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闖將楊振聲

有人說，五四運動是一場思想上的辛亥革命。而楊振聲是五四運動的先鋒，更是五四精神的忠實傳承人。

他參與創建了“新潮社”，五四運動中和同學們一起高喊著“外爭主權，內懲國賊”的口號游行示威，因表現積極曾兩度被捕。然而，這位原本不應被遺忘的“五四”闖將，卻在時間的湮沒中漸漸淡出大眾的視野。

在中國共產黨建黨90周年之際，筆者意在挖掘史料碎片，還原那段波瀾壯闊、可歌可泣的歷史。

白話文的大力推行者

楊振聲出生于山東蓬萊水城的一個漁民家庭。蓬萊城古時是登州府衙的所在地，地理位置十分險要，漢代以來就被列為軍事重鎮。到明代，水城就成為抗倭名將戚繼光將軍訓練水師的地方。當地不僅留有戚將軍用過的大炮，也流傳著許多戚將軍抗敵的英雄故事。戚繼光將軍的英雄事跡，在楊振聲心中深深地扎下了根，培養了他強烈的愛國心……

楊振聲在水城讀完私塾、小學，又入蓬萊八中讀書。

1915年夏，他考入北京大學國文系，結識了傅斯年、許德珩、俞平伯、羅家倫等。那時的北大死水一潭，直到1916年蔡元培任校長后，才注入了一股清新的思想“活水”。蔡元培主張“思想自由，兼容并包”。

1917年1月，蔡元培聘請陳獨秀來校任教并擔任文學院院長。陳獨秀上任后開始整頓校風，聽說楊振聲他們班上有人經常曠課，由別人代為簽到，非常生氣，決定給予處分。但是，他把應該受處分的人搞錯了，把板子誤打到許德珩、楊振聲和俞平伯3人身上。這事經過蔡元培調查澄清事實，陳獨秀收回成命，勸慰了蒙冤學生，風波才告平息。

其實，楊振聲成績很優秀，曾經名列全班第一。楊振聲為人很有正義感，當時北大有一個徐姓英文教員，不學無術且流氓成性，楊振聲與其他幾位同學提議驅逐此人，在蔡元培的支持下終于把他趕出了北大。

1918年夏，在《新青年》的影響下，楊振聲與傅斯年、羅家倫等人醞釀編印《新潮》雜志。這年10月中旬，楊振聲被推定為《新潮》第一任職員、編輯部書記。12月3日，由北京大學文科、法科的傅斯年、羅家倫、楊振聲、顧頡剛、江紹原、康白情、李小峰、孫伏園、俞平伯、汪敬熙、何思源等進步學生組織成立了“新潮社”（另有少數教員及校外人士參加）。

1919年1月，新文化刊物《新潮 》編輯出版，以“The Renaissance”（即“文藝復興”）為英文刊名。

《新潮》以白話文“介紹西洋近代思潮，批評中國現代學術上、社會上各問題為職司”，第一期印出后大為風行，以至于連印3版，銷售3萬多冊。青年學子們奔走相告，一本雜志“已經翻閱得破破碎碎了還是郵寄來、郵寄去”。因此，“新潮社”得到李大釗、陳獨秀、胡適的支持，蔡元培親自為刊物題寫刊名，李大釗還從紅樓東北角的圖書館里撥出一間房子給“新潮社”做辦公室，學校每月資助大洋400圓。

首闖趙家樓

1919年1月18日，中國以第一次世界大戰戰勝國的身份參加在巴黎召開的“和平會議”。中國代表團提出取消列強在華的各項特權，取消日本帝國主義與袁世凱訂立的21條不平等條約，歸還大戰期間日本從德國手中奪去的山東各項權利等正當要求。可在帝國主義列強操縱下，會議不但拒絕了中國的正當要求，而且在對德和約上，明文規定把德國在山東的特權全部轉讓給日本。

5月初，巴黎和會上中國外交失敗的消息傳到國內，激起各界人士的強烈義憤。楊振聲思想開明，政治進步，曾登上飯桌高喊“內懲國賊，外爭國權”的口號，號召同學們反對北洋軍閥簽訂賣國條約。

5月3日晚7時，許德珩、楊振聲等不約而同地在北京大學法科大禮堂舉行了約1000人參加的各校代表集會，集會上許多人發表演說。大會作出四項決議：一是聯合各界一致力爭；二是通電巴黎專使，堅持不在和約上簽字；三是通電全國各省市于5月7日國恥紀念日舉行群眾游行示威；四是齊集天安門，舉行學界大示威。

當天深夜，許德珩、楊振聲等與同學一起在“新潮社”辦公室昏暗的燈光下， 把白色床單撕成一條一條的，書寫上“青島一失，中國必亡”等標語口號，制作成3000多面旗幟或條幅，為第二天的游行做準備。

