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濤 1968年出生于云南曲靖,1990年畢業于云南大學中文系新聞專業,曾在云南人民廣播電臺做事,現供職于省內一家藝術研究機構。上世紀80年代開始創作、發表文學作品,現已發表詩歌、散文、非虛構等作品數十萬字。
無題
一定是這來自身體最深處的噴泉
纏繞的手臂,絕望的舌尖
大風抽打戴穗的苞米
緊閉的眼睛后面藏著閃電
我該不該記著衣服后面的象牙色頸子
淡藍的血管和被頭發遮掉的耳垂
該不該記下飄散的煙霧
沙啞的門窗和高懸的月亮
該不該飲盡你的圣杯
枕著你的瘋癲和夢話
我就在風暴的中心
那里柔軟如沼澤
野草漫過山的腳趾
野地里長滿瘋狂的荊棘
總是要老,總是要死
一夜長于百年
總是要分,總還是要散
我是風間草,你是枝上霜
一念
另一次,在黃昏來臨之前,
另一只鳥兒從天而降,夕陽中梳理羽毛,
在榕樹的尖梢略作停留;忽然它
飛向天外,無影無蹤——―
莫非所有的詩歌,都是為了留住它
并不存在的飛行?
寒冷的早晨
我一說到雪,雪就下來了
并非不存在的雪花,像輕輕呼出的一口氣
如果不留心,怎么也發現不了
我說下雪了,我頭上還有雪花呢
跟我一樣早起的他們,都把頭伸出窗外
看著正在消散的夜色,齊聲說
真的嗎,哪兒呢?
過去有些時候,,在另一個城市
雪壓彎樹枝,弄濕鳥兒好不容易搭好的巢
落在黑色的雨傘,讓每一個走在雪天的人
都仿佛隨身攜帶著一座教堂
過去有些時候,我們在寒冷的早晨
眼望城市的燈光一盞盞熄滅
你的眼里溢出淚水,想著不久之后的離別
至于那些早晨是否有白雪
或者雪已經下過,或者下雪這件事完全出自虛構
說實話,都過去那么些年啦
請允許我可憐記憶力的混淆或偏差
但我一直記得你胸前蝴蝶似的飄帶
逐漸遠去的紅色毛衣
人行道長椅上的人
從我現在站的地方看過去
這個低著頭的黑衣人
更像一只縮著的黑色甲蟲
裹緊硬殼,鼻翼翕動,躲閃著燈光
初冬之夜,經常有人從他身邊經過
甲蟲同類,卻并不會伸出觸角
哪怕只是為了互相試探
甚至沒有興趣看一眼對方
黑衣人,突兀地落在了這條長椅
像大門緊閉的博物館里
被玻璃和黯淡的光線捕獲的隕石
有時又像一點黑色的灰塵
跟夜一起黑著,怎么也找不到
我們的身體
像幾株野草攀爬的巖石,老人的頭顱
裸露著,并向著黃昏伸出
像正在蛻去鱗片的蛇,從暗紅的手臂上
死去的皮屑雨一樣落下來
他浸泡在眼淚里的眼睛,幾乎被皺紋埋掉
偶爾閃爍的眼神,像烏云后面的光
他的身上打開了一片沼澤
腐殖土在樹根下堆積,褐色的水面冒著腥氣的水
泡
這使我聯想到一口井,在空曠的大地中央
散發著地獄般冰冷的白氣
我俯下身體,看見了深處的自己:
在空曠的大地中央,黑暗的囚徒
被永久鎖在了時間的牢房
瑞麗江邊的一次午餐
我覺得我打開了上帝的廚房:
萵苣寶石一樣綠著,南瓜像琥珀
豆腐柔軟如白玉,辣椒好比天使的紅唇
魚從金黃的稻子里游出
水酒來自深不可測的黑色大甕
清澈似晃動的水晶
前來趕赴這頓午餐的有:
在小葉榕橢圓型葉片中鳴叫的白鳥
三只蝴蝶,其中一只曾經飛上過我的肩膀
一小群蜜蜂,把餐桌當成了采蜜的花園
一條毛蟲,抱著桌腿奮力向上爬
風吹落的幾片樹葉,無處不在的快活的蒼蠅
一根黑色的長頭發,正在沿搭在碗上的竹筷
向碗的另一邊飛奔的螞蟻
以及三個人——兩個深黑,一個灰白
以及十月的風和打谷機在遠處激起的灰塵
以及五公里外的瑞麗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