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地農民專業合作社的新天地

雖然在基層摸爬滾打了將近20年，依然只是一個鄉鎮下屬部門的負責人，但是袁勇現在感到很滿意。

近兩年來，四川省簡陽市東溪鎮農業服務中心的主任袁勇幾乎兩天三頭就直奔村里、地里和農民家里，幾乎隔四五個月就被邀請參加一次大大小小的農村發展研討會議。2011年十一剛過，他榮獲中華農業科教基金會頒發的神內基金農技推廣獎。這一切，都與新天地水稻種植專業合作社緊密相連。

“問題就在于過于專業了”

2007年，《農民專業合作社法》頒布后，全國各地大大小小的農民專業合作社井噴般冒出。苦于農民增收無門的四川省簡陽市東溪鎮雙河村村委主任李顯俊瞄準了雙河村經營多年的柑橘種植產業，聯合多名村民發起成立了雙河村果樹專業合作社，也就是新天地水稻專業合作社的前身。他被社員推舉為合作社的理事長，也是合作社惟一的一位領導。

增收迫切的李顯俊立馬帶領社員購買柑橘幼苗，實行統一技術、統一銷售。本想通過這一方法迅速讓村民的腰包鼓起來，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很多問題接連出現了。

由于種植柑橘頭兩年沒有產量，合作社的社員隨后就慢慢疏遠了。兩年后產量雖然提高了，但是合作社又遭遇了市場低谷，整整一三輪車柑橘也就賣個五六十元錢。

種植柑橘沒賺到錢，社員自然灰心喪氣。于是合作社漸漸被人遺忘。李顯俊十分迷惘，只好到資陽市的一家企業打工。

袁勇告訴《村委主任》記者，現在看來，雙河村果樹專業合作社失敗的原因，恰恰在于過于“專業”了，組織結構不健全，社員的交流僅僅局限于單一產業。一旦發生小的變故，整個組織內部的凝聚力容易缺失，這也是導致很多空殼合作社的原因。

意味深長的一件事是，新天地水稻專業合作社在登記注冊時幾經周折。2010年3月發起時計劃更名為簡陽市東溪鎮有機農產品生產合作社，但工商注冊時被告知不能冠以“有機”二字。后計劃改名為簡陽市新天地種養專業合作社，又被告知不能同時冠以“種、養”兩種產業。8月再次計劃更名為簡陽市新天地種植專業合作社，又被告知“種植”前須加具體種類。最終，于2010年10月正式登記注冊為簡陽市新天地水稻種植專業合作社。

發展理念的沖突

新天地水稻種植專業合作社的成立緣起于一次偶然的機會。

2008年，四川省農業科學院土肥所專家呂世華研究的水稻覆膜節水綜合高產技術，引起香港嘉道理農場農業專家小山的關注。作為環保主義者的小山向呂世華建議：“可以用這種方法試種有機水稻。”

袁勇與呂世華深交多年，得知有機水稻這項種植技術后，決定把有機水稻引到雙河村來。他聯系依舊擔任雙河村村委主任的李顯俊。此時，李顯俊已經升任資陽市那家企業的部門經理，并且收入不菲。

但當聽到袁勇的介紹后，李顯俊果斷地說了三個字：“沒問題！”立馬辭職回到雙河村，和袁勇一起籌備成立專業合作社，希望以專業合作社為載體發展有機水稻。

在籌備成立合作社的過程中，兩人的發展理念發生了極大的沖突。

袁勇認為，合作社的主要功能不應該僅僅放在難以實現的增加收入上，還應重點解決農民的精神、文化、娛樂、健康、教育等其他方面的綜合需求，生產上也應該是重點解決由大包干帶來的諸多發展問題。

李顯俊則認為，要想把新天地水稻種植專業合作社運作成功，必須讓社員盡快見到利益，這樣才能實現長遠發展。

袁勇反駁道，在糧食主產區多是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人均兩三分地，每戶1畝地。受諸多因素影響，僅靠農業增加收入既不現實，也存在很大風險，一定要打消這個念頭。

袁勇和李顯俊爭得面紅耳赤。最終，李顯俊妥協，但骨子里還是沒有放棄把農民增收放在首位的念頭。

選舉合作社理事長等負責人的時候，李顯俊的思想產生了波動。

基于以前村委會選舉亂象的憂慮，李顯俊擔心很多社員不會來，而且社員有可能把他們幾個能干的候選人選下去。

袁勇勸李顯俊：“你不要害怕。如果社員真的把你選掉，繼續努力，以后肯定能當選。理事、監事都必須由社員決定，只有社員真正選來的理事長，說話才有威信。”

