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不盡的四月

許依依給我掛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手機一直頑固響了老半天，我才迷迷糊糊的去接，許依依說：“方菲，晚上帶你們家那口子一起出去喝酒啊，林玄一失業了。”我迷糊著掛了電話，等清醒了才回過味來，這林玄一不是才找到工作嗎?

林玄一是許依依新交的男朋友，軟件工程學院的才子，今年大四，剛剛進入社會實踐期。這些都是從許依依口中得知的，她打電話告訴我林玄一找到第一份工作的時候，我正和蘇揚在麗江甜甜蜜蜜地游山玩水，我坐在搖搖晃晃的小船上對許依依說：“好啊，一定得請客啊。”許依依笑著：“當然沒問題，不過他剛找到工作現在挺忙的，回頭失業的時候一塊請。”我當時還嘲笑她剛找到工作就咒人家失業，安的什么心啊，沒想到，真的被許依依那張烏鴉嘴說中了。

晚上，一行人在江畔吃燒烤，許依依那天穿了波西米亞的大裙子，將頭發高高的束起，充滿異域風情的吊墜耳環，一抬首，一轉身，萬種風情，有鄰桌的男生轉過頭來偷看，許依依是那種到哪里都可以吸引無數眼球的女子，而我不一樣，我穿T恤衫牛仔褲帆布鞋，偶爾帶著鴨舌帽和蘇揚在校園里閑逛，和他打打鬧鬧，張牙舞爪的樣子全然沒有女子的模樣。

林玄一那天姍姍來遲，許依依介紹著：“這就是我好姐妹，方菲，還有蘇揚，他可是方菲忠實的護花使者，這就是把老板辭了的大英雄林玄一。”我當時正在低著頭啃雞骨，滿嘴嚼著東西抬起頭看他，卻在一瞬間驚呆，面前的男子，眼神清澈，面容俊朗，很多年后，我依然清晰的記得那晚在江畔初見林玄一時的模樣，他如一道亮光，霎時刺亮了我的眼睛。

我微微怔忡，林玄一伸出手來，說：“你好。”我慌張的伸出手去，握住了他的手，甚至忘了上面還殘留著剛剛啃雞骨時的油漬。等我反應過來，慌張的拿起紙巾幫他擦，林玄一笑著，說沒關系。這就是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充滿了尷尬和窘迫的小插曲。有時候我常在想，那一天，我為什么不是很淑女地在喝酒或者在吃東西。如果當初我不是那么狼狽，我們的后來是不是就不會走得如此艱辛和難堪？

聽許依依的話，才知道不是失業，是主動辭職。我睜著大大的眼睛問他：“是不是裸辭？”林玄一清澈的眸子閃過些許疑惑，我一臉認真地解釋：“裸是赤裸的裸，辭是辭職的辭。就是還沒有找到新的工作或者還沒有想好退路之前就把工作辭了。你是這樣嗎？”林玄一笑著點頭，說，是這樣。我揮揮手：“沒關系，年輕人都這樣。”說這話的時候，大有一副老年人訓誡年輕人的樣子，盡管那一年我才21歲，而林玄一，也不過23。蘇揚在我身旁喝著酒，“還年輕什么啊，我們都老嘍。”我踢他一腳：“瞎說什么呀，我們永遠18歲！”一句話，笑翻了一桌人。可是在喧囂的嬉笑怒罵背后，沒人看的到我內心的起伏和波瀾，從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叫林玄一的男子起，我就知道，我的未來，和這個男子將有著千絲萬縷錯綜糾結的聯系。

