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記者在蘇、魯、贛、湘、皖、晉等省調查發現,近年來,隨著農村大建設大發展,發生在基礎建設、惠農資金、土地征用等領域的村干部貪腐、瀆職等案件呈上升趨勢。這些腐敗,有的獨立進行,有的抱團而為;有的小節撈利,有的大處謀財;有的少額多次,有的一次大貪。
江蘇省揚州市委常委、紀委書記張躍進認為,村干部一旦由農民的領頭人變為寄生蟲,將打破“一個支部一盞燈,一個干部一面旗”的傳統認知,帶來難以估量的危害,不僅造成集體資產流失,還容易導致上級決策機構對村情社情的誤判,嚴重的甚至激化矛盾,引發集體上訪、越級上訪,形成對立和沖突,危及農村穩定。受訪的基層辦案人員和反腐專家指出,一些地方發生農村干部腐敗,暴露出當前農村干部選拔、村級財務管理、農村反腐監督等方面存在的不足,需對癥下藥,健全完善相關制度。
三個并存
村官貪占600多萬元,這是山東省2010年查辦出來的最高紀錄。這一年,山東省檢察機關共查辦涉農職務犯罪案件377起,其中涉案犯罪村官575人。2010年1月至2011年5月,江西省檢察機關共立案偵查涉農職務犯罪案件369件,為農民挽回損失4950余萬元。而在江蘇省,僅揚州市,2009—2010年,便查辦涉及村干部違法違紀案件524件。江都市紀委提供的數字表明,近幾年來,村干部腐敗案件呈上升態勢,2008年為22件22人,2009年上升至41件43人,2010年則達到50件50人。記者調查發現,當前村干部腐敗出現如下新特點。
在主體上,獨立型與“抱團型”并存。基層辦案人員普遍反映,以往村干部個人獨立腐敗的多,而近年來窩案、串案明顯增加,一些地區窩案占比超過70%。由于征地補償、惠農資金等發放需要調查、審核等多個環節,在利益驅使下,一些村干部合謀在村兩委內部甚至與縣、鄉土地、農業等有關部門勾結作案,往往查處一案帶出一窩。有的村黨支部書記、村委主任、村會計、村出納等無一例外參與犯罪。2009—2010年,山東省嘉祥縣檢察院立案查處涉農職務犯罪8件,其中5件便是窩案。
在對象上,“小節型”與“發展型”并存。一些紀檢干部表示,過去村干部腐敗大多表現在公款吃喝、請客、報銷等小節方面,現在則盯上了農村建設發展的機遇。一些地區搞新農村建設、招商引資、征地拆遷等,大項目大工程相繼上馬,村干部發展型腐敗隨之而來。近3年,揚州市紀檢監察機關查處的農村干部違紀違法案件中,涉及征地補償款的占75%以上。2010年建成通車的山東省東平鐵路,途經新泰市境內岳家莊鄉6個建制村,包括這6個村16名村干部在內的21名基層干部,采取虛報果樹數目套取補償款,涉案金額高達1600多萬元,最終均被判刑。
在手段上,少額多次型與小官大貪型并存。據介紹,一些地區村干部腐敗每次數額較少,但持續時間長、次數多。如山東省嘉祥縣某村3名村干部,4年間虛報種糧面積套取私分補貼2.8萬元。也有的村官大肆貪賄,動輒數十萬上百萬元。
四種心態
多位受訪基層檢察官和紀檢干部反映,村干部已成為反腐敗領域一個不容忽視的群體,經過對部分案例進行剖析發現,有四重心態在腐敗村干部身上比較普遍。
僥幸心態。江蘇省南京市六合區檢察院副檢察長陳天敏說:“在錢財面前,有的村干部心存僥幸,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大錢不敢拿,大工程也不敢貪,只在自己能說了算的領域搞一點,小拿小玩的多,總認為查不到自己。”
補償心態。不少因腐敗而落馬的村干部認為,自己平時付出很多,在位時理應得到一些補償。2008年7月,山東省菏澤市皇鎮村72歲的村黨支部書記郜某,因虛報冒領、私分高速公路土地征用款8萬余元被查辦。案發后郜某稱:“我擔任黨支部書記40多年,為村民操勞了大半輩子,每個月只靠200多元的補貼養家糊口,吃了不少虧,應趁在位期間撈一把。”
失衡心態。有的村干部合法收入沒保障,政治待遇上又存在“天花板效應”,在與領導和老板接觸中,相互比較導致心態失衡。有些村干部說:“當村干部就圖個吃喝方便,沒有別的出路。”據介紹,南京市六合區一名村會計就是看到村黨支部書記受賄而心理不平衡,最后自己也貪污60多萬元。
