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標準必要專利訴訟案引發的思考
——淺談標準必要專利訴訟中的FRAND原則

FRAND原則是國際標準化組織制定的、用于對組織成員的標準必要專利權利的一種限制原則，我國的法院能否直接以其作為判決依據？通過本文中舉例案例的審理判決，中國的企業應得到什么樣的啟示呢？

2013年10月28日，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就華為公司提起的美國交互數字公司（InterDigital Group，以下簡稱“IDC公司”）的反壟斷訴訟案做出判決，判定IDC公司構成壟斷，同時賠償華為公司2000萬人民幣，其中，在標準必要專利費率的確定上，華為公司的勝訴為其省下了數億美元的成本。該案被喻為中國標準必要專利第一案，廣東省高院也成為世界范圍內首個適用FRAND原則直接確定許可費率的法院。

此事可追溯到2008年11月，訴訟的一方是IDC公司，其掌握了無線通信領域從2G時代一直到3G/4G時代的許多核心專利，其中部分專利已經成為該領域的國際標準。而訴訟的另一方華為公司要生產符合標準的手機等通信設備，就必須要使用到IDC公司擁有的標準必要專利，并要向對方支付專利許可使用費。當時，當事的雙方已經就涉及的標準必要專利的許可費率進行了多輪的談判，IDC公司甚至在2012年對華為公司發出過最后“通牒”，要求其從2009年到2016年按銷售量確定支付2%的專利許可使用費率。然而，IDC公司在對外進行專利許可時采取了多重標準，其許可給蘋果公司的許可費率僅為0.0187%。通過多輪談判，華為公司根本無法與IDC公司達成協議，反而還被IDC公司起訴到美國法院。于是，華為公司采用向中國的法院狀告IDC公司的策略進行反擊，訴求為：要求由中國的法院按照FRAND原則來確定兩者間的標準必要專利許可使用費率。于是，就有了本文開頭的判決，該案一經判決，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引起了全世界的廣泛關注。下面，筆者就對該案談一談自己的思考。

首先，本訴訟案例中提到了兩個詞：標準必要專利和FRAND原則。那么，什么是標準必要專利？什么是FRAND原則？

有一種說法是：“三流的企業做產品、二流的企業做品牌、一流的企業做標準”，這其中所謂的標準就是指擁有標準必要專利。標準必要專利（standard-essential patent） 就 是 指包含在國際標準、國家標準和行業標準中，且在實施該標準時必須要使用的專利。也就是說，當標準化組織在制定某些標準時，部分或全部標準草案由于技術上或者商業上沒有其他可替代方案，無可避免要涉及某個或某些專利或專利申請。當這樣的標準草案成為正式標準后，實施該標準時就必須要使用到其中含有的專利技術，這樣的專利技術就被稱為標準必要專利。如果把標準必要專利適用到手機上，那就是構成手機的那些最基礎的結構部件，或者說一提到這個玩意兒人們就知道這個叫手機。所以，只要制造手機就脫離不了“手機”這個概念，就必然要使用到標準必要專利，除非這個企業發明創造出另外一種通信設備。2013年12月9日，我國國家標準委、國家知識產權局共同發布的《國家標準涉及專利的管理規定(暫行)》中對標準必要專利、專利信息的披露以及專利實施許可等進行了相關的規定?？梢?，標準必要專利已經成為在各國的標準制定中不可避免會涉及的技術問題。

而FRAND原則則是由SSOs（standard-setting organizations）對標準的專利權利進行限制而制定的一個原則，是公平、合理和不帶歧視性原則的英文單詞首字母的縮寫，該原則通常在歐洲、美國使用。SSOs制定這個協定原則是為了在法律的基礎上維護業界的合理競爭，防止標準必要專利的擁有者利用其進行壟斷、濫用許可、造成包括對標準的占有，一旦一個公司達成了FRAND許可，那么就必須要公平、合理、無歧視地向任何企業或人士提供標準專利的許可。

其次，本案中華為和IDC公司并沒有簽署專利許可合約，并且，在華為的起訴中并沒有明確要求法院判定多少費率的情況下，我國的法院是否可以直接對本案的標準必要專利許可使用費率進行判決？FRAND原則是國際標準化組織制定的用于對組織成員的標準必要專利權利的一種限制原則，我國的法院能否直接以其作為判決依據？