我在肯德基和蘇揚提出了分手，蘇揚紅著一雙兔子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問我為什么？我表情漠然，只有一句話：“沒有理由，不愛了就是不愛了。”是的，蘇揚家境優越，性格溫潤，更是把我捧在手上，視如珍寶。可是在女生的字典里，這一切加起來都抵不過兩個字：感覺。那晚的江畔，那個眼神清澈，面容俊朗的男子，霎時刺亮了我的眼睛，這是和蘇揚在一起不曾有過的感覺。蘇揚苦苦哀求：“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說出來我一定改，求求你不要分手好不好？”我別過臉去，紅了眼睛，我說：“你別這樣，我不值得。”原來女人狠起心來真的是比男人還要心狠百倍。蘇揚憤怒地打翻了桌上的可樂，然后緊攥著拳頭，表情痛苦地離開。我以為，他原本是要拿那杯可樂潑我的，可是我寧愿他拿可樂潑我一臉或者干脆甩我一巴掌，這樣都比他什么都不做讓我心里好受。看著他孤單離去的背影，我突然淚如雨下，我說：“蘇揚，我無心傷害你的。”

蘇揚在宿舍樓下等了我三天，我卻一直避而不見。第三天的晚上，下起了瓢潑大雨，又不是拍悲情電視劇，老天爺應什么景啊！蘇揚在樓下一副打死也不走的架勢，我跑下樓，沒有打傘，瓢潑大雨中，我看著蘇揚，沖他吼：“蘇揚，你放過我吧，如果你還有一丁點的愛我，你就不要再來找我了。”蘇揚扳著我的肩膀，他說：“方菲，你和我在一起，不幸福么？”我看著他，良久良久，不說話。他低下頭，聲音顫抖，“那好，我們分手吧，可是方菲你要記住，我之所以同意分手，是因為我愛你，我舍不得你不幸福。”說完，在雨中狂叫著跑開。我頹然的坐在滿是雨水的地上，放聲大哭。

是許依依把我扶上樓的，那場雨，讓我病了三天。她看著我蒼白如紙的面容擔憂地問我：“你和蘇揚分手，到底是為了什么？”我不說話，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來，陷進白色的枕頭里，自那以后，許依依便再沒有問過。她只知道我在愛情里害了一場病，卻不知道，我是為了誰，害了這場病。

蘇揚真的沒有再來找過我，我一個人上課、看書、聽音樂、喝咖啡，過的平靜且安然。許依依打扮得花枝招展要去參加舞會的時候，我正靠著落地的玻璃窗發呆，樓下站著那個我日夜思戀的男子，他站在櫻花樹下，并不焦急，也不張望，只是靜靜的，等待著，等待迎接他的公主去參加學院的舞會。許依依喚我，然后悠悠的轉了一圈，說，方菲，你看我這樣好看嗎？黑色蕾絲的晚禮服襯著她婀娜多姿的身材，美得不可方物。我記得以前曾聽人說，藝術學院的女生都是妖精。許依依聽了卻一臉得意，她說不是每個女生都可以被稱為妖精的，得有這個資本才行！我望著許依依，強作歡顏，說：“真好看！”然后低下頭去，一臉落寞。許依依拉著我的手，帶我走到梳妝臺前，她說：“方菲，不要再想那個蘇揚了，我帶你去參加舞會吧，林玄一他們學院有好多帥哥呢。”她幫我化妝，盤頭，換衣，口中還喃喃說著：“天涯何處無芳草啊，我帶你找芳草去！我就不信，我們方菲這么漂亮，會沒人要！”許依依說，天涯何處無芳草，卻不知道，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

林玄一看到我，愣了一下。就如同我看到鏡中的自己時也愣住了。清秀絕塵的容顏，淡淡的妝容，紅色的晚禮裝，眉宇間一彎憂傷。很多人都曾夸我漂亮，我卻從未想過自己也可以如此這般，風光旖旎，超塵脫俗。許依依推他一把：“發什么呆啊，我姐妹兒失戀了，我要帶她去你們學院找芳草。”我們一行三人，前往舞會現場。

舞池里，我和林玄一面對面，我的心一直狂跳著停不下來，腳步錯亂，踩到了他的腳，我慌張地說：“對不起。”他在我耳畔，聲音輕柔：“沒關系，慢慢來。”我抬起頭，這樣近的距離，四目相對，電光火石。我突然有種想要流淚的沖動，于是我踉蹌著，跑開。