合作社的選舉嚴格按照選舉程序進行操作。理事、監事等候選人到前臺發表了競職演說，然后社員進行無記名投票，大家當場計票。李顯俊成功當選合作社理事長，村委副主任湯晏輝當選副理事長。袁勇被合作社理事會聘請為技術總監。

新天地水稻種植專業合作社成立以后，李顯俊想請袁勇搞一個合作社的發展規劃，但這被袁勇堅決拒絕。

袁勇認為，合作社的發展規劃應該發揚民主，由社員討論。至少給理事會、監事會的成員分工，讓每位成員走訪一定數量的農戶，征求建議。

李顯俊認為，社員根本提不出好的建議。無奈之下，袁勇只得擬定一個發展規劃初稿，希望最終由社員代表討論通過。

在參加合作社發展規劃研討會的社員代表的人數上，兩人又產生了分歧。李顯俊覺得最多請3個人來就行了，但袁勇堅持社員代表增加到15個。他把15個人分成3個小組，先讓每個小組自己討論，內容涉及到存在的主要問題、優勢和發展方案。小組討論后再由每個小組推薦一個人，談該小組的討論情況。會開完后，李顯俊感嘆道：真沒想到村民這么能干！

有意思的是，通過近一年的運作，合作社的領導人在社員和非社員中的威信越來越高。2010年11月村黨支部換屆，合作社理事長李顯俊和副理事長湯晏輝雙雙被全村黨員推薦為黨支部書記候選人，結果李顯俊險勝湯晏輝當選為新一屆雙河村黨支部書記。而湯晏輝在同年12月下旬的村委會換屆選舉中被選為村委主任。

全方位的合作

在組織機構方面，新天地水稻專業合作社成立了財務部、生產技術部、人力資源與行政部、市場部、綜合發展部，在生產技術部內還組建了技術指導小組、生資小組、統防小組、加工小組、沼氣維護及綜合利用小組等。

在社員合作方面，合作社形成了緊密型、半緊密型、松散型三種方式。其中緊密型是指社員將土地入股，合作社對所有土地進行統一調整、規劃，按產業和小區域進行專業化統一管理，所有產品統一收獲，統一按股分配，如有多余產品再統一銷售、按股分紅；半緊密型也叫技術合作型，即土地不入股，社員的生產管理相對自主，只是按合作社有機生產的要求，統一農資、統一技術，某些環節（如噴沼氣水、收割）可在自愿的基礎上進行，符合要求的產品可由合作社統一收購，不參與合作社分紅；松散型也叫托管型，是指全家外出或完全沒有勞動力的，可把土地交給合作社托管，由合作社統一安排生產管理。

除了組織機構的真實運作以及社員合作的多樣化，新天地水稻專業合作社最大的特點是成立了老年人協會和婦女協會。

2010年重陽節，為了讓老年人感受到合作社的溫暖，袁勇倡議合作社搞一次慰問老年人的活動。他們把60歲以上的老人召集起來，并請老年人把孫子輩也帶上。合作社出錢給每戶老人買了一張賀卡，當場讓孫子、孫女寫一句最想對爺爺、奶奶說的話，并鞠躬。活動氣氛很熱烈，老年人很感動。有人說，這是他幾十年來過的最快樂的時光。

在個別社員的提議下，很多老年社員踴躍表演節目。由于老年社員對這種活動很感興趣，當場成立了老年協會，并決定元旦再舉行一次大型的文娛活動。

2011年五四青年節，合作社組織了一次聯歡活動。活動中，有婦女提意見說老年人協會搞得紅紅火火的，婦女這半邊天也要頂起來。于是合作社順勢成立了婦女協會。

合作社還組建糧油、蔬菜、果樹、養殖等興趣小組，開啟了農民田間學校。

2011年4月，袁勇倡導合作社每周開展一次農民田間學校的培訓活動，內容主要包括好書大家讀、新聞快報和故事啟迪等環節。好書大家讀活動是指每個學員將自己感覺好的文章讀給大家聽，主要是為了培養農民的綜合素質。新聞快報是指合作社挑選出近期的新聞讓學員自己讀，然后一起討論自己的感受。故事啟迪是指學員對有哲理的故事進行討論。每期農民田間學校還分為若干班級，班級里設文娛委員。課余期間，大家自娛自樂，十分熱鬧。

“老年人協會和婦女協會的成立，對合作社的發展起了很大的促進作用。首先，大家的精神面貌變化很大。以前下鄉的時候，整個村莊給我的感覺是死氣沉沉，召開村民代表大會很多人不到場，除非給他們一些物質方面的承諾。現在，整個村莊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袁勇對《村委主任》記者說道。

