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文佩蓮,上世紀20年代末出生在陜北一個還算富裕的耕讀人家,上了幾年私塾,因為不滿包辦婚姻,逃離家庭,走上了革命道路。不到20歲就入了黨,先后在家鄉的鄉鎮、縣區擔任婦聯主任工作。她生完第一個孩子就放棄哺乳,毅然斷奶送人哺育,以致終生不能再哺乳,后來我們兄弟姐妹們一個個剛一出生就不得不抱給奶媽喂養。1956年媽媽身懷重孕還騎車子下鄉,不慎摔傷,雖然孩子保住了,但造成骨折腿傷,陰雨天常隱隱作痛,但她從不后悔。這令我聯想起長征途中老一輩革命家動輒把生下的骨肉送給百姓的事情,這是那個年代很平常的事情,為了黨的工作,兒女情長什么都能割舍得下。
上世紀60年代中期,等到我能記事的時候,媽媽已經是縣上一個新華書店的營業員了,她把我們幾個孩子交給我的外婆照顧,只有在下班時間我們才能見到她,留給我的印象,總是她匆匆忙忙的身影。有的時候,因為家里爐灶煙囪不暢通,飯晚了,她就空著肚子上班去了。遲到早退在她看來就是大錯誤,決不允許發生在自己身上。
從一個資深的婦女干部到一個普通的店員,她絲毫沒有什么想不通,只要是黨的需要,她都十分投入。那時候,要求縣上的干部下基層勞動,我還記得,農民那時候窮得少吃沒穿,連蓋的被子都沒有,派飯派到誰家就跟誰家一起吃住,她把我撂在農家,就去跟社員們一起干活,吃的稀湯寡水,從沒聽到過她叫苦叫累。
十年動亂開始后,我的爸爸莫須有地被說成是歷史反革命,被戴高帽游街批斗甚至短期被關押監禁。那真是不堪回首的一段日子:我的爸爸頭上頂著歷史問題的帽子,由一個縣中層領導貶到了農場,運動一來就被拉出來批斗,哥哥姐姐們上山下鄉,當兵沒資格、招工上大學政審通不過。即使這樣,我也從沒有見過我的媽媽倒下過……
1976年粉碎了“四人幫”,高考制度恢復了,恢復高考的第一年,我的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同時考上了大學,成為轟動一時的新聞,爸爸媽媽的育兒經還上了《陜西日報》……
可是,沒過多久,又一場劫難讓我們家陷入了痛苦的境地,也許是“文革”的遺風作祟,也許是我媽媽性格太直率,對己對人都過于嚴格,在原則問題上敢頂撞領導,被人誣陷說是貪污了書店的公款,稀里糊涂地被停職了3個月。想想看,原則性那么強的人,卻被冠以這樣的罪名,白天晚上被逼著交代問題,對她是多么大的打擊呀。可是媽媽很堅強,堅持實事求是,面對專案組的軟磨硬泡,始終不松口。每次我給她送飯,看到的她依然是那么鎮定自若,端莊美麗。
終于我媽媽的所謂貪污問題被查明不存在,她又回到了她熱愛的工作崗位上,我們子女都憤憤不平,覺得組織上應該對媽媽的事有個說法,不能說關就關,說放就放……媽媽卻很平靜,她說,“文革”中冤死那么多人,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并且正告我們不能對黨有任何怨言,說這么大的國家,哪能沒一點差錯呢?這是多么執著的信仰和寬廣的胸懷呀!
80年代中期,媽媽離休了,有一年,在廣州工作的大哥大嫂出國講學,需要爸爸媽媽帶孫子,他倆在廣州住了半年,其間,她多次打電話催問在家鄉的姐姐是否按時交黨費,那時,電話不普及,得轉幾次,知道此事的人無不感慨:這就是老共產黨人的風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