這源遠流長的恰當溫度。
路上竟撿到一株連根拔起的花,被人棄于綠化帶里。葉子幾近枯萎,看上去是疏于搭理。倒是那花還有著些生氣。撿回來時一直在想那花的顏色,比黃要濃烈少許,但又揉進過別的顏色。由此,這呈現出的顏色,便仿若是經過時間拌勻,透著一寸脫世的氣質,是被透明的風吹聚一處,然后被遠方的一支曲子裁成一朵花的形狀來。它不是山間那彎素月,不恬靜,但也不熱鬧,有幾分燭影于世自顧自美麗,是寂寞的,不負千年今生的熱烈。
一直對顏色是很敏感且稍有敏銳的判斷,這一時竟無可名狀。回來后植于舊盆,施給土和水,盼日后終能長出新鮮的我能分辨出的顏色。仿佛要撿起和等待與自己毫不相干的,穿過一些歲月的凌亂的記憶,從中挑出幾縷豐盛的顏料,涂出胭脂點點,忽爾凌亂處暈開繁花,漸成明霞,有一絲淡而靜閑的熱烈,又無跡可尋,大概有風吹過,沙沙渺渺,惹得人無端端地留戀。
在我,生命中許多的一秒、一分,對某個人、某樣東西、某段往事,常常都是極瑣碎的過程,因為寂寞,所以這個過程才變得漫長而珍貴。寂寞的過程,大概就是,一條長長的街盡是花,熱鬧至今,有遺世的美好。
[感悟]這篇文章題目很吸引人的眼球,豪放壯烈,讓人熱血沸騰。但讀其文,卻與預想的內容大相徑庭,字里行間流淌著的是一種沁涼的華麗,別樣的憂傷。“寂寞的過程,大概就是,一條長長的街盡是花,熱鬧至今,有遺世的美好。”生動恰當的比喻,唯美輕柔的意境,耐人尋味的感覺,那是一種靈魂的直抵,讓人怦然心動好生歡喜。作家白音格力對文字的把握是獨特的,他很善于把原本無關的文字排列在一起,組合成更為強烈的表達。他文章的字里行間纏繞著一種妖嬈香艷的氣息,但那不是一種捈胭抹粉的艷美,而是天然雕飾的率真。想象不到白音格力竟然是一位男性作家,他的文字婉約細膩更甚于女子,其寂寞心事悵惘得讓人迷失。
[作者單位:西北工業大學附屬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