我給許依依發短息，說我酒喝多了，不舒服，先回去了。我一個人走在北京燈火輝煌的夜里，內心，一片荒涼。我愛上了林玄一，我竟然愛上了我好朋友的男友，這本身就是一個悲劇的開始。

夜晚，和許依依窩在宿舍看電視，她一邊問我舞會上有沒有中意的男生，一邊把薯片不停地往嘴里送。我搖搖頭，沒有說話。電視里正在放很火的一部電視劇——《蝸居》，畫面里是海藻那張單純美麗的臉，我看著這個眼神無助而怯懦的女孩，心莫名的開始疼痛。許依依在憤恨的罵著：“這種女的最不要臉了！當小三兒，破壞人家家庭，還裝可憐！”我起身，跌跌撞撞地走進洗手間，關上門的那一刻，淚如雨下。我覺得許依依說的不是海藻，是我。是我這個介入她和林玄一之間不知廉恥的第三者。

我開始學會了酗酒，每晚每晚，都在酒吧里喝的爛醉如泥。我以為我醉了，我就可以忘掉林玄一，我就不用活在痛苦里，日日煎熬。可是，我喝的都是苦酒，它們在我的腸胃里百轉千回，百轉千回著我愛而不能言的苦。我真的醉了，卻更加清醒地認識到：我愛上了一個我不該愛的男子，這就是上蒼對我的懲罰。是蘇揚背我回去的，我不知道他在打通我的電話聽到酒吧嘈雜的聲音后是怎么焦急慌張的找了一家又一家酒吧才找到我的。他神情哀傷地看著我說：“我以為放手讓你離開你會幸福，可是沒想到，你卻更加的痛苦。”我靠在他的懷里哭：“你不知道，我愛一個人愛得有多苦。”我的愛已在弦上，它射不出去，就只能射傷我自己。蘇揚又一次把我從酒吧里拖了出來，我揮著手中的酒瓶，醉醺醺的沖他說：“來啊，接著喝！”蘇揚突然就怒了，他一抬手打飛我的啤酒，猛烈地晃著我的肩膀，他說，方菲，你醒醒吧！你什么時候才肯清醒呢？林玄一是不可能給你幸福的，他是許依依的男朋友！我睜大了眼睛，惶恐地望著他，原來這個我以為什么都不懂的大男生，竟如此輕易地就洞察了我的心事。我的聲音沙啞，“是，我愛他，我也知道我不該愛上他，可是我沒有辦法啊！你說，為什么是許依依呢，如果是別人，我還可以去搶去騙，可是為什么偏偏是許依依呢？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啊，可是我的心里好苦啊。我愛一個人，有錯嗎？”蘇揚定定地看著我，眼里有細碎的晶瑩。我突然覺得好累，抬起手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說著，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不要再跟著我了，然后轉身離開。可是蘇揚仍在后面跟著我，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突然間我就失控了，我轉身沖著他吼：“不是說不讓你跟著我了嗎，你要敢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撞死在這兒。”車水馬龍的街道上，霓虹燈映著我臉上的淚痕。是誰說過，年輕時，我們為愛有種赴死的決心和悲壯。而此時的我，已經心如死灰，這場愛戀，耗盡了我所有的元氣。

