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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度傷害

2011-12-31 00:00:00杰瑞.波奈爾貓貓
新科幻·文學版 2011年8期

飛機上只有九個人,空姐卻忘了給我上咖啡。

我應該受到奉迎。就我所從事的職業來說,能不引起注意是我們的特色,可我也沒想讓別人對我視而不見。她的行為激怒了我。在距下加(位于墨西哥)西南900千米的上空,我與那個空姐當眾吵了起來,那個女孩應該不會忘了我。

爭吵還沒結束我就開始感到羞愧了。我的工作是要讓美國成為一個更適于居住的地方,我們沒有權力為了自己的滿意而讓別人煩惱。

丹斯沃斯站坐落于下加西南一千多千米處,我們用了好幾個小時飛越碧水。我想起舊時的快速噴氣機,會有讓人不舒服的扭動,會燃料短缺。下面沒什么可看的,沒有島嶼,以我們飛行的高度也不可能看到波濤,那兒只有深深的藍。飛機引擎穩定不變的轟隆聲讓我想睡又睡不著,然后水面顏色變了。

水面變成許多深深淺淺的藍、綠、紅和黃,每片中心都涌成藍白色,這些藍白色又向外擴散形成大大的條紋。丹斯沃斯的大部分都位于水下,所以我能看到的就只有這些巨大的彩色塊。

飛機盤旋著飛得更低,空姐仍不正眼瞧我,喋喋不休地啰嗦著系好安全帶、祝大家旅途愉快等等。水面上飄浮著一條跑道,不太寬,不到一千米長,跑道避風端兩側有建筑。不遠處飄浮著可操控停泊平臺,飛機停在跑道未端。

圍繞著跑道周圍的海里點綴著規則的混凝土穹頂,更遠處是浮動的大船塢。船塢旁停靠著幾艘新漆過的遠洋船。整個地方干凈明亮,不同于我最近到過的任何城市。不知為什么新規劃的城市——“生態建筑”,都沒有這里明亮嶄新。

海水隔開的穹頂間點綴著暗色海藻,非常清澈,我甚至可以看到海面下約15米處的平臺。閃耀著銀色光澤、魚雷狀的魚兒從海藻間穿過,帆船在穹頂屋之間游弋,乘風而過的船頭劃出白色的浪花。

彼得斯博士在那兒親自等我。我昂首闊步走過去,那個空姐顯得很緊張,她應該煩惱,忽視由文職主管親自迎接的乘客會給她帶來很多麻煩,況且這樣的工作崗位相當缺乏。她并沒戴婚戒,所以按“一個家庭一份工作”計劃來說她應該有工作,可我也知道聯邦雇傭委員會正在考察這個計劃,已婚女選民可不喜歡單身女孩有工作而許多家庭沒有一份工作……

彼得斯除了一條短褲和一頂寬邊帽外,身上沒有其他衣物,他同情地看著我身上輕薄料子導濕快干型的套裝。執行任務時我一般都穿著它,它似乎像位老朋友,即便在炎熱的天氣里穿著也感覺很舒適。那次赫爾左格的血濺了我一身,我還以為要徹底失去這身衣服了,不過后來上面的血都洗掉了。衣服上面從沒沾過我自己的血,或許那就是我喜歡它的原因。它是一個好運魔咒。

讓我吃驚的是,正午三點處于熱帶的這兒竟然這么涼爽。明亮的太陽高高懸掛在頭頂,天是不可思議的藍,空中有薄薄蓬松的云滑過。自上次徒步去內華達后我就沒見過這樣的天空。盡管天氣炎熱,可西風仍然很涼爽。彼得斯博士有個有趣的習慣,就是用指尖點擦胡須部位,就像一個人用手去試一面墻是不是新刷了油漆。他沒留胡子,我后來發現丹斯沃斯很少有人留胡子。胡子可能會進潛水面罩里,引起氧氣泄漏。

彼得斯經日曬后的皮膚就像陳舊皮革,飄浮跑道邊走動的其他人的皮膚也都如此,那讓我覺得自己看著像從巖石下爬出來的什么東西。我一會覺得這個描述不太壞,一會卻猛然要趕跑這種想法。在午夜自疑就夠糟了,我不能再把這些想法晾到明亮的陽光下。

我和彼得斯握手后,走到跑道邊低頭看著海藻。我沒想到中太平洋會有這樣的東西,所以疑惑地問:“它應該只生長在寒冷的淺水里,對嗎?”

“對。”彼得斯似乎對我知道這么多很高興,“這是寒冷的淺水,斯塔爾先生。海藻扎根于修建在海面下的平臺上,這里的海水是從深海里抽上來的。海藻是從世界各地帶過來的,那樣我們就能對不同的品種進行實驗。這里生長的海藻來自洛杉磯海域。”

我無法移開雙眼。海水如此清澈,成群又長又薄的魚雷形狀、體側下帶有明亮藍條紋的魚飛快地游動,每條魚都能同時轉彎。每塊海藻叢生的地方都有條亮橙色的小熱帶魚機警地守衛著自己的領土。海藻床中有些海膽,就在我觀察時,一個飛速移動的影子迅速攫走一個海膽——我猜是海獺。

一群海豚在海中嬉戲。兩只海豚從群里游過來觀察我,其中一只高高抬起尾巴,攪拌著水踩起身。海水濺向我,我急忙避開,但太晚了,我被濺濕了。

彼得斯咯咯叫幾聲、吹吹口哨,然后大叫:“杰莉!那不好。”

海豚鳴叫了什么,有點混淆但清晰得足以讓我理解,它說的是:“對不起,老板。”接著它笑了起來。

在我們去往海軍上將金斯利的辦公室時彼得斯仍在設法解釋。

“它們一直能模仿人類發音,”彼得斯說,“古希臘時期就有關于海豚交談和歌唱的故事,不過以前從沒人系統地去教它們。”

“是的,呃,瞧,”我說,“各個時期都流傳著智能魚的故事,我也知道海豚多么有用,可這東西知道它在說什么嗎?”

“它們不是魚。”彼得斯反駁道。

“好。鯨類,有齒海生哺乳類,它們用肺呼吸,從沒有關于它們攻擊人類的報道,從上世紀50年代以來海軍和漁民系統地利用它們傳遞消息、放牧。我讀過標準簡報,彼得斯博士,可沒人告訴我這些該死的東西會說話!”

