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興隆茶館內座無虛席,名嘴韓山每日在此書評快刀麻七:“那麻七體高七尺,身輕如燕,常年出入豪門貴胄,如踏雪無痕。手中一柄彎月刀,長一尺,寬一寸,為稀世寒鐵所鑄,刀出鞘時,人已斃于十步之外……”韓山說到精彩處,以扇為器,手腳并舞,茶客們聽得過癮,不時傳來陣陣叫好聲,幾個茶倌來回穿梭添茶置水,忙得不亦樂乎,一派生意興隆景致。
掌柜姓秦,五尺瘦形,著一襲灰布長衫,花白的頭發,年齡約五十開外,一副笑臉像是天生鑲嵌在面孔之上,活脫脫一個瘦彌勒形象。秦掌柜人緣好,心也善,嘴皮子功夫也到家,無論是達官貴人還是市井平民,見人頭一句話便是問聲“好了您嘞”,地道的京腔,數十年下來,把個茶館經營得風生水起。
卻說這韓山嘴下的麻七,確有其人,刀法出神入化,乃是一劫富濟貧的綠林英雄,殺貪官無數,卻未露過真面容,官府久捕未果。麻七和麻七的一尺一寸刀在京城被渲染得家喻戶曉,得其暗中接濟的百姓無不內心感激,逢年過節焚香叩拜。
這一日,鐵嘴韓山像往常一樣,早早來到興隆茶館內等候茶客上齊,繼續他的評書快刀麻七,然已過辰時,竟無一位茶客入內,他感覺煞是奇怪。秦掌柜眉頭一皺,心想,莫不是義和團又在京城內鬧出了什么動靜?他忙差伙計到街市上一打聽,原來順天府今日貼出告示,已拿得飛賊麻七,今日判斬立決!茶客們都跑到菜市口看行刑去了。
韓山聞言,頓時老淚縱橫,倚在茶桌上半天無語。秦掌柜見狀上前安慰說:“老先生何以如此看重麻七?”韓山答:“麻七乃我衣食父母,今被俘斬于菜市口,可憐身首異處,活活辱沒了一個蓋世英雄,掌柜的,老朽決定,從即日起封口!”
秦掌柜拍了拍韓山的肩:“先生無須封口,試想,麻七沒了,還可能有麻八可說呢。”韓山道:“掌柜的此話何意?”秦掌柜微微一笑答道:“您老不是常說浪打浪,一浪又一浪,我中華英雄又豈能止于一個快刀麻七?”
隨后韓山起身,仰天長嘆:“不能釋懷,不能釋懷啊!”黯然離去。
沒有了鐵嘴韓山,茶客來去匆匆,品茶興致全無,興隆茶館的生意大不如前,每日所掙銅錢不夠應付官府衙役的,秦掌柜看在眼里愁在心頭。過了約半月,忽一日街面上兵甲無數,疾疾往順天府而去。只見韓山精神抖擻地踏進興隆茶館,身后跟隨茶客幾十人,紛紛入座。秦掌柜喜出望外,拉住韓山的手:“先生不再封口了?”
韓山一抱拳,面容似三月陽春般道:“呵呵,列位不知,麻七猶在!”
秦掌柜連同眾茶客一驚,不約而同問道:“何以見得?”韓山昂首入得書桌,一拍手中紫檀木:“各位看官,話說順天府久拿快刀麻七不下,府衙上下一干人等寢食不安,上交待不了主子,下安撫不住各級貪官,真正度日如年。這一日,有文書吏向順天府尹獻計,言大人何不將獄中死囚冒麻七之名上報,一來可得朝廷賞賜,二來可樹威信,即使那麻七日后再度作案,也是死案,因為世間已無‘麻七’其人,乃盜匪冒其名號也!府尹聞言,覺得此計甚妙,于是上瞞朝廷,下隱貪官,將‘麻七’立斬于菜市口。豈料快刀麻七聞言自己已然被斬,大怒,于昨夜某時進得順天府衙,寒光遁,府尹的頭顱已然落地,然后以指代筆蘸貪官血于墻壁寫下三字血書:斬立決!落款麻七……”
茶客掌聲雷動,皆嚷道:“痛快,痛快!”幾位茶倌們又開始來回穿梭,其樂融融,又一派熱鬧回歸景致。
卻說這一日,時已過辰,興隆茶館內卻遲遲不見鐵嘴現身。茶客等得焦慮,秦掌柜更急,喚茶倌去韓山歇息的客棧一探究竟。半個時辰后,茶館回來,一臉窘相,追問其因后,眾人搖頭,罵道:“這世道,沒法讓人活啊!”