麻木心態。安徽省合肥市包河區淝河鎮平塘王村原村黨支部書記劉家貴,在出售土地和承包工程過程中受賄81萬元。他坦承,剛開始受賄時覺得害怕,但后來就慢慢習慣了,開始時收三五千元,后來最高的一筆達到5萬元。另據六合區橫梁鎮姚徐村原黨支部書記詹秋榮交代,剛開始收錢,晚上就睡不著覺。后來發現很多干部是以金錢多少來衡量成功與否,于是慢慢變得麻木,最終因受賄30余萬元被判刑。
三大主因
據受訪基層辦案人員和反腐專家指出,當前農村干部選拔、村級財務管理、農村反腐監督等方面存在的不足,是村干部腐敗的三個重要因素。
腐敗村干部大都文化水平不高。山東省青島市檢察機關近年查辦的134名村官中,小學、初中文化程度的占70%。有村干部在懺悔書中寫道:“我以為那些科長、局長才能稱為腐敗,沒想到我這個村官也能職務犯罪。”
南京市六合區檢察院預防科科長祝文梅認為,一些地方在村兩委換屆時,存在賄選、宗族勢力操縱選舉等情況,外加一些地區在任用村干部時缺乏必要的考察、考核,使一些知識水平差、政治素質低的人當選,為村干部腐敗埋下了隱患。受訪檢察官和紀檢干部反映,一些地區農村賬目混亂,財務管理不規范,會計手續履行不全,票據跨年度入賬,資金體外循環,白條子、假票據入賬情況嚴重,村干部公款私存、公私不分,村里收入不入賬。如山東省東平鐵路補償款一案中,幾乎所有的涉案村干部都是“左口袋公款,右口袋發票”。
山東省嘉祥縣、滕州市等地檢察院辦案發現,村賬鄉管、一卡通等推行多年的做法在部分地區執行不到位,監督村級財務的效果大打折扣。滕州市荊河辦事處張明東居委黨支部書記張元富利用職務便利,伙同該村居委主任張瑞友,先后多次采取收入不記賬、銷毀合同等方式,貪污土地補償款等共計20余萬元。在惠農資金發放方面,有的村通過召開支部會議討論等形式,繞過一卡通,將惠農資金轉移到村級賬上,直接損害群眾利益。
滕州市檢察院副檢察長馬建軍認為,當前對村干部缺乏有效監督。根據《村委會組織法》,村委主任是村民直接選舉出來的,其罷免必須經過村民投票,而對于村干部的一般違法行為,又存在“不是黨員,紀委管不了”的現象,鄉鎮政府只能說服教育,沒有其他有力措施。村民罷免村干部有嚴格的程序要求,且有的村民害怕打擊報復,不敢監督。在村兩委內部也存在監督缺位,部分村黨支部書記兼任村委主任,有的村會計、出納與村黨支部書記或村委主任有著特殊的宗親連帶關系。
兩省經驗
近年來,針對村干部腐敗問題,山東省、江蘇省積極探索,在構筑預防村官腐敗的制度防線方面創出了一些經驗。
農村集體資產、資源的利用和處置,集體資金的收支,是農村管理中的難點,由于公開不透明,往往是滋生村干部腐敗的溫床。鑒于此,江蘇省江都市以資產監管為重點推進三資網絡化管理,開發農村集體資產信息監管系統,將全市263個建制村、總額28億元的農村集體資產全部納入監管范圍,將村集體的每間廠房、每個魚塘、每塊土地、每份租賃合同等制成文字或圖片,輸入系統,實施動態監管。在農村集體資產經營過程中,凡租賃合同期滿或租金付款日前,系統均自動提醒;凡租售過程未按規定流轉、工作時限超期、資金回收沒有按時到位、資產處置異常的,系統會給各級管理人員發出預警信號。
長期以來,對村干部的監督往往只限于鄉鎮上級監督和群眾民主監督,紀檢、檢察等監督部門很難延伸到村級。這種情況在山東省滕州市起了變化。滕州市人民檢察院2011年探索在2個鄉鎮建立鄉鎮檢察室,將司法觸角直接延伸到基層鄉村。檢察室直接參與對涉農資金發放等進行監管,農民可以直接到檢察室反映問題。檢察室還在每個鎮都設2名以紀委干部為主的檢察院聯絡員,每周至少有2天進村入戶,以掌握第一手的社情民意。同時,選擇有代表性的村居點,建法制學校和廉政學校,將廉政教育和預防職務犯罪教育延伸到村。
山東省嘉祥縣檢察院則在鄉鎮、社區設立檢察官講堂,2007年以來,先后進行170多場(次),受教育干部4.8萬多人次,直接發現職務犯罪線索數10起。
針對村級權力運作的體制性缺陷,山東省章丘市近年探索推行村黨支部委員會、村民代表會、村民委員會和村務監督委員會“四會管村”制度。各村由村民推選5~7名有威信、懂財務、責任心強的老黨員、老干部組成村務監督委員會,履行原村務監督小組和理財小組職責。章丘市委書記畢筱奇介紹,“四會管村”有力促進了村級民主辦事、依法辦事。僅2010年,全市就有1300多件村級事務經群眾民主議事停辦或緩辦。2011年以來,全市因村級工作引起的上訪問題同比減少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