“并不是所有海豚都會說話。”彼得斯說,“至少它們說的話,一個未經訓練的人聽不懂。告訴我,斯塔爾先生,你會外語嗎?”

“會。”這樣承認是安全的。我并不想告訴他我會講多少種外語,反正他也不相信。

“學習外語難嗎?”

“當然。”

“呃,對海豚來說,任何人類的語言都要更難些。你會發現你學烏戈爾語或雅庫茨克語都比杰莉學英語容易。海豚的語法同我們講的任何一種語言都不同,基于這個事實,它得抑制住自己平常交流用到一半多的頻率和聲音,或許你能明白為什么沒有太多海豚說的話會被人理解。”

我們到達海表十尋①下海軍上將的辦公室,一名海軍文書軍士在通往辦公室的水密門那兒接待我們。金斯利上將沒留胡子,他那棕褐色皮膚看著有些蒼白,就像長時間遠離陽光后又到戶外那種。他們告訴我他剛從丹斯沃斯下面的深海采礦場里上來。

那種蒼白讓我很煩擾。FBI抓到一個經濟破壞者把他送進路易斯堡,我們主管認為他知道得太多,可能會和別人說什么,隨后他們把我也送了進去。我緊跟了他兩星期,又過了六個星期他們才把我撈出來,出來后我的臉色也是那樣慘白。

“這位是吉迪恩·斯塔爾,”彼得斯介紹,“這是金斯利上將。”

我們寒暄后,金斯利奉上咖啡。我端起自己那杯,坐在一張官方通用的大安樂椅上,是他們在五角大樓或蘭利②用的那種。那感覺就像是位老朋友。

“斯塔爾先生,”金斯利說,“你真的很有吸引力,我們還從沒接待過一位像你這樣部長親自簽許可證的游客。”

如果你走運你就不會再碰到。我心里想,但我嘴里說的卻是,“哦,正好趕上預算考察,幾篇熱心的文章不會影響你的研究費用。”

他對此只是微微一笑,彼得斯實際上已經喜笑顏開了。

“那倒是事實,”彼得斯嘟囔著,“實際上,如果他們讓我們保留一部分利潤,對我們雙方都會更好。有多少研究結果最終會像我們這兒這樣產生巨大利潤?”

我聳聳肩,“總之我會盡力的。”

這次金斯利喜笑顏開了,“呃。我們會帶你轉轉,然后讓你自由活動,”他說,“可學會辨別方向需要些時間。這兒很大,斯塔爾先生,很多地方對一個一無所知的人來說是致命的。”

“我明白。我有潛水卡和一些水下經驗,”我說,“我想我知道要留心什么。”

“那些只是初步。”金斯利說,“哦,你最好先看看。”他伸手按下控制臺上一個按鈕,打開他身后墻上的簾子。

人造光線如同陽光經過深度海水過濾后那樣強度地照射著,大葉植物以一種緩慢的動作舞動。他辦公室外就是個水下森林,我剛好能看到支撐下面海藻生長的柵格。每個結構和軸狀物上都有架子伸出。架子上生長著明紅、明藍珊瑚蟲,從海面搖曳垂下的長長繩子上附著藤壺③和貝類。魚兒像箭一樣在海藻間穿梭。這是幅通過電視屏幕永遠也展現不出的動態彩色圖片。我迫不及待想置身其中,我跟他們說了我的想法。

他們相互咧嘴笑笑。我想看到如此美景,每位游客都會這么說。

“好。嗯,可能首先要熟悉下環境。”彼得斯說,“我真的不知道你對我們丹斯沃斯有多少了解。”

“完全不了解。”我告訴他,“我最初是位航空宇宙方面的作家。我潛過水,不太認真地學過海水發電。你最好假定我什么也不了解。”

最妙的是我說的是實話,實話的一部分,不過沒撒謊。

海軍上將按下另一個按鈕,打開更多的簾子。簾子后面是幅3D地圖和全息圖,上將熟練地操縱著他的控制臺,展示位于不同水平面上的東西。他從太平洋赤裸的海底開始。海底上交叉排列著非常規則的線條,這是幅深達180千米的西洋跳棋盤。丹斯沃斯海山從海底升起直至距海面200米處。它獨自矗立在那兒,周圍什么也沒有,至少在那幅地圖上沒有。

“丹斯沃斯,”彼得斯介紹道,“它旁邊的裂縫是夏特頓裂谷。地質學家可以在那兒痛快地忙上一整天。”

“嗯。”我對地質并不感興趣。理論每年都變,還有什么學習它的理由?盡管我喜歡科技,我是位相當好的作家。我想即便不是蘭利利用影響把我的東西發在主流媒體上,我也可以以此謀生,當然我從沒機會證明。

金斯利不知操縱了控制臺上的什么東西,地圖尺度變了,現在地圖上顯示的只有丹斯沃斯海山和它周圍一部分區域。地圖上出現了柵格,一幅3D立體棋盤,海山里隱匿了一部分格子,其他越出海山的格子一直延伸到海面上。

“丹斯沃斯站,”金斯利說,“我們的海中城。”

“讓人印象深刻。”我嘆道,“那些格子是什么?”

“大部分是走廊,連在一起的混凝土圓柱。實驗室、住宅、煉油廠。”

地方很大,他們在地圖的不同建筑物上標有色碼。學習這一切要花很長時間,可我不用。我們花了五年才找到叛徒,我壓根不會在這兒待很久。這似乎很遺憾,因為丹斯沃斯是個非常有趣的地方,我很想知道在這兒生活會怎樣。

“現在我們談談你的向導,”彼得斯博士說,“我知道你想要漢克·謝爾茲做向導,有什么原因嗎?”

我聳聳肩,“幾個圣地亞哥的水手對編輯說他是個好人,他很了解丹斯沃斯。如果不方便的話,別的什么人都行。”

“不,不是這樣,”彼得斯忙說,“只是謝爾茲不想被報道,因為他妻子不愿意。如果你不把他寫進文章里他會很高興帶你四處轉轉。”

“怎么都成。”我要格外考慮下這個,那個最初找到謝爾茲的該死笨蛋,他打草驚蛇了。我喜歡自己規劃自己的工作,我不需要這些該死的書呆子們的幫助。我會接受命令,不過我可不要他們操縱我的生活。

“我什么時候能見他?”