原來鐵嘴韓山四海為家,無妻無子,偶拾一女嬰收養,自此相依為命。昨日晌午,其十四歲小女出得客棧,街頭買針線,被新任的順天府尹劉三鏢窺見,并派衙役送帖于韓山,要納其女為第十四妾。這劉三鏢本是武官出身,原為京城副護軍參領,官從正四品,因鎮壓義和團有功被提拔做了順天府尹,四十開外,長得人高馬大,練就一雙鐵砂掌,舞動起來,坊間傳百人不得近其身,更甚者為其飛鏢絕活,武林中早有諺語:麻快刀十步奪命,劉三鏢揚手穿心。茶倌說:“韓爺斷然拒絕此門婚事,欲攜小女出京城避禍,不料,那劉三鏢早已派士兵城門等候,父女二人被公然擄去。”
茶客唏噓不已,言道:“由此等惡人出任府尹,我等百姓真可謂狼走歡呼虎來無語也。”秦掌柜依舊把笑容掛于面上,向眾茶客深鞠一躬:“各位,本茶館自開張之日起,視鐵嘴韓爺為恩公,沒有其正氣凜然的評書,引不來滿堂高朋,今恩公蒙難,秦某已無心茶事,自明日起,關張歇業,各位日后請另尋品茶處,今日茶資全免,老朽對不住各位了。”此言一出,四座驚愕,幾個茶倌面面相覷。
果然,第二日,興隆茶館四門緊閉,招牌已然不見。
第三日,整個京城的百姓被一個消息驚得瞠目結舌:麻七再入順天府,手刃劉三鏢。
聽我爺爺的爺爺說,幾年后,在俺的家鄉中原重鎮皖城,不知何時流行起飯后來碗大碗茶的習俗。皖城內一度茶館無數,尤以“四海茶坊”的生意最為搶眼,其茶資不僅便宜,每日更有精彩的山東評書品聽,茶坊內終日熙熙攘攘,好生熱鬧。
掌柜姓隱,五尺瘦身,順著一張笑臉往上看,發如銀絲,雙目有神,逢客便來上一句“好了您嘞”,京味十足。這一天日剛過辰,說評書者藏姓老人攜一年約十七八歲女徒與往常一樣,入得廳間書桌,頓時,茶客們掌聲雷動,按照評書的章節,今天說的是快刀麻七的大結局。
紫檀木“啪”地一敲,嘎嘣清脆,全場肅靜。藏姓老人對隱掌柜微微一笑,張合之間,已然唇寒劍冷,血光四濺……
“劉三鏢大喊一聲,看掌!但見雙掌上下翻飛,左右雷動,疾風暴雨般撲向蒙面麻七。那麻七不慌不忙,閃轉騰挪,身體猶如泥鰍般粘滑,兩人交手約半袋煙的工夫,只見麻七借力發力,一記穿心掌正中劉三鏢的心窩,就聽得“嗷”一聲,那劉三鏢直挺挺倒地不起。”
麻七疾步解除捆綁鐵嘴韓山和其小女的繩索,言道:“老人家受累了,快隨我一起離開這是非之地吧。”韓山一聽麻七口音,失口叫道:“秦……”正在這當口,麻七只覺得腦后三股涼風攝來,他一把推開韓山,一個九轉連環身,一尺一寸彎月刀早已出鞘,只聽得“噗噗噗”三聲悶響后,三只飛鏢著地,接著,一道弧形的寒光在夜空下掠過,不知何時站立起的劉三鏢于數十米外體噴鮮血,雙膝緩緩跪地,口中喃喃叫道,好刀,好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