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花對話(組詩)

辛卯立春

我的指甲開始吐蕾，迅疾凸出

一些芽，要劃破玻璃

切下正方形，做一扇窗透氣

一棵樹，在我的身體里行走

一些枝椏，一株能夠奔跑的柳

種子還在睡眠，樸樹

鐵青著臉，身子和手

這么早，指甲就開始綻放

這么早，柔軟就找到了季節

這么早，它忘記了還會到來的寒潮

參觀一座現代化宰鴨場

從這里進去，每天

一萬只。老總拿著話筒

邊走邊說。這間脫粗毛，這間褪絨毛

這間開膛，這間處理雜碎、內臟

這里進入冷庫。這里，他指著平臺說

這里裝車。他說得極其平靜

整個是流水作業，從有毛到無毛

從腳走到車裝，是一個很短的過程

我們，從鴨子進去的地方進去，從

出來的地方出來，我們

也像一些鴨子，在流水線上走過

我裹緊豎起的汗毛，護住胸腔和腸肚

直到被裝進汽車，還摸摸半涼的臉

確認自己還有溫度，沒有被現代化速凍

李立跟媽媽說得了獎的牽牛花

牽牛花也有大氣象

鎮小學兒童托管中心的牽牛花

學生宿舍白粉墻上的牽牛花

爬上了托管中心的電腦

爬進了視頻，在空中打開了喇叭

二年級小學生李立，跟遠在海邊的媽媽

經過一枝牽牛花的青藤

說話。他看見媽媽瘦了的臉

媽媽看見了李立，還有他得了獎的牽牛花

媽媽說，李立不錯呀。李立望著媽媽，沒有笑

媽媽又說，好好念書啊，莫調皮

聽老師和愛心媽媽的話。李立點頭，嗯了一聲

媽媽說，星期天回家幫奶奶做事啊，奶奶老了

李立又點頭，又說一聲嗯。等過年我回來買一臺電視機

媽媽說，你做完作業陪奶奶看動畫。李立又點頭，又嗯了一聲星期天你去舅舅家一回，叫大舅媽帶奶奶去看病

媽媽說，我聽隔壁來的桃姨說，現在鎮醫院也能診病了

李立還點頭，還說一聲嗯。媽媽又說，你跟奶奶說

叫她莫急，到過年只有兩個月，過年我就回來了

回來我給你們帶好吃的，好玩的好東西

李立再點一下頭，再說一句嗯

他伸手去擦媽媽眼里的淚水，摸一摸媽媽的臉

他的手觸到了冰涼的液晶

媽媽的臉在玻璃里，涼涼的，好冷

讀詩時想到了種子

——致詩人Z

種子的苦在事物的內部

如楝棗、杏仁、馬兜鈴

從未被水帶走

黑均勻，彌散

激蕩微瀾，巨濤

陽光和山川都不知道

一些痛在皮膚，流血

一些疼在肌肉，彌漫或游走

另一些在骨頭里，寂靜，冷

芒種——給德硯

芒種就是麥穗堅硬了鋒芒

芒種就是麥子成為了種子

芒種是鴿子的豐滿了翅膀

芒種是一茬莊稼，或者

一代人成熟

聞中學課本里魯迅文章被刪

魯迅被針尖挑出

地上不再疼痛

雞蛋里沒有骨頭

雞蛋沒有橫眉、頭顱和衣袖

會滾動，是橢圓形的

孩子們去不去寬闊的地方

他們在閘門的縫里猶豫

注：魯迅有言：讓自己“肩住黑暗的閘門，放

他們（孩子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

與花對話

杜鵑花年年盛開

我年年爽約

錯過的火焰已經熄滅

跟我說話的依然年輕

一些花已經凋謝

一些花緩緩打開

遲疑的腳跟沒裝輪子

才有了我們說話的緣分

對面樓房的說話聲

被雨水洗過，分得出高低

卻聽不清柴米。一些清水倒出

銀鈴，一些嫩的，交織低沉，交織

夜幕與黃昏。沒有弦月的陽臺

聲音盛開花朵，明亮，含混

清澈的軟，如一缽靚湯

輕沸，彌漫餐后的溫馨

樓鄰在低處，恬淡，庸常

隔著一叢樟樹教育我們

人世如枝葉，如雨水，都朝著太陽

我欠了欠身子，呵呵

把紙上的黑暗改寫成光明

責任編輯⊙育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