漢克·謝爾茲大約比我矮5厘米,不過他比我更重些。他與描述的完全吻合:金發、藍眼、濃密的胡子像丹斯沃斯大多數人那樣短,除了胡子臉上沒有任何改變。蘭利的圖片上他那旺盛的胡子,畫家可畫了半天。

他仔細地看看我,然后我們握手,站在那兒品評彼此。我想從他眼中看出什么——認出我的臉或聽過我的名字,不過即使他聽說過我,他也相當好地隱藏起來了,當然這并不能意味什么。他握手有力,我也一樣。他以前干著和我一樣的工作。最后我們離開,彼得斯揮手送我們出上將的辦公室。

“你想先看什么?”謝爾茲問。

我聳聳肩,“最好由你決定,謝爾茲先生。”

“漢克。”他下意識地糾正道。

“好,叫我吉迪恩。我們去哪兒?我等不及要到外面去。”

“我們今天在里面轉轉,明天再出去,好嗎?”

“當然好。”他領我穿過迷宮樣的走廊。走廊上每隔一定間距就有道水密門,有些開著,有些關著。在關著的門前我們停下打開門,走過去再把身后的門密封好。走廊大約有三米高,圓形頂里面很粗糙。他為我一一指出我們走過的實驗室。

“你用了多長時間才記住你周圍的路?”我問。

“幾年,而且它們一直在增加。嗯,它們通常都在增加。”他自己發覺了失誤,“最近幾年的預算很少。”

他的聲音很親切,急切地想對我解釋什么。漢克·謝爾茲是個討人喜歡、平和的人。我確定他不知道我的任何事,我可以放松了。

我們走進一個電梯。“我會帶你去一號電廠。”漢克說,“這是唯一一座位于海面氣壓下的電廠,它和其他電廠一樣,不過就是周圍的氣壓加大了。”

我們穿過另一扇水密門,通往一條狹小通道。下面是渦輪,巨大的西屋電氣系統,聲音嘈雜。“可它看著和水壩上的發電機也沒什么太多不同?”我問他。

他示意我回到電梯里,關上電梯門,周圍安靜了下來。

“那真的沒有任何不同,”他告訴我,“海面水溫是25℃,海底水溫只有5℃。我們把溫水送到下面的熱交換器里加熱里面的丙烷,丙烷蒸汽帶動渦輪。在另一面我們安裝冷凝器,用從海底抽上來的冷水冷卻熱交換器,渦輪旋轉發出電。功效奇妙,不需任何燃料。”

“聽著像是永動機。”

“是的,當然也需要能源——太陽。在熱帶陽光照射下海水相當熱。能量總計,吉迪恩,我們的溫差就和一滴水從30米高處落下的勢能相當,很多水壩的壓位差還要比這小,而且我們想要多少熱水就有多少熱水。”

“是的,好吧。”我們啟動電梯。他的介紹聽著讓人印象深刻,可這沒什么可看的,“等一下,飛機跑道邊的海水是涼的。”

“對,那是用過的冷卻水。我們把它抽到高處是因為它富含營養。人造上升流④,你知道的,就像秘魯那兒的上升流。無論世界什么地方捕獲的魚一半都是由自然上升流帶來的。我們自己制造了上升流,能收獲很多魚、魚肉、冷凍魚。”

我應該感激這兒,丹斯沃斯保證了美國本土大量的魚類供應。

“可你們從哪兒得到熱水的?”

“站那邊的海表面上有很多黑色平臺就像我們用的太陽能那樣幫助海水吸收陽光,完全沒問題。可以把海水抽到任何地方,有海豚皮管道,把水抽得遠近一樣容易。”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鋪滿了海豚皮?就為這殺了它們?”

他大笑起來,那是真正的大笑,很親切。過了一會兒我也笑了起來,因為他的笑聲可以傳染即便他是在笑我。

“我們在笑什么?”我問他。

“海豚皮是個程序名,”漢克喘著氣回答,“你會看到的。我們發現了海豚利用它們的皮膚控制水流能力的方法,能得到真正意義上的層流。”

我點點頭,原來如此,“平滑的水流,無摩擦。”

“是的。我們還沒能讓船行水流也如此,不過我們正在嘗試。穩流,就是管道里的水流做到無摩擦要更容易些。你明天會看到的。”

我們游歷了整個站。在漁場他們用分等級的網抓魚,只有大小合適的魚才會被網到,其他的都讓游走了。網里也有海豚,它們在網里追魚。負責人用能放出海豚聲音、帶鑰匙的小盒子把它們引到伙伴那兒,海豚看著比人更有趣。不過這兒沒人工作得非常辛苦,我可以看到很多人在咧著嘴笑。

他們在另一個地方的農場里進行培育研究,各種各樣的海藻和其他海草,其中生活著各種各樣的動物。蝦、魚、貝——任何能食用的、不能食用的,一切都在瘋狂生長。漢克說那是因為他們從海底抽上來的水中富含營養,“這也是無窮供應的,從電廠里使用海水開始就是不花錢的。”

我們坐電梯到飛機跑道順風的那端海面上,觀看停泊在飄浮碼頭上的大船。我問在暴風雨中它們怎么辦,像那樣龐大的結構很容易受到波浪沖擊。

“它們不會受到沖擊的,”漢克說,“如果有太大的風浪吹來我們會把它們沉下去。除非這兒天氣夠好,否則壓根不會有船停在這兒。衛星提供給我們精確的天氣預報。”

這是個新世界,一切都明亮而整潔。跑道邊的船上看不到粗鐵條或是增固門,從我到這兒就沒看到一個警察。漢克告訴我海軍的海岸巡邏隊做了一切需要警察做的工作——不過大多時候也只是讓喝得太多的漁民醒酒。

我從不知道人們可以這樣生活,為什么我們本土的人不能?