蘇揚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我抱緊了自己，搖搖晃晃地一步步離開。坐在路邊的邊沿上，我把頭深深地埋在臂彎里，“小妹妹，你一個人哦？”有厭惡的聲音傳來，我抬起頭，看到兩個流里流氣的小痞子一步步地向我圍過來，我的酒一下子就醒了，蹭的站了起來，聲音顫抖，哆哆嗦嗦的問：“你們，想干什么？”兩個痞子動手動腳，我的心一顫，想著這下可完了！我拼盡了所有的力氣大聲的喊：“救命啊，救……”還沒喊完，就被其中一個捂住了嘴。林玄一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他從后面襲擊了我對面的那個男子，兩個人便扭打在一起，林玄一被踢了一腳，撞到了旁邊的廣告牌上，血從他的額頭上像小溪一樣蜿蜒著流下，我一下子就急了，張開嘴，狠狠地朝捂住我的手咬下去，他吃痛的松開手，我朝著林玄一跑過去，兩個痞子以為出了人命，連滾帶爬地逃走了。我望著林玄一，眼淚簌簌的往下掉，他卻沖著我笑，對我說：“別擔心啊，我沒事。”這樣一個男子，在這樣的夜里，流著鮮紅的血，安慰我說，別擔心啊，我沒事。

在林玄一租的房子里，我坐在沙發上，幫他清理額頭的傷口，我的動作輕柔，唯恐弄疼了他。我說，你怎么會來？他道，是蘇揚給我打的電話，說你不太好，擔心你會出事，讓我去看看。哦，原來如此，我低下頭去，便又有淚涌上來。林玄一捧起我滿是淚痕的臉，看著我，一臉的哀傷，他說方菲，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他輕輕地把我抱在懷里，有溫熱的液體落在我的脖頸，原來愛得凄涼滿心悲苦的人，從才都不是，只有我一個。

許依依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的我們。她惡狠狠地看著我，眼眶里溢滿了淚水，她的聲音顫抖，指著林玄一對我說：“你和蘇揚分手，夜夜去酒吧買醉，都是為了他，對不對？”我慌張地站起，我說，依依，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還解釋什么!我都親眼看到了！她憤怒地咆哮，方菲，你怎么能學別人去當小三兒呢？你怎么能搶我的男朋友呢？我死死地抓住她的袖口，我說，依依，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去傷害任何人。許依依胳膊一抬，甩了我一巴掌，她冷笑著，字字如刀：沒想過要傷害任何人，可是你卻傷害了所有的人！方菲，我恨你！許依依哭著奪門而出，一瞬間，我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頹然的倒下去……林玄一上來扶我，我晃著他的手臂，哀求著：“你快去追她啊，你跟她說，不是這樣的……”林玄一放開我，跟著追了出去……

許依依從宿舍里搬了出去，沒有留下任何一件她的東西，空蕩蕩的屋子，好像她真的不曾存在過。我知道，她只是不想再見到我。

幾天后，林玄一來找我。他說，方菲，去喝杯咖啡吧。我點點頭，沒有言語。安靜的咖啡廳里，良久良久，我們都沒有說話，他伸過手來，想要握住我的手，我不經意的一縮，就收回了放在桌上的手。我的聲音平靜，一如我臉上的表情，“許依依搬走了，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她恨我，你說，我怎么能背負著她的恨去奢求快樂，在她的痛苦上建立幸福呢？”林玄一的眼神瞬間黯淡下去，我拿起包，起身離開，走出幾步后停下來，沒有轉身，我說，不要再來找我了，兩兩相忘吧……

時光荏苒，歲月緩緩流淌，轉眼，我已到了大四的光景。我沒有再見過林玄一，亦沒有見過許依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收到一條許依依發來的短信。陌生的號碼，卻是熟悉的人在說話，她說：方菲，你好嗎？我是許依依。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很羨慕你，不施粉黛，即使只是白襯衣牛仔褲的樣子也可以美麗得讓很多男生心動，包括林玄一。我從他的眼神中就知曉，他愛你。那樣專注而熱烈的眼神，他連我，都不曾給予。我記得我當時受不了男友和朋友的雙重背叛，罵了你還下手打了你。方菲，我很抱歉，曾經因為無知而傷害了你。請你原諒，也祝你幸福！

那一刻，我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看著手機的屏幕，嚎啕大哭……繁華的北京，已經進入了芳菲不盡的四月，閃爍的淚光里，路旁的楊柳正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