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主體的選擇結果

一、文學是二維的現象

本世紀六十年代，接受美學登上歷史舞臺，使文學研究的趨向發生了根本的變化。這一流派的莫基人H·R·姚斯認為：“文學史就是文學作品的消費史，即消費主體的歷史”。將接受主體在文學中的地位史無前例地提高。

盡管接受美學更多的強調了讀者對作品的詮釋，以至有人指出：接受美學就是文學解釋學。但是，無論從文學的大系統還是從整部文學發展史看，讀者對文學的反作用都是不可忽視的。尤其在工業——商業時代，完全超越世人，遺世獨立的作家幾乎不存在。

從心理學看，文學作品是屬于作家的產物，但它同時也是無數客觀因素作用的結果。而在諸多客觀因素中，作品受體影響就是很重要的一點。

對于文學與受眾的辯證關系，有人這樣來說明：所有的領導人都是被領導的，記者、教師、演講者、作家都如此。從這種二維互動的觀點出發去看通俗文學，是我們理解它之所盛行的前提。

當然大多數通俗文學的受眾在閱讀時是被動的，基本處于一種不設防的狀況，在這種作品左右的同時，他們在選擇閱讀物之時，就已經影響了文學的選擇。

就象我們今天歸入嚴肅文學、精英文學的“傷痕”、“反思”、“尋根”也是在讀者的轟動效應鼓勵之下形成蔚為壯觀的河流。任何一作家，他在寫作時，就能感受到背后站著讀者，正向自己投射期待的眼光。

確實，通俗文學因為它的迎合性，往往形成一種程式，這實質上是民間文學、口頭文學的遺傳。但不能由此論斷通俗文學的粗制濫造的快速簡易產品，以大批受者為對象的作品不可能完全背離讀者，它至少能符合他們的某些需要，而這正是社會對文學的要求。

匈牙利的文化社會學家阿諾德·豪澤爾在論及作者與公眾關系時說：“只有當公眾對產品產生了某些需求的時候，這種產品才會誕生”。

他的論述與馬克思、恩格斯的看法相似。

馬克思認為：消費產生了生產動機。

恩格斯則指出：社會的需要比十所大學更有推動力。

我們的文學批語并不是看不到文學的二維現象。只是由于我們的文學傳統總是站在“教化”的立場，所以長期以來忽視受眾的需要和作用，形成一種傾斜。

自然不能使文學落入無為和隨波逐流的境地，但是，只有我們承認了作為受體一方的重要作用，我們才能較為客觀、公允地去分析、看待通俗文學的存在與發展以及濃厚的愉悅性。

二、人的心理本質是通俗文學的溫床

我們應當探討作為文學作品受體的人的心理本質，從而把握人們與通俗文學的關系。

羅丹有一座雕塑作品，所塑的人體下半身是獸。它表現了人類從獸性中掙扎出來，得到升華，卻又最終不能完全脫離獸性的局限。

按照弗洛伊德的學說，人格可劃分為本我、自我和超我。弗洛伊德認為，本我是先天的本能，因肉體聯系，它象一口大鍋沸騰著本能和欲望。人必須對它進行控制和壓抑。它遵循唯樂原則，罪惡的人享受這種沖動。

掀起心理學“第三思潮”的馬斯洛認為，弗洛伊德為我們提供的只是心理的病態的一半，他指出，人類天性中那些易受到無視和壓抑的東西不是丑惡的；而是中性的或者是良好的。但他并沒有否認，人類被一些遺傳的本能的需要驅使，這些需求是生理的，也是心理的。它們非常脆弱，很容易被扭曲。

我們所要討論的不是人性的善惡。我們能夠清楚知悉的是，幾乎所有的心理學家、社會學家都不得不承認，人類社會的進步必然以壓抑人的部分天性為代價。所謂倫理、道德，不過是個體與集體之間的契約，是單個的人對社會的讓步。這些人類社會必不可少的規范，卻正體現了社會對個體需求的壓抑和制約。

關鍵在于這些被壓抑和制約的需求不甘寂寞。榮格心理學創造了一個概念“陰影”，在榮格的體系中，“陰影”是代表一個人自己的性別，并影響到這個人和與他同性別的人的關系的原型。但是榮格指出，陰影大量容納著人的最基本的動物性。這種攜帶著本能的陰影遭受壓抑的時候，人們身上的動物性可能會受得更富于獸性。

于是人們尋覓社會對個人制約的雙方都能接受的適宜尺度，于是有回歸自然的呼喊，甚至暗含了犯罪的需求；于是有了永遠昌盛的道德教育。

只要人類向高度社會化發展的趨勢是穩定而不可逆轉的，人們必須為文明作出祭獻，所以，人注定要壓抑自己。

但是心理的蓄水池裝得太滿就必須打開閘門。人們需要排放、渲泄、解欲、平衡。其途徑是多樣的，或借助宗教、或移情山水、或沉溺幻境，甚至實業、藝術在某些人那里也是一種解脫方式。而閱讀通俗文學作品也是其中之一，甚至是很有作用的方法之一。