我們穿過氫工廠,在那兒他們把水電解分離成氫和氧。壓縮、電解產生的熱被送入熱交換器系統。把丹斯沃斯哪部分隔離開來運轉都不可能太有效,可結合在一起效果就驚人了。我知道氫對加利福尼亞很重要,他們通過老式天然管道運輸它們,人們爐子里燒的都是氫。

“我們也從海水里提取到可以銷售的金屬。”漢克說,“如果就為提取金屬那對整個系統來說就不太經濟,不過我們抽的水太多,這是順便的,除了抽水設備所需的能源外,一切都是免費的。”他繼續說著丹斯沃斯以及它的未來,然后突然停下來咧著嘴笑起來,“我是個狂熱分子。”他說。

“我注意到了。”我也咧嘴笑笑,“你讓我也成了個熱心家。”

“是的。現在讓我們回家吃晚飯,朱蒂希望你在這兒時能和我們待在一起。”

“嗯,我住旅館就好,不麻煩了。”

“別說廢話,不麻煩。丹斯沃斯的唯一缺點就是訪客太少。在這兒生活的3 000人,我們認識每個人或者說幾乎認識每個人。如果我不給朱蒂機會讓她聽聽本土最新的消息,她會殺了我的。”

“嗯,我想——瞧,你確定不麻煩嗎?”我不是客氣。我父親認為好客是件大事情,那是我父親教給我而我沒有因為工作而犧牲掉的唯一一樣東西。可漢克不給我選擇,就像工作不給我選擇一樣,完全沒有選擇。

朱蒂·謝爾茲是位苗條的淺黑膚色女人,瘦小卻肌肉結實。她有著貴族化的外表,不過這種外表卻被她鼻子上的雀斑打亂了。我姐姐也有這樣的斑,她痛恨它們。我仍記得每天早上當我們其他人都排隊等著進浴室時,她在里面對著浴室鏡子發出懊惱的聲音。

朱蒂·謝爾茲很高興能見到從外面來的人,他們就是這樣叫我們的。我也被介紹給了艾伯特·謝爾茲,他才九歲,外號叫“軟鼻”,原因我不清楚。

“斯塔爾先生是位科普作家。”漢克告訴孩子。

“真的!我看過你的書,斯塔爾先生。你會把爸爸也寫進書里嗎?”

我抬頭看著漢克,“按照彼得斯博士的說法,你父親不想被寫進書里。”

“啊,為什么不?我喜歡出現在書里。吉米·彼得斯的爸爸就出現在很多書里,他總不斷提醒別人別忘記。”

“出去,去你房間,軟鼻。”朱蒂命令道,“出去,出去。”

“那你們就能喝酒了,哼!”小家伙眨眨眼走出去。

“你要知道,他有一點是對的,”我說,“一點宣傳不會對任何人的職業有所損害。”我以無辜的眼神看著漢克,他無助地回望著我。

“是我的原因,吉迪恩。”朱蒂說,“我家人不想我和漢克結婚。那——嗯,那非常不愉快,我寧可他們不知道我們在這兒。我想把漢克寫進書里也會對他有很多好處。”

“差不多,不過說到底我可不想讓你媽媽來這兒。”漢克說,他又給我倒了一杯酒。

“呃,別提它了。”我舉起馬提尼,“為了丹斯沃斯,它是個好地方。”

它確實是個好地方。盡管我們處于幾十米的海下,可謝爾茲家的公寓并不小也不陰暗。就像海軍上將的辦公室一樣,這兒也有一面可以看到外面的大窗戶,珊瑚間游弋著無窮無盡多彩的魚兒。室內的墻壁都是混凝土的,他們在墻上掛著織毯、圖片以及類似的東西。一面墻上有一架子書,另一面墻上是一架子船模。這一點兒也不像本土的家,TV支配著房間。你能斷定生活在這兒的人們喜歡交談、閱讀和一起做東西。

“我們喜歡這兒。”朱蒂說,“現在,有什么最新的消息?格利高利·托蘭德還堅持要做總統?埃涅阿斯·麥肯齊會怎么樣?”

“麥肯齊會離開,可能會加入漢森企業。”我聳聳肩告訴她新聞界的人們怎么說,“他們說托蘭德會堅持到底,新聞支持他——你們這兒完全看不到任何新聞嗎?”

“非常少。”朱蒂回答,“我們喜歡這樣,沒有TV,我們也不讀任何本國報紙。麥肯齊真的在白宮發現了財產公平委員會的人?”

“看來是。”我并不想談論此事,盡管我想這個國家半數的人此刻都在談論這個話題。通常組織的人對政治的興趣和對唐老鴨的興趣差不多,不過我們有些人真的認為托蘭德和他的人民聯盟會給美國帶來自豪。開始很好,麥肯齊的調查的確清理了華盛頓近三十年來的許多塵垢,我們也有幫忙。隨后麥肯齊靠白宮太近了,后來他離開,托蘭德獨自坐進美國總統辦公室里。

“大多數人認為托蘭德總統和其他人一樣震驚,至少新聞界這么認為。”

漢克討厭地笑起來。很明顯他并不相信這些,或許他正努力證明某些東西是正當的,就像逃跑。

“我寧可談談丹斯沃斯。”我告訴他們,“漢克,你從沒告訴我你在這兒是干什么的。”

“我是個多面手,大多數工作是關于海洋動植物養殖,也做些粗淺的工程。到了這兒再進行潛水訓練就毫無用處了,我們還有許多要學的。”

“你也潛水嗎?”我問朱蒂。

“噢,當然。我是學校老師,有許多課是在外面暗礁上上的。”

“那對孩子們不危險嗎?”

“有一點危險。但對孩子們來說交通事故也很糟,而且我們這兒沒有成群結伙、攔路搶劫、煙塵污染或是強化面粉。”

“對,天堂。”丹斯沃斯還有其他東西,這兒的每個人都做著他感興趣的事。我懷疑我上次是什么時間碰到過像這樣的人。這兒擁有許多大跨國公司里能干的老手,可在本土像這樣的人才是很短缺的。

可是,它屬于我的國家。我們興建了丹斯沃斯,中西部建造的生態建筑運轉得并不太好,不過我們會克服的,我們會再次發現自我。

晚餐當然是魚,各種魚。有一樣東西嘗著味道很像牛排,我問:“鯨魚?”