眾所周知，標準是為了在一定范圍內獲得最佳秩序，經協商一致制定并由公認機構批準，共同使用和重復使用的一種規范性文件。它對活動本身或結果規定了規則、導則和特殊值，供共同使用和反復使用，以實現在預定領域內最佳秩序的效果。而專利是一種私人權利，具有合法的壟斷性，專利權人在該許可市場上擁有了充分的市場支配地位，專利許可的主導權在專利權人的手里，專利權人可以拒絕許可或索取高額的許可費用。但是，當專利被納入到標準中形成標準必要專利時，專利這種私人的權利就被賦予了規范性、強制性和公益性。為了解決專利權人因為具有的強勢地位，可能會存在著拒絕許可或索取高額許可費的問題，行業內的標準組織通常都要求其成員在標準制定的過程中承諾遵守FRAND原則。但是，FRAND原則本身并無統一、規范的定義，對于過高專利許可費的遏制需要由反壟斷執法機關在執法實踐中進行落實。通俗地講，一旦一個專利成為標準，那么，首先該專利是任何要達到該標準的生產經營者都必須要使用到的；其次，專利擁有者需將該專利許可給使用者。如果專利權人肆意抬高許可費或者采取歧視性許可，甚至從中獲取高額的利潤回報，這種行為就應該受到執法機關的適度干預或者制裁。

按照常理，專利權是私人權利，專利許可是一種自愿的買賣交易，不應強迫，但是IDC公司在加入標準化組織時做出過FRAND承諾，本案的華為公司、IDC公司同在的ETSI以及IDC公司所在的TIA亦有此要求，FRAND原則實質針對的就是專利“訛詐”，以避免專利權人利用其強勢地位拒絕向競爭對手許可專利或強制索取高額使用費。并且，這個案件中涉及的標準專利是IDC公司在中國申請或者獲得授權的專利，這些專利是依據中國的專利法而被確權的，而作為使用方的華為公司住所地、涉案專利實施地、談判協商地也均在中國，與中國最密切，應當適用中國的法律。盡管中國的法律還沒有對FRAND的含義做出過具體地規定，但是民法上的誠實信用、權利不得濫用原則與FRAND在精神上是相通的。最終，廣東高法認定，IDC公司許可給華為公司的費率是許可給蘋果公司的百倍左右，是三星公司的十倍左右，明顯違反了FRAND原則，直接確定IDC公司在中國的標準必要專利許可費率為不超過0.019%。

最后，通過該案的審理判決，中國的企業應得到什么樣的啟示呢？

世界上有很多公司主要是以通過發明創造申請專利，以收取高額的專利許可費用為生，這些公司被稱為“發明公司”，本案中的IDC公司也通過專利許可賺取了巨額的經濟利益。根據國際機構Patent Freedom的統計，在2009年至2013年的6年期間，蘋果公司是這些專利“發明公司”眼中的頭號肥羊，共被起訴了191起，緊排其后的是三星公司，而在前30名被訴企業中，我國的華為、聯想、中興等公司也都榜上有名。標準必要專利的被濫用，使得這些被訴企業苦不堪言。我國的大多數企業在技術標準的實施中多數為專利被許可人，在專利許可中處于被動地位，由于缺乏知識產權意識，缺乏談判技能以及應對訴訟的能力，在標準必要專利的許可糾紛中，經常處于弱勢，甚至吃虧上當。當本案一經宣判，在世界范圍內引起了強烈的反響，該案是中國標準必要專利的第一案，廣東高院也成為世界范圍內首個適用FRAND原則直接確定許可費率的法院。此次華為公司的勝訴，給了這些專利“發明公司”予以重擊。此次判決非常振奮人心，中國的企業應向華為公司學習經驗，充分理解以及利用FRAND原則，用以應對正在面對或未來將面臨的標準必要專利的糾紛，以提高企業在專利許可談判中的地位以及話語權，維護企業的經濟利益，使企業在國際競爭的道路中能夠走得更遠。

當然，我國的企業如果要避免受制于他人專利掣肘，根本出路還在于企業應不斷地加強自身的創新能力，讓自己的發明專利能夠成為新的標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