嚴肅文學常常具有強烈的憂患意識或清醒的理性批判，給人一種沉重，一種痛苦，甚至把人有把從純粹自在而茫然無知的麻木中喚醒，讓他體會到自己的悲哀。反之，通俗文學卻給人一種慰藉，它使人從痛苦中解脫，脫離現實，逃避責任。而人的天性是躲避痛苦，這就使得通俗文學比嚴肅文學擁有更多受眾。

有時候，嚴肅文學與通俗文學的界限不夠明顯。但有一個標尺是可靠的，那就是：不論作者還是讀者，是否將愉悅作用作為第一目標。

通俗文學首要講究的是可讀性。所謂可讀性，很簡單，就是能抓住讀者，讓他們一口氣讀下去。作品中的緊張、恐怖、純情、神秘，甚至暴力等等，滿足了某種心理需要。

因為他們渴望純情的安撫，于是寧愿相信瓊瑤建構的虛幻天堂；

因為他們想得到不費力的善惡批判，于是愿意接受廉價的大團園結局；

因為他們需要的是完整而起伏跌宕的心靈歷程，所以開放性結構樹立不起吸引力、古老的敘事方式將永遠盤踞在這塊土地上。因為他們不想尋找理性和邏輯，所以能容忍武打，驚險事故中的虛假情節；

因為他們不可能經歷多種生活，不敢去作種種冒險的嘗試，所以，作為一種填補空白的需要，他們喜歡離奇出譜的故事和見聞，受到刺激性的場景，甚至暴力的描繪也可作為自己心理的補償。有時候，暴力場面的展現會釋放人的一種欲念，或者從潛意識中升起一種自己超于這一場面的慶幸和快感。

文學作品的社會影響是一件異常復雜的事情，比如說，歌頌可以增添信心，也可能讓人盲目自大了暴露可以使人拍案而起，也可以使人紅塵看破，或者可能叫人長歌當哭，卻一事無成。

正如嚴肅文學作品能導致不同后果一樣，通俗文學作品同樣不應被看死。它的—些刺激因素可能形成導向犯罪的通道，卻也可能成一種疏導和釋放，起到凈化靈魂的效果。

三、社會的發展加速了通俗文學的傳播

上面所說的心理本質是自古所有，世代相傳的。通俗文學適應著人類古老的原始天性，但是當今的時代又有通俗文學的發展疊加了特定環境的影響。而這種影響同樣是通過人的，心理本性。

隨著工業飛速發展，生活節奏大幅度加快，人們的腳步變得匆匆復匆匆。結果是人們從時間上，精力上，最重要的是在心理上開始加速了傾向通俗文學的趨勢。

據了解，通俗文學的受眾成分并不象某些人臆斷的都是文化層次很低的人。有不少知識分子都愛讀幾頁通俗文學作品。楊振寧博士這樣的大科學家，案頭也有一本金庸的武俠小說。除了“人心同此”的偏愛因素外，這也是對于緊張生活的一種調節。就這個功能看，金庸的作用是老托爾斯泰決不能取代的。

第二世紀大戰中，美國送到前線的影片主要是娛樂，并沒有追尋表象的宣傳正義。鼓舞士氣，甚至題材與故事毫不相關。實際上，越是緊張的生活，越需要輕松來調節，誰會愿意整天被滯重和晦澀包圍呢?今天的文學，正顯示出強烈的向愉悅作用的復歸。

社會的發展同時給作家這一通向通俗文學的靠攏也給予了號召和鼓勵。

在商品社會里，藝術品同樣不能逃脫商品性。在我國，目前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和商品觀念的強化，那種甘守時務的傳統式文人清高已呈沒落，“只事耕耘，不問收獲”已不是時代的旗幟。一個作家如果生在象牙塔里，置接受主體于不顧，只能證明他的迂腐和落伍。

我們的正統理論是崇尚嚴肅文學的。但我們的嚴肅文學走過長長的一段虛假道路，有過濃重的救世主色彩。又筑起一道貴族之墻。這無疑形成逆反心理的氛圍，拱手讓出了一大批受眾。

不過，我們完全沒有必要杞人憂天，去喟嘆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讀者文學素養的差距是永存的，所以通俗文學的流行不可阻止。但通俗文學不可能代替嚴肅文學，此二相輔相成，將在整部人類文學史上共始終。它們彼此影響力的消長形成了不同的時代風貌。

還應看到，通俗文學對于嚴肅文學能起些調節、整合作用。它們流行甚至常促成嚴肅文學的飛躍。比如宋詞、比如英法現代社會小說，都是起源于大眾藝術，然后形成嶄新的風貌。

阿諾德·豪澤爾在《藝術社會學》一書中精辟地指出：“通俗藝術的馬虎隨便可以為創新活動開方便之門，而這種創新活動在要求嚴格的藝術領域倒有著難以克服的障礙”。

文學史上常見到這種現象，當文學走到高峰或走到末路，必然有分流。分流的各自發展到極致，又會漸漸靠攏，以自己的經驗和成就在滋養對方，最終再度合流。如此循環推動文學的發展。

嚴肅的文學與通俗文學可算是文學中的大分類，它們正是這樣互相推動著前進。今天嚴肅的文學提高可讀性和通俗文學擴大思想內涵的追求證明了各自的存在意義。

沒有通俗文學也就沒有嚴肅文學，不但從邏輯的對應關系看是如此，就是從整部文學發展史以及文學的未來去看，也是如此。

責任編輯：龍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