他們不由自主都發抖了,“不,這是牛肉。彼得斯博士特地為你送來些牛肉。”朱蒂回答。她的喉嚨好像發緊了。漢克看著也不太好,而且我覺得孩子快要吐了。房間里一時非常安靜。

“好吧,有什么不對?”我問,“顯然我失言了。”

“你沒吃過真的鯨魚,對吧?”軟鼻問,他的眼睛睜得像茶杯那樣大,“我是說不是真的。”

“就我所知,我從沒吃過。”我回答,“不過——我想他們在這兒養鯨魚食用。”

“沒有,那已經結束了。”漢克說,“吉迪恩——你見過杰莉嗎?就是彼得斯博士那頭會說話的海豚?”

“見過。”

“你會吃它嗎?”

“天哪,不會。”

“鯨魚可能不像海豚一樣聰明。虎鯨的確——當然它們有幾分像海豚,即使更大點的鯨也不可能擁有像我們這樣的智力,可它們更像猿或大猩猩而不是貓,它們有意識。你會吃猴子嗎?”

“我明白你在指責什么了。”我明白,可我沒他們這樣的感情。這真的擾亂了他們。

“我們能讓孩子們在外面游泳而不擔心他們的原因在于海豚看護著他們,”朱蒂說,“離開它們我們是不可能運轉這個地方的。”

“可是鯨吃海豚,”我抗議,“不是嗎?”

“虎鯨吃。”漢克說,“好吧。我同意這些,海豚不喜歡它們的堂兄妹。可狗也吃山羊,直到它們被教會牧羊為止。這是相同的。”

“你們這兒有虎鯨嗎?”

“沒有,它們太難飼養。”漢克說,“我們現在正集中訓練海豚,將來或許會有時間——”

“那鯊魚呢?”我問,“有可能馴養它們嗎?”

“不可能,它們又蠢又笨又可惡,你甚至不可能恨它們。我想在自然界里有屬于它們的地方,可在這兒卻沒有。”

漢克說到此時聲音里帶著尖銳,我懷疑他是不是和我想著同樣的事情。在他找到這個地方前,他曾經也是條鯊魚。該死的叛徒、逃跑者,讓我們其他人的生存更艱難。

晚飯后我們圍坐在一起看魚,它們是被光線吸引過來的。里面也有海豚,一條小海豚完美地跟在媽媽身后。他們告訴我明天能見到它們。

漢克和朱蒂一直問我本土發生的事,對我告訴他們的他們并不喜歡。對此我并不驚奇,即便只在這兒待了幾小時,我已能感覺出這里與我們本土生活方式的差別。丹斯沃斯的每個人都有目標,可在本土我們就像一個懸在懸崖邊繩子上的人,沒人確切知道要做什么,直到有人找到目標。而我的工作卻是把繩子切成兩半,上帝知道這太讓人難受了。

他們聽了一會外面的事,就開始談論正在丹斯沃斯進行的事情。礦物、生態農場、魚、植物、無污染能源以及海豚。漢克每一樣工作都干過,努力了解整個系統,可這兒有太多東西要做,他的時間不夠。

就是那時我真的恨起漢克·謝爾茲。他對他的工作很熱心,他有妻子、家庭,有他真正喜歡的工作,他晚上睡覺直到天明,在漫長的寧靜黑夜里沒有滋長一點點懷疑,他有我從沒有過的東西,為什么他就能擁有呢?

他曾是我們中的一員。他逃跑了,我們不能逃跑,可漢克·謝爾茲嘗試了。現在他得意地坐在起居室里,嬌妻美子,生活在天堂。他認為自己很安全。

他很快就會明白他錯了。

第一天潛水我們只戴了面罩、通氣管和鴨腳板。海水清澈,到處都是魚。我很吃驚地看到我們旁邊有銀魣游弋,這讓我很不安,可漢克說它們從來不傷害人。當然它們幾乎從不回本土,在這兒它們被養得很好,發育不良的會被剔出。剔出工作是由海豚做的。

我們一離開平臺進入水里,五只海豚就圍在漢克、我和軟鼻周圍。漢克腰帶上粘著一個小盒子,他按著從盒子上伸出的某些鍵發出一種曲調。海豚自己排列好游到我們前面,我發誓它們在對著我們笑。

“這是吉爾,”漢克指著前天晚上我看到的海豚媽媽說。“小的是薩拉。吉爾,見見吉迪恩·斯塔爾。”他說的同時也用盒子發出滴答和呼哧聲。

“你在告訴我它聽得懂英語?”我問。

“相當多。巨無霸也懂,就是那條大個雄性的。”漢克說,海豚又笑起來,“可是這幾個不會說英語,至少它們說的你聽不懂。我們正在教薩拉,可它太小。實際上它還不能很好地講海豚的語言,它在同時學兩種語言。”

軟鼻游到雌性大海豚旁邊,把薩拉從她媽媽身邊推開。吉爾緊貼著他轉了個圈,薩拉分毫不差地跟上媽媽,把軟鼻落在后面,然后游向前直對著男孩。海豚大聲喋喋叫著。

“停止,艾伯特。”漢克疲憊地說,“你知道怎么做更好。”他轉向我說,“小孩子的把戲,他知道海豚不喜歡人碰它們的孩子。吉爾不會真的恨他,軟鼻有恃無恐。嗯,吉迪恩,你準備好做瘋狂巡游了嗎?”

漢克拿出類似馬具的東西,大大的環形物后帶有懸吊桿。海豚鉆進圈里,我們每人拉一個吊桿。吉爾拉軟鼻,巨無霸拉我,另一頭叫方索的雄性海豚拉漢克。我們以五節⑤速度穿過海藻床,身下閃過萬花筒般的色彩。另外兩只海豚緊緊地跟在我們周圍,游向我,然后在碰撞不可避免時猛然潛到下面。好一會我才習慣這些,我看到漢克斜著眼看我,而軟鼻直接笑了。

給他們能嘲笑我的借口真該死,可那時候我確實屏住了呼吸。一頭重300公斤的海豚是相當巨大的,當它以二十節的速度向你沖過來,那情景太嚇人了。

在這種速度下也很難控制我的通氣管。我一直忙著保持面罩里不進水,努力不去喝太多鹽水。最后漢克讓他的盒子發出更多的滴答和呼哧聲,海豚們慢了一點兒。我確信我被測試了,很想知道這是不是對游客們的標準測試。

在外面我觀看了大約一個小時的梭魚管理運作程序。我們自由地在海藻床上游弋,觀看巨大的植物生長,潛到魚兒中間,看海獺捉海膽,把海膽帶上海面敲碎。一條梭魚對海獺太感興趣了,海豚趁機圍在它四周。梭魚立刻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飛快地以三十五節的速度逃離,那速度要比海豚快,可一只海豚預料到了,它在梭魚看到它前就收縮戰線,猛然咬了下去!

