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Richmond,欲望是孤單的螢火蟲

王梆*作家，導演。曾出版有電影文集《映城志》，輕小說《或有愛藏不愛藏》等，并與多名漫畫家跨國界合作繪本輕小說及漫畫著作數本。

另拍攝有紀錄片和故事片?，F旅居倫敦，從事多媒體跨界藝術創作。

有一天我去Richmond看電影《挪威的森林》。Richmond據說是倫敦最浪漫的街區之一，坐落在泰晤士河邊的一片小山坡上，那里的地產廣告甚至都用“fall in love in Richmond”來招攬眼球，貼出情侶們在河邊親密得幾乎可以雙雙人間蒸發的照片。

我走了一圈，發現這確是一個充滿奇葩的地方，據說住在那里的富家小姐們都喜歡穿著晚禮服，拎著高跟鞋往河邊跑，所以河邊小巷里的每一塊鋪路石都光滑得有如屈臣士的磨腳石。在Richmond，幾乎每一家店鋪都打高級情調牌，兩片香草加半顆草莓的一條什么醬魚，就可以打劫上好幾十英鎊。

和我一起去看電影的Maya，是Richmond大街的忠實粉絲，一位典型的準英國小資（如果她能從公司前臺升職為后臺女秘書的話，薪水就會漲上幾百鎊，從而榮升為真正的英國小資，遺憾的是她已經做了12年的前臺），此刻她正撫摸著一條只有像Tilda Swinton那樣的藍血貴族才能穿出生氣的入殮師那樣的黑裙子，百感交集地嘆道：“啊，你看這些裁切點……”“什么點？在哪里？”我一臉茫然地盯著裙子上盲文般的線頭線尾問道。“你難道沒有發現嗎？這里，腰線的部位，多么完美的曲線，多么體貼，有這樣的腰線，就再也不用餓著肚子去約會了！” 我怕她一時沖動，趕緊看標價，哇，600英鎊，偶一個月的生活費，埃塞俄比亞十個饑兒一年的奶粉費。Maya當然也買不起，站在裙子面前一副相見恨晚卻愛莫能助的樣子。最后我們趕在電影開場前的五分鐘，各點了一份小得不能再小的意大利芝士外賣蛋糕，她才總算平息下來。

像Maya那樣的準小資，在倫敦可謂是一抓一大把，他們通常有兩處共同點：一，情調控高級戀物狂，要風度不要溫度，雖然沒多少錢，卻總是圍繞著那種不顯山露水卻又驚為天人的東東打轉，有時還為買一條皺巴巴的像山本耀司那樣的褲子舍身飼虎。二，他們都是單身或短Date族（沒有一次戀愛能超過1年），談一場油鹽柴米的戀愛對他們來說有如下鄉勞改，生趣全無。英語里面說的fancy戀人，指的就是這類人。他們通常不能容忍那些用倫敦街頭口音（而不是女皇口音）說話的“粗人”；他們看不慣那些把西裝袖口卷起來在KFC里啃雞腿的業務員；他們厭惡在食物里放鹽，或者吃過甜的食品，只因所有的廉價食品都過咸或過甜；他們可以邊洗碗邊和你討論一場馬祖卡鋼琴演奏會的心得，說到高潮之處，可以忘了關水龍頭，任熱水在一旁無聲地流；那些在白天穿低胸衣服走在大街上并高聲說話的女人，對于他們來說則是惡夢，因為他們無論男女，都追逐著一種英式貴族趣味，暗啞，低調，即使擠地鐵也絕對不允許擠出乳溝來。

奇怪的是，這群人為數不少，應該總能在同類中找到同好才是。為什么總是形單影只呢？這顯然已經不是一個謎，而是一種宿命。我自去了一趟Richmond回來之后，便總結出，這大概是因為他們的生活都太像電影，每一次出場，都苛求燈光，攝像，血漿和白鴿的完美搭配，而電影，畢竟是只有兩個小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