5月4日下午2時，北京13所學校的3000多名學生齊聚天安門，偉大的愛國運動就像火山一樣爆發了。楊振聲和同學們走上街頭，向帝國主義者游行示威，散發傳單，高呼“還我青島”、“收回山東權利”、“拒絕在巴黎和會上簽字”、“廢除‘21條’”、“抵制日貨”、“外爭主權，內除國賊”、“寧肯玉碎，勿為瓦全”等口號，并要求懲辦交通總長曹汝霖、貨幣局總裁陸宗輿、駐日公使章宗祥等賣國賊——他們是“21條”談判的參與者。

下午2時30分許，楊振聲等人從天安門出發，直奔東交民巷使館區，遭到大批軍警阻攔，經反復交涉未果，氣氛十分緊張。這時，隊伍中不知是誰喊道：“去找曹汝霖算賬去！”他們旋即北轉，向曹宅所在地趙家樓進發。

曹宅大門緊閉，義憤填膺的學生砸了半天門未砸開。這時，楊振聲、匡互生、陳宏勛、牟振飛等搭人梯從圍墻上翻入，最先沖進曹宅。打開大門后，學生們如潮水般涌入院內。保安警察沒有接到上級鎮壓學生的命令，沒有動手。加之學生人多勢眾，保安警察也難以攔阻。

據說學生們到來之前，曹汝霖、章宗祥等正在曹家密商如何對付學潮。狡猾的曹汝霖聽到叫罵聲后，立即從后門溜走，乘亂換上便裝，又溜出東小門逃往東交民巷的法國醫院。所以，楊振聲、匡互生等到來后擁入內宅搜尋，沒有找到他們。憤怒之極的匡互生取出預先攜帶的火柴，將屋內易燃的帳子、掛畫、信件等集中起來，點火焚燒，與此同時，把院內的一輛汽車也砸了。而其他同學痛打了未及逃跑的章宗祥，后經北京同仁醫院外科主治醫生診斷為：“頭部挫創、全身撲打傷兼腦震蕩。”

曹宅被點燃后，雖被后來趕到的消防隊員從兩邊將火撲滅，但將與曹汝霖宅邸相鄰的11間房燒毀，東院也基本上焚毀。有人評價說：趙家樓那場熊熊燃燒的大火，是照亮中國現代史幽暗前夜的大火。

曹宅火起、章宗祥被打之后，一貫認為鬧不出大事來的當局意識到事態開始向失控的方向發展，立即派出警察總監吳炳湘和步兵統領李長泰帶領大批警察和兵士急急忙忙向曹宅而來。先前在曹宅的警察一見上司駕到，立刻來了精神，他們吹起警笛，向空中放了幾槍，開始大肆逮捕學生。于是，學生們向四處散去。警察趕到時，章宗祥還在裝死。據當時的親歷者回憶，軍警到達曹宅以后，見人就打，見人就抓。

當時，楊振聲、許德珩等少數想維持秩序的學生被捕，羅家倫和傅斯年等躲進了附近的胡同。楊振聲曾回憶說：“當時還是無經驗，若大家整隊而入，整隊而出，警察是捕不了人的。”

游行當天，各校學生回到學校后，發現有同學沒有回來。學生們多方打聽，方知有同學被捕。對于有被捕學生的校方來說，自己學校的學生被捕，就如同自己的孩子被逮捕一樣，既焦慮，又痛心，開始考慮如何營救。

兩度被捕與獲釋的內情解密

為有效地組織對同學的營救工作，當晚北京大學便成立了學生干事會，黃日葵、鄧中夏被推為干事。

第二天上午，北京各大專學校的學生代表聚集在北大法科的大禮堂，召開會議。大會決議自即日起一律罷課，并通電社會各方，請求支援。學生們宣布罷課的理由：“各校學生既痛外交之失敗，復憤同學之被拘，更有何心研究學問。此理由之一。青島問題當以死力爭，被拘同學亟宜營救，群體奔走，無心學習。理由之二。”

下午，各校學生又在北大法科禮堂召開了全體聯合會。學生代表們向全體同學傳達了營救被捕同學的辦法和堅持罷免曹、陸、章等賣國賊的要求。以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為首的北京十幾所學校的校長團也來到大會會場。蔡元培激動地對同學們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同學們，你們今天的行動我是完全同情和支持的。被捕的同學，我當聯合其他各校校長，全力營救！”但是，蔡元培對同學們實行總罷課的做法并不贊同。學生們沒有采納蔡元培的意見，仍然堅持罷課的決定，不達到“外爭國權，內懲國賊”的目的，誓不罷休。