我開始尊重海豚的牙齒,對它們五個來說梭魚是頓大餐,每人分一點,薩拉分的內臟最多。

呃,人們養狗,它們也有大牙。人們會相信他們的孩子和阿爾薩斯犬待在一起安全,這種德國牧羊狗三下就能結束小孩的性命……可為了馴養狗,人類已經花了數千年,而海豚只是種野生動物。

或許它們并不真正是野生動物,那樣稱呼這些聰明的動物公平嗎?

第二天我們再次出去。謝爾茲家裝有密封鎖系統,所以可以從他家二十尋的海下直接出去,那個深度處于大多數海藻生長的平臺下面,盡管有許多巨大的葉子從平臺上垂附在深層走廊和實驗室上。幾個水手給我帶來裝備并幫我穿戴好,漢克和軟鼻穿戴好自己的。孩子很高興他可以推遲上課,朱蒂·謝爾茲也因不能和我們一起去而很遺憾,她得去她兒子逃學的學校里教書……

他們用帶有面板的頭盔覆蓋著整張臉。我以前從未用過這種東西,它的優點是你可以交談,離漢克幾米遠我可以理解他說的一切,頭盔上有個與水下雪橇相聯的插件系統,我們都連在系統上,交流就容易了。

雪橇有兩排座位可容納四個人,四周由我們稱之為擋風玻璃(當然這里是擋水用的)的東西密封著。它的動力是電池,內附氧氣筒,所以在圍著站行進時我們自己不用再背氧氣了。等我們出到外面,漢克給我展示系統如何工作,他可以讓與海豚交流的盒子發出一種聲調。巨無霸、吉爾和薩拉出現了。

“我們只用巨無霸。”漢克說,從我頭盔的話筒里聽著他的聲音有些沉重、含糊不清,“吉爾不用當班,當然養育薩拉就是個全職工作,其他海豚都有工作要做。”

等了好一會兒我們的眼睛才習慣深海的光線,我吃驚地發現竟然有這么多光滲漏下來。這兒沒太多的紅或黃色,海水吸收了光譜兩端的光線,所以在這個深度一切看著都帶有不同的藍綠色。

我們乘雪橇離開環繞著富含營養的、上升冷水里的硅藻和浮游生物形成的、巨大的色彩區域。這兒沒有任何建筑,正式意義上來說它完全不屬于丹斯沃斯,不過漢克想讓我看看色彩的變化。我們現在上升了大約20米,可先前我們已經下潛了好幾個小時。一路上海豚一直和雪橇玩著,它們飛奔到前面然后又跑回來繞著我們轉圈圈,催促漢克速度再快些。

最后我問漢克減壓問題。

“沒問題。”他回答,“等我們回去,朱蒂會給整個公寓加壓。我們可以回去讓系統自己漸漸減壓——或者如果你明天還想出去的話讓它加壓。丹斯沃斯的一大優點就是深水生活的孩子們已經適應了壓力。”

“如果你想下到真正深的地方怎么辦?”我問。當時我們正行駛在距站最遠的海藻實驗農場幾海里外,我可以看到深海底在海山頂上礦場里閃爍的燈光。

“用特殊的氣體混合物,”漢克說,“很貴,我們用再循環系統所以不會浪費。”

“我想去看看,編輯堅持要寫深海采礦。”

“最好用‘螃蟹’,”漢克說,“就是小型潛艇,使用體外設備要進行太多訓練。”

“我曾經使用過海軍的裝備,”我告訴他,“用那東西到過太空,不過那可能不太一樣。”

“是不一樣。不過,好吧,或許下個星期去,不能帶孩子。”

軟鼻失望地咕噥著,所有這些景觀他以前都看過,盡管他以前從未到過離站這么遠的地方。他也想看看礦。

我們圍著色彩斑斕的海水邊緣行駛。在這兒冷水擴散進溫暖的熱帶海水里形成截然不同的層次,每層都從上升點處緩緩向下移動,分別有6到9米高,生活著不同的生物,景象很迷人。

我們正準備返回,突然聽到尖尖的口哨聲和尖聲大叫。我四處打量,因恐懼身體都僵硬了,接著確定是海豚在和我們游戲。

漢克取出他的盒子,發出一系列的咯吱聲。一只海豚回答了。“快!”漢克大叫,“進雪橇里!鯊魚!”

軟鼻飛快移向雪橇。我迷惑不解地呆立著,有一會不知道該做什么。我們游向雪橇,接著我在遠處看到了那東西。

是只大藍鯊,6米長,而吉爾盡力擋在鯊魚和她女兒之間。我根本沒看到巨無霸。

鯊魚是美麗的。它穿越深水,如同一顆致命的藍色魚雷直對著海豚寶寶而去。如果吉爾不是擔心薩拉的話,它可以輕易地逃開,可現在它正擋在鯊魚的來路上。

即使在十幾米外我仍能聽到鯊魚撞到大海豚身上的那種聲音。吉爾被撞開,翻著跟頭旋轉著,鯊魚直對著寶寶沖去。

就像在看一場恐怖電影,所有一切都像是慢動作,雖然根本沒有什么東西動得很慢。我們艱難地踩著水游向雪橇,鯊魚轉了另一個圈,轉到小海豚后面,軟鼻在對什么尖叫著,我們不可能及時進到雪橇里面了,即使我們能進去我也不知道該做什么——

巨無霸不知從什么地方沖來,緊緊貼在鯊魚身下,它全速沖著。三百多公斤重的海豚以二十五節速度沖過去造成的沖撞是很可怕的。

不過那好像壓根對鯊魚沒任何影響,致命的藍鯊只是被撞離了攻擊路線。沒抓到薩拉,它開始轉另一個圈,巨無霸緊跟其后,同時努力加速想讓鯊魚遠離孩子。

薩拉發出尖尖的滴答聲,想要保持在它通常的位置,跟在媽媽身后、身下,可是吉爾翻著跟頭失去了控制,我確信她已經死了。

我們游到雪橇處,漢克從雪橇一邊的架上取下一支長長的帶尖錐的標槍。這兒還有標槍,我也抓起另一只跟上他。

“留在雪橇里!”漢克大叫,“扣上罩子!”

