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己之見,于懷岸的小說《皮膚病》是要說記憶以及人生的霧障,這人生不是隨心所欲不逾矩的老者的了然,是人到中年還有熱量發感慨,于是小說就有了對社會問題的聚焦,社會現象萬花筒般投射在小說里,留有濃烈的痕跡,當然這濃烈也涂上了歲月人生給予的冷幽默。
《皮膚病》的故事情節、敘事語調等因素綜合在一起散發出的氣息,對于閱讀九十年代以來的中國大陸小說的人來說并不陌生。這種氣息屬于這樣一個寫作潮流:這些作品一般來說總是關乎性的,是離不開粗口的,是要罵人的,是要罵幾乎所有曾經被當做美好崇高的東西的。這其中很令人震撼的比如罵父親,把文學中的父親這個形象罵得體無完膚,又比如揭穿愛情和友情,把這些在文學中一直很圣潔的情感揭批得支離破碎。在一切都不在乎,一切都無所謂的語調中顯露出嘲諷的神情和置身事外的冷靜甚至漠然。讓讀小說的人非常明顯地感覺到作者(幾乎就是作者,說敘事者甚至不合適)對于這一切抱著玩味的態度。這個潮流幾乎成為近二十年來中國小說的一個“傳統”,要提到構成這個“傳統”的作家,不能漏掉的是何頓、朱文、劉繼明、李珥等等,于懷岸小說《皮膚病》是愿意和已經屬于了這個“傳統”的。
或許這個時代太富于戲劇性變化,或許小說家是愿意在人生遭際的戲劇性變化中表達人生嘆息。把溫情脈脈揭開,露出那些和永恒有關的事物的猙獰面目。比如回憶,它和追懷的感傷無關,它是致命的傷害。故舊重逢總是成為小說家用來表達生活巨變、心態驟變的經典氛圍。徐坤的《年輕的朋友來相會》、張抗抗的《請帶我走》,甚至方方的《在我的開始就是我的結束》都是這方面的例子,也包括張欣、東西等作家表現當代都市愛情的一些作品。《皮膚病》也是如此。從潛力股到階下囚,從人見人煩的狗不理到眾星捧月的座上賓。當然,還有男與女的重逢。時過境遷,不復是舊時意,全部是面目全非。那些舊時意也是真偽難辨。小說家每每通過這些要表達的是赤裸裸的金錢和權力的無所不在與無所不能。在趙愚民與楊美霞與李明博之間,這些不明不白的關系,這些似是而非的言行,傳達出的是混沌和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就是這類小說呈現的人生感受。《皮膚病》具有這樣的特征。
這些特征既說明了小說《皮膚病》的文學“傳統”,也構成了它的寫作“霧障”,這是當一種寫作方式成為所有寫作者共享的一種資源時可能出現的事情。小說《皮膚病》呈現出以下幾個方面的特點可能是跳開這種霧障的嘗試,同樣是一己之見,這種嘗試讀來并不讓我十分滿足。
小說雜糅了時下的熱點,“真亦假來假亦真”的宣傳,一片舊貌換新顏的繁榮與強拆的悲苦,黑幕與錦繡,楊美霞與警察官,楊美霞與官場風云,李明博與房地產,涉及這些熱點說明了小說《皮膚病》是要畫一幅社會素描的,這些故事都是小說要指出的社會病之一。這是小說《皮膚病》的新聞性。但新聞性是否使得小說具有了過于熱氣騰騰的紀實性?
小說寫到全班疥瘡病難熬,一片抓癢聲。這是作者要創造的一個極端情境。如果不是武斷的話,小說是要通過這個情境傳達這樣的意旨:這種和性有關的皮膚病已經漫漶在社會上,這個社會因為患了這種無藥可救的疾病而有了不可救藥的危險性、傳染性和可怕性。然而這個情境卻夾雜了噱頭,于是這個極端情境的荒誕效果就不是那么強烈了。
小說有著片段式的結構,散文式的回憶段落與主題性的社會問題概括相加,這可能適合于小說既要完整講述成長故事又跳躍穿插現實人生。小說把撇不掉的回鄉感傷與表現時弊的興趣這兩種情感指向融合在一起,這種融合畫出一個“冷眼”與“熱腸”的“我”存在,但這種融合又是有些殘缺的,這種殘缺就是小說被這兩種情感力量彼此牽扯,有了斷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