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老漢口的鬧市區,有兩個地方極容易被忽略,那就是球場街到解放南路的那一片和華清街那一片。它們不在“五街并行”的范圍內,也不在“后城馬路”的圈圈里。漢口有鐵路以后,人們習慣把鐵路外看成鄉下,鐵路里看作城里,而球場街到解放南路那一片正處在鐵路外。外國人設租界后,租界內被看成富人區,而華清街恰恰在緊鄰德國租界的漢口城外。所以,在一般漢口人的印象里,它們似乎是“鄉里”。
這又是一個大大的“冤案”。
華清街一帶本來是黃陂孝感商人來漢做生意、打貨的通道。漢口筑城以后,處于城內土垱左近的水碼頭逐漸成為旱地,華清街就顯得越發重要了。加上它緊挨著漢口城的通濟門,和城內的法國租界是近鄰,后來又出現了緊貼在城外的德國租界,這里自然就成為水旱交匯、華洋交界的重要碼頭,連后湖一帶的菜農都要趕到這里,向華洋人等推銷他們的新鮮蔬菜。
于是,就像當年漢口興起似的,華清街因交通之便而興起了買賣,因買賣興隆而形成了街市。由于城內外街市密集,人口眾多,在全漢口的小菜魚蝦販子都處于肩挑背馱、沿街叫賣的狀態之時,這里竟先后出現兩座菜場。這一來,傳統的穿街走巷的行當一時變為了坐商,對于漢口甚至武漢三鎮都具有示范作用。這件事在1907年的《東方雜志》上有報道,證明它最遲也是1907年的事情。
后來韓永清從陳景堂手里贏下這條街,不但將原來的名字“華景街”改為“華清街”,還在街上修了近百間鋪面和一座鋼筋水泥的菜場。把漢口最早的菜場變成了最好的菜場。人口稠密,市場興旺,華清街也成了漢口城外娛樂場集中之區。菜場樓上是劇場,是大茶館,沿街還有好幾個容留清唱、說書、皮影戲的茶館。直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的20世紀60年代,華清街的茶館仍然是藝人獻藝的首選。評書藝人如果要搶堂奪館,最先要搶的就是華清街。
因為來財方便,華清街也是一條多事的街。離它最近的德租界當局時時能聞到這塊“肥肉”的香味,自少不了對它的垂涎,便今天找個理由,明天找個岔子,把他們的地盤向華清街方向延展。中國老百姓乃至清政府吃夠了西方列強的虧,對這種事非常敏感,一直瞪大了眼睛盯著,激烈時甚至集會抗議,游行示威,終于讓德國人老老實實在租界里憋著,望著華清街嘆氣。
解放南路至球場街那一片,不遠處就是“鴨蛋殼”黃孝河碼頭,這一邊又挨著大智門火車站,也是個水陸交匯,華洋雜處的地帶(它離法租界極近)。水旱碼頭使這里成為木材加工業的集中地。小小一段街區,木材加工廠就有十家之多。其中最大的楊福泰,職工達到40余個,還長年敬養著幾個出點子的高人賢士。其它的如王倫記、王洪發、章意興、杜毅興、毛錦泰、劉仁記、陳漢記、熊發記、朱達卿等,工人和相關人等加起來不下三四百。另外還有附著于木材加工的篾器作坊等等,把這一帶看成漢口當年木材加工基地也不為過。1958年成立的綜合制材廠,就是在這10家加工廠的基礎上做起來的。
如果把木材加工看作這一塊的主業,為它的從業人員自然配備的服務行業應該足以構成一個買賣街區:幾家糧店、米廠,六家煤鋪、幾座澡堂、幾家自行車行、屠宰行和肉案子,特別是大小酒樓和茶館,更加濃了這個區域的市井味。
當然,這里只是當年的“城鄉結合部”,它的服務業的水準自然是帶了農村風味的,還處在初級階段。澡堂子別說達不到“盆塘(一人洗一個澡盆)”的標準,就是帶大澡池的也不多,而是一人給個木腳盆,由你在里邊去坐去躺。洗完交個五分錢一角錢了事。
茶樓里有說有唱,但絕不會如附近法租界“大舞臺”或“天聲”、“天仙”那樣,去邀集名角大家,而是由著清唱班子和“皮影子戲”把那兩三個鐘頭填滿。那些評書藝人到了這里就算入了“窩子”,一場書說上三個小時還常常走不脫身,被意猶未盡的觀眾硬留下來“打呵堂”。要知道這一“呵”而加說的二三十分鐘,是比一整場書的價錢還貴的呀,可觀眾情愿,藝人也樂得再賺一場的錢。
這個被忽略的街區就這么自在地活著,社會前進的時候他也會跟著前進。解放以后這里的米廠、菜場、小家具廠就是在原來的底子上做起來的。它就像一張畫上預設下的伏筆,到時候墨一到,色一著,它就跟整個畫面呼應上了。漢口無論發到多么“大”,也少不了它們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