“呃,快點!”我對軟鼻說。我一直跟著漢克。他回頭只一瞥就看到我跟著他,那扭曲的表情里同時混雜著痛苦、憤怒和感謝。

我們游到兩只海豚身邊,一邊一支標槍向外對著鯊魚舉著。我們一到那兒,巨無霸就有了動力。

鯊魚不喜歡現在這種形勢。我不知道這些東西有多少意識,不過它有三個敵人,雖然沒有一個像它那樣龐大,可都具有威脅性。

另一方面吉爾流出的微弱血痕也吸引著鯊魚。我看出吉爾沒死,可它控制不住自己了。碰撞一定傷害了它,可能讓它失去了意識。

鯊魚盤旋著。巨無霸緊跟其后,鯊魚在我們頭上轉了個圈,然后直直向我沖來,我用標槍直指著它。似乎我有著充足的時間,可是整個戰爭只持續不到一分鐘。

鯊魚游得太快,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擊中它。就在它進入標槍射程前,巨無霸又出現了,砰!重重撞在鯊魚身上同樣的地方——腮末處,把鯊魚撞歪了。就在它從我頭頂游過時我把標槍深深刺進它肚子里。

這是種填彈標槍,它應該把一顆充滿二氧化碳的子彈射入了鯊魚體內,但什么也沒發生。我詛咒起來,隨后明白自己沒拉該死的保險栓。我所做的一切只是用小刺猬微刺了鯊魚一下,根本傷不了它。

不過這一刺還是起了點作用。鯊魚吃驚地退縮著,稍稍轉了下。漢克正好拿著標槍等在那兒,他可沒忘拉保險。針刺進去,傳來很大的呼呼聲。鯊魚扭動了一秒,然后開始向上飄浮,飄浮的速度很快,它體內爆炸的內臟被壓扁,嘴巴和腮處涌出大大的血泡。巨無霸尖叫著緊緊轉個圈,沖向它的腹部,碰撞沖壓出更多的血。怪物已經死了,它頭朝上,因為注入體內的氣體懸浮著。

漢克仍在大叫。他站在失去意識的吉爾身下,艱難地踩著水想把它推到海面上。吉爾自然飄浮著,它不重,可很大,所以這是個漫長的過程。我游到另一邊,踩水向上,推動著那龐大沉重的軀體。它身體溫暖而僵硬。薩拉一直游在我們周圍,悲傷地尖叫著,然后巨無霸也開始向上推。

“回下面去!”漢克命令道,“你會得潛函病的⑥。”

“你也會得。”我一直向上推,那感覺好像永無休止,可是光線變得更明亮了。

他沒再說什么,很久以后我們沖上海面。我一直努力保持體內氣壓平衡,不停地呼出氣體,隔一定時間才吸一下。要確定會不會受傷還要些時間。我們沒栓塞,或者如果我們被栓了,我還沒感覺到。

我們在水面上吐出氣泡時,吉爾也長長地噓著重新開始呼吸,它無力擊打水面,沒人幫忙就無法浮在水面上。我能看到唯一的血是從它鰭下不規則的裂口處流出的,是被鯊魚咬的還是讓那沙紙樣粗糙的身體磨破的我就說不上來了。

漢克用他的呼叫盒發出另一種聲調,巨無霸飛快地游開了,他圍著我們游了個大圈子然后回來發出滴答的咕噥聲。“視線內沒有鯊魚。”漢克翻譯說。他頭伏下水面大叫,“軟鼻!”

“在,先生。”孩子的應聲微弱但我們能聽到。我從中辨不出任何東西,不過我能想象得出那孩子的感受。他受過良好訓練,所以在他父親帶他的朋友——吉爾確實不只是只寵物——游到海面上時獨自待在海下。

“去求救。巨無霸和我們留在這兒。”

“是的,先生。”然后停了一下他問,“吉爾好嗎?”

“它還活著,出發。”

“是的,先生。”

我聽到雪橇馬達發動時尖銳的嗚嗚聲。我們孤獨地待在海面上,支撐著流血的海豚,更多的鯊魚隨時可能出現。我記得藍鯊是單獨獵食的,我也記起鯊魚可以在幾海里外就聞到血腥味。

“好了,回到十幾米下,”漢克命令,“巨無霸和我會撐著它,在那兒待五分鐘然后上來換我。你的標槍還有子彈,對嗎?”

“是的,好。”我緩緩下沉。不需要兩個人撐著海豚,至少不用兩個人類,巨無霸支撐了大多數重量,可就它一個不能完全撐起吉爾,要有人在另一邊保持平衡。

五分鐘就像永遠,然后我又浮上海面。漢克讓他的呼叫盒發出更多聲音,命令巨無霸繞著我們又巡邏了一圈。當海豚回來,漢克把他的位置讓給我。面罩下他的臉似乎有點灰白、有些汗水,我想他得了潛函病或氣泡栓塞或者兩者兼有。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他下沉,我用力指指下面,他點點頭。

“謝謝。”他沉下去,我獨自待在海面上。

我確信并不真的孤獨。巨無霸就在另一邊,薩拉在我們下面仍滴滴叫著,只不過現在聲音不太悲傷了。巨無霸對它滴滴幾聲,它安靜下來。太陽很毒,可海水溫暖、友好、舒適,除了有些海浪。我詛咒海浪。

我們飄浮在海面上,巨無霸和我支撐著受傷的海豚,而我在想漢克·謝爾茲。我們一起合作得很好,唯一犯錯的是我,一個愚蠢的錯誤。謝爾茲是個好人,他在丹斯沃斯做得很好。他沒傷害任何人,他和丹斯沃斯的工作是要幫助國內的人民生活得更好。

這樣想可不好。謝爾茲是個該死的叛徒,他從隊伍里逃走了。或許他現在做的工作很重要,不過那可不是我能決定的。

巨無霸對我發出更多的聲音,可我聽不懂。“我聽不懂。”我盡可能清晰地說。

“好吧。”海豚回答,回答相當清晰明白。它輕推吉爾,它回應了一下,擺動尾巴以保持自己浮在水面上。它呼吸急促。過了一會它可以在幫助下稍稍支撐住自己。我指著海面用手臂畫了一個大圈。“鯊魚?”我問。

吉爾滴滴些什么,聲音聽著很驚慌。薩拉滴滴回應。

“不,好吧。”巨無霸說。聲音再次清晰得足以讓我明白。它迅速游開,留下我獨自支撐吉爾。它轉了個大圈,在外面停了很長時間,等它回來它發出滴滴聲。

“別的鯊魚來了,”我聽到,“可能有很多。它們會先吃死鯊魚。”好一會兒后我才明白這不是海豚說的而是20米下漢克的聲音,“我恐怕上不去,你能撐住嗎?”