當天，北京全市學生進行總罷課，學生聯合會向全國通電。一場反帝愛國運動很快擴大到全國，各地的學生、工人、商人都紛紛支援北京學生的愛國行動。

北京大學校長蔡元培與中國大學、北京匯文大學、北京醫學專門學校、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北京工業專門學校的校長聯名保釋被捕學生。各校的全體教職員向教育部表示，如不釋放被捕學生，將一律罷職。除教育界外，其他各界紛紛電請釋放被捕學生。在社會各界的積極營救下，5月6日，楊振聲等獲釋出獄。蔡元培率一批師生親往紅樓北面的廣場迎接獲救的學生。楊振聲等看到尊敬的蔡校長和曾經一起戰斗過的同學們時，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據被捕的學生回憶：“我們分別坐著3輛小汽車回到學校。廣場上放著5張方桌，我們被捕的同學都站在方桌上和同學們見面，蔡校長也在場。大家的情緒都萬分激動，被捕同學沒有一人說話，蔡元培校長講了幾句安慰并勉勵的話，大家激動得熱淚交流。”

北洋政府內閣大員們對北京大學和蔡元培十分不滿。段祺瑞指使安福系閣員提出要整頓學風，他們首先就是撤換北大校長蔡元培，派胡仁源代北大校長。而曹汝霖以學生燒了他的房子、打了他們為由，將為首的學生起訴，要求賠償損失。

為此，曾經被蔡元培保釋出來的被捕學生馬上遭到了審訊。5月10日，京師檢察廳將32名學生傳喚到庭進行正式審訊。13日，北京16所高校的5000多名學生到京師地方檢察廳自行投案。學生們在陳訴自行檢舉書中寫道：“竊學生等本不應干預政治，近以山東青島問題禍迫眉睫，義憤所激不能自已，致有五月四日之事。學生等誠無狀，理合依法自行投案，靜候處分。”

5月25日，楊振聲受北京學生聯合會委托，與其他3名代表一起去向京師警察總廳辦交涉，要求歸還被扣留的《五七周刊》。

原來，五四運動后，北京學生聯合會為了便于繼續斗爭，出版了《五七周刊》這份小報。學生們在街頭講演時，用來分送路人。當時，楊振聲與許德珩、周炳琳等組織編輯、發行工作。但剛出4期，就被警察扣留了。

警察當局拒絕了楊振聲等學生代表的要求。楊振聲曾回憶：“警察總監吳炳湘又長又臭、夾軟帶硬地訓了我們一頓，我們還是要他還我們的報。‘你們煽動軍警造反！’他指責我們。我們知道這是因為學生在街頭講演時，也有軍警站在人群中聽，而且在最近周刊上有一篇《告軍警書》，他們有些惴惴不安起來。我們還是要他還我們的報。他的臉當時紅漲得像灌腸，大叫：‘給我扣下！’我們就被押送到一間陰濕發霉的小屋子里去了。”

楊振聲又被捕了。在監獄中，與外隔絕，但他放不下那轟轟烈烈的運動。他閉上眼睛，五四前夜各校代表大會上代表們熱烈的發言，天安門前勝利的會師，大隊學生擁向趙家樓的壯舉……一幕幕就浮現在他的眼前。一個星期之后，楊振聲被釋放出來。

楊振聲不但文采好，長得也帥，儀表堂堂，常被友輩比做名伶武生楊小樓二世。在梁實秋筆下，楊振聲這個山東漢子身材修長，儀表甚偉，談吐卻溫文爾雅，待人接物的風度“令人不可抵拒”。楊振聲的婚姻是包辦的，卻沒有再娶的念頭，妻子一直留在山東老家侍奉公婆。就在楊振聲被捕期間，他的第三個孩子楊起出生了。楊振聲出獄后寫的家書中，充滿了對帝國主義和北洋軍閥賣國賊的痛恨之情，他鼓勵孩子們好好念書，長大為國效力，給國家爭氣……

1919年6月1日，反動政府接連發出兩道命令：一道為賣國賊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辯護；一道誣蔑學生愛國斗爭為非法行為。賣國竟然有功，愛國反而有罪，反動當局的罪惡行徑，刺痛了愛國學生和民眾的心，一場更大規模的反帝愛國運動興起了。

6月3日，北京各校學生2000余人走上街頭，展開反帝愛國演講，當天有170名學生被捕。4日，4000多名學生上街演講，又有700余人被捕。

北京的反帝愛國運動迅速波及全國各地，上海、濟南、青島、天津、南京、杭州、寧波、武漢、南昌、揚州、安慶、廈門、廣州、西安、沈陽、成都、昆明等100多個大中城市，萬眾一心，同仇敵愾，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反帝愛國浪潮。北洋政府迫于壓力，不得不宣布罷免曹、章、陸的職務。

6月28日，是巴黎和會的簽字日。此前北洋政府曾電令中國專使如期在嚴重損害中國主權的巴黎和約上簽字。消息傳出，再次引起全國人民的義憤，一場拒簽和約的運動又在全國開展起來。駐巴黎的中國使團收到要求拒簽和約的電報7000余份，旅法華僑和留學生1萬多人于28日凌晨包圍中國使團寓所，警告專使如與會簽字，當即撲殺，并列出償命名單。中國專使最終拒絕赴會簽字，五四運動取得了重大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