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鳥的爭論聲吵醒。窗外的七彩湖正披著晨曦醉于綠樹的濕潤懷抱里。遠山隨著霧色的漸變而顯現出氣象,令我想起醉酒夜歸的陶令。犬吠喚醒我內心蟄伏的故鄉情結,是的,我曾經的那個村莊,此時也該熱鬧起來。
我是托了一個會議的福,躲到這個叫象山森林公園的地方偷閑來了。正是暮春時景,綠色在朝陽的助推下,更加奔放,幾乎歡快地流進我的胸懷里。走過“澤林橋”,映入眼簾的是一派田園風光。鳥鳴不絕,野花開得爛漫。一頭牛不知在附近的什么地方發出聲聲叫喚。儲滿清水的農田被青草圍合,正安安靜靜等待耕耘。建筑隱藏在森林間,猶如一群高深隱士,正圓一個閑逸的夢想。城市忽然退入幕后,化為遠景,我重新走在久違的鄉村路上。
獨自漫步湖畔,泥土的芬芳從腳底裊裊升起,清風自湖面來,隱隱隱約約挾著魚的夢語。湖域不大,卻恰到好處,仿佛女子頸項上一串得體的墜掛。那名字叫得怦然心動:七彩。一個可以跟云南牽掛的芳名。彩霞緊緊貼著山嶺的額頭和樹林的臉龐,一道臨湖曉妝。湖面生動起來,色彩斑斕,誘惑著魚們起早,愜意地游弋于一湖的圖畫中。我所住的那幢叫“林海居”的房子,幸福地守護著七彩湖,有一種攬得美人歸的得意。
迎面緩緩走來兩位熟人。話題很自然地從眼前的環境切入,隨之,追憶起十五年前的太湖之行,我與其中一位便是在那次會議中相識的。風景四季無聲,卻只顧自己精彩,而行色匆匆的我們,以歲月為代價,在收獲蒼茫之后,竟似乎醍醐灌頂,妄圖尋覓回歸。寒山寺的鐘聲依舊,只是當年的聆聽人,是否還擁有一份曾經的心情?
山風微語。鳥的歡歌擂臺賽越來越激烈。大地生機盎然。也許是被感動,我忍不住涌起一種重拾激情的沖動。
入夜,燈光將森林打扮成神秘的女郎,面紗隱隱,目光迷離,仿佛沉寂于一場心事長跑,卻獨不肯輕啟櫻唇。一群來自某小城郵政系統的青年職工聚集于露天演藝場上,像孩童那樣游戲,不時爆出歡笑。我與久別重逢的朋友青林君繞七彩湖漫行。山徑蛇行,云影飄忽,淡淡的月光小心翼翼地穿過樹木的攔截,在前方耐心地等待我們。湖如一方古樸天成的龍尾硯,墨色濃烈,守于深處,并不企盼某個書家的賞識,任憑歲月雕琢和漉洗。忽然想起唐代詩人王維的那首《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在湖濱的一座亭子落座,我與青林仿佛回到十八年前的日子。那時,我們都在共青團崗位上工作,我正處于可以將文學當餐飲的年紀。不要認為我有多少才氣,要問我對文學有幾分鐘情,這便是當年的狀態。而青林剛剛迷戀上攝影,從小城出發,輾轉贛南,跋涉山水,并終于登上藝術的殿堂。不曾想,我們再一次從事同一種崗位,并不期而遇于一個叫象山的地方。
他在與妻子通話,朦朧月光中,能感覺到他那種端詳自己的攝影作品一般的神情。也許,這是中年之后的平靜。夜歌曼妙,將心曲娓娓訴給七彩湖傾聽。長久蝸居都市的沉郁,化為月光及月光愛撫下的湖水。我甚至能感覺水草纏綿的樣子,感覺魚幽居深處享受夜晚的愜意情形。懷著幸福感生活,才能看見一種叫寧靜的溫柔迎面而來。在象山,在一片森林的海洋里,我有幸領略。
山中歲月靜得令人懷疑。也許,我們反而不敢奢望,最終不能終老鄉野泉林。大多數時候大多數人,不過將這種權宜之計用來調節身心,好比古時的公差在驛站換匹馬,繼續奔走于十里紅塵。于是乎,這短暫的山間日子,便引來諸多的感喟。
我和青林,宴席散罷,也該歸自己的巢,回自己的圈。至于象山,至于七彩湖,自然將在記憶中永遠美麗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