2011年暑假，四川農業大學的學生張濤帶隊到雙河村開展暑期調研活動。當他們走訪到一個村民小組的時候，突然感覺這個組的氣氛比前幾個小組差了很多。村民對他們的調研活動十分冷漠，對村干部的抱怨卻很多。仔細一問才明白過來，他們走訪的這個村民小組不是雙河村的。

為了確保合作社資金充裕，四川省農業科學院土肥所專家呂世華為新天地水稻種植專業合作社申報了加拿大國際發展研究中心、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社會發展學院共同實施的“支持農民組織及農村創新進程研究”課題，獲得了20萬元的資助。

探路有機農業

“種水稻不用農藥、化肥，經濟效益還更高？我種了大半輩子莊稼，頭一回聽說。”2010年初，當村干部向村民推廣種植有機水稻時，魏顯良老人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我們向村民承諾有機水稻的效益不低于普通水稻，而且由合作社統一收購，否則承擔所有責任。”李顯俊說。從村到組再到戶，他們逐層做思想工作，僅魏顯良家就登門10多次。現在魏顯良被選舉為合作社的監事。

“有機大米沒有使用一滴農藥、一粒化肥，是用汗水和智慧精心栽培而成。”據袁勇介紹，用有機方法種植水稻的技術流程是：先施用有機農家肥，之后覆蓋地膜，打孔插秧，并噴灑沼液殺菌防病、用頻振殺蟲燈防蟲。生產成本降低，勞動力成本提升，中間環節減少，以前打農藥很多次，現在打沼液3次就夠了。

2011年9月8日，四川省科技廳專家組對新天地水稻種植專業合作社有機水稻產量的鑒定結果是：每畝實測產量762公斤。

合作社綜合發展部部長王永柱把自家的6畝田全部種植有機水稻。他向《村委主任》記者仔細算了一筆賬：水稻收獲后，他按每公斤3元的價格賣了700多公斤稻谷給合作社，合作社加工后銷售，除去成本，又按每公斤1元的利潤返還，最后算下來每公斤稻谷能賣4元，還省去了銷售的麻煩。“往年種植普通水稻，每公斤稻谷賣價不到2元，每畝還要80元的農藥化肥成本。”

2010年9月17日，合作社在雙河村舉辦了“2010新天府有機新米品嘗會”。會上，進行了別開生面的有機新米拍賣和城市消費者、農村生產者的聯歡與交流，最后合作社社員代表和所有參會領導、來賓共享了香噴噴的有機新米飯。這次活動形式新穎，氣氛活躍，對合作社的有機農業起到了很好的宣傳作用。

到目前為止，合作社已生產出有機栽培的稻米、紫薯、大豆、黑豆、紅豆、紅薯等產品。為滿足消費者的需求，合作社還將從2011年10月起，發展有機栽培的小麥、油菜、蔬菜、桑葚、葡萄、梨、桃、李、柑橘、核桃、大棗、花生等作物。

李顯俊覺得，自推廣有機農業以來，合作社最大的收獲是社員的健康意識提高了，大家不愿高價銷售有機稻谷后再低價購買常規大米，都是在保證自己消費的前提下才將多余的稻谷交給合作社銷售。

袁勇認為，有機農業面臨著兩個問題，一個是產量問題，一個是銷售問題。由于雙河村的有機農業還沒有經過認證，所以即使在保證產量的情況下，也很難保證有機水稻能夠銷售出去。所以，在前期有機水稻尚未見到效益的時候，合作社的凝聚力尤為重要。若合作社缺乏凝聚力，有機生產就搞不下去，一旦遇到困難就會散掉。

雙河村的李朝榮是合作社的鐵桿粉絲。為了支持合作社的發展，他家種植的蔬菜既沒打農藥，也沒施化肥，長出來的蔬菜個頭小不說，還有很多蟲眼。但是，當他把蔬菜拿到市場上叫賣的時候卻沒人認賬，最后，他幾畝地的蔬菜虧損十分嚴重。即使這樣，他對合作社沒有絲毫的怨言。

●本刊短評：內生型發展模式首當提倡

近年來，在地方政府的大力推動下，明星合作社以及明星村等樣板工程逐年增多。雖然其中不乏真正成功的實例，但陷入“外力愈強，內力越弱”怪圈的樣板工程更是不在少數。

在農民專業合作社發展過程中，我們應該提倡內生型發展模式，還是外推型發展模式？簡陽市新天地水稻種植專業合作社的發展經驗或許給出了一個答案。合作社自發成立了老年人協會、婦女協會和各種專業興趣小組、田間學校。合作社的凝聚力空前強大，有機農業搞得有聲有色，發展后勁十足。

簡陽市新天地水稻種植專業合作社的發展經驗告訴我們，只有內生動力足夠強大，村莊發展才會經久不衰。內生型發展模式首當提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