“能!”我大叫,不過我自己也懷疑。巨無霸現在緊緊地圍著我們繞著圈,我提著標槍。我抓起系在保險栓上明紅色的帶子,把保險拉開,然后警惕地握著標槍。

我想著鯊魚,它們從幾里外被血吸引來,吃掉同類,愚蠢而誠實的殺手,我不喜歡這種想法。

一會兒后我看到漢克從海下浮上來。他沒給我發任何預警,我的標槍斜向下指著,對著他浮上來的方向,而他正向上看著明亮的海面標槍,視覺又讓海豚和它的孩子擋著……

這很簡單。是個事故,毫無疑義。他游得很艱難,我確信他得病了,有多嚴重我可說不上來。

一場事故,沒有證人。因極度傷害而終結。他現在幾乎正對著我的標槍,稍稍一動,他就會成為歸檔文件——

不,他是個該死的叛徒,可他在為海豚的生存而戰。鯊魚可能來,我需要他,工作可以晚點干。現在我不能讓海豚冒險。這真是個諷刺,因為我的主管痛恨海豚更甚于痛恨漢克·謝爾茲。

“把你的屁股沉到海下去!”我大叫,“你上來找死。”我移動標槍錯開漢克,“你上來時給發個警告,你差點刺死自己。”

他好笑地看著我,那是會意的笑,它包含了很多。我皺皺眉,“下去!”

他一言不發沉了下去。大約20分鐘后一艘帶加壓室的海軍回收艇找到我們,不過一整群憤怒的海豚只用了10分鐘就游到我們周圍,尋找鯊魚。它們找到了兩條。

他們讓漢克回家吃晚飯。他得了痛苦的肺氣腫,不過不會持久。我們在謝爾茲家氣壓如同水下15米處的公寓里吃晚飯。這是頓安靜的晚餐,隨后他送孩子回房間。

“謝謝,”他說,“別以為我自己可以救吉爾,如果失去母親,孩子幾乎總會死去,薩拉是我們擁有的最美好的前景。你今天干得很好。”

“你也是。”

“我盡力,或許我能重回人類的路上。”

在我有機會回答之前,朱蒂回到房間里,她看著漢克四肢伸展躺在躺椅上。他胸腔里已經有個氣泡了,另一個氣泡在他脖子下的皮膚處,再加壓會把它們壓回去。

“想來你明天不能帶我去潛水了。”我說。

“是的,醫生說要一個星期才能恢復。想來沒我你不會想出去的,”漢克緩慢地說,“沒有目的,對嗎?”

我迅速抬起頭。朱蒂皺著眉并不真正明白,我忍不住看著她。她讓我想起我姐姐,更多是我認真對待過的最后一個女孩——一個受不了我的工作而跑掉的女孩。

“我們下個星期一起潛水,”漢克說,“不能永遠延后。如果我不帶你,還會有其他什么人來潛同樣的水,對嗎?”

“是的。”所以他明白。我好奇是什么讓我暴露的。

“在這兒我們被嚴密地保護著。”漢克慢慢地說。

“海軍付的獎金讓人吃驚,不過如果出事故我們的家人會得到很好的賠償。”他看著朱蒂想說什么,不過說出的卻是,“所以如果你還沒填那些表,你應該去填填。你會得到保護,如果你沒把東西完全填好就太遺憾了。當然這是個恐怖的話題,讓我們談點別的吧。”

我們談起了海豚、海水農場、電場、鯊魚。

“它們適應了。”漢克說,“我們試過很多方法,電信號、噪音、化學方法——沒什么能完全阻止它們,不過大多數鯊魚會避開這個地方。如果鯊魚不是太愚蠢,它們應該不會到這兒來,可這有太多的魚。我想不是薩拉鯊魚也不會攻擊我們,海豚寶寶對鯊魚來說可是道美味。”

朱蒂戰栗著。“我從未見過鯊魚攻擊。”她說,“可是漢克,你再也別想把艾伯特帶到站周徑以外了。在站周圍總有很多海豚在巡游,可外面就只有巨無霸了——我希望你不會再把孩子帶到遠處去。”

“我不會。”他說著站起來手臂微微環抱著她,“美好的五年。”他說,他實際上不是在跟任何人說話。他吻了她。“我有點累了。吉迪恩,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朱蒂可以款待你——”

“不,當然不,”我說著轉身回到我自己的房間。我有許多東西要思考,這個時候我不想讓朱蒂陪著,我也不確定自己想一個人待著。

在我更深地下潛到礦場前,他們訓練了我一個星期,又過了一個星期外科醫生才同意漢克和我一起去。

我們下到一個混凝土修建的桿狀物里,那里面有一組電梯。每下30米我們就得出去,經過一個壓力密封門。在每層深度不只壓力變了,氣體混合物也變了,下到第三層我們就需要戴上助聽器了。

當然這并不是真的助聽器,它們是微型計算機和電子語言過濾設備,能讓人類在高深和高壓環境下生存的氣體混合物里含有很多氦,在氦氧混合物里聲音聽著更像唐老鴨。一些老手不用助聽器就能理解彼此,不過大多數人一個字也不會明白。

助聽器能去掉咯咯聲,放大某些頻率同時壓制掉某些頻率,最后放出平穩單調的聲音。聲音里不可能傳遞出太多情感,不過卻可以理解。

我們繼續向下直到到達最底層——海面下240米。這兒有一個大建筑,里面有實驗室和工人們的住處,當然大多是海軍的。

這兒也很冷。他們調節建筑里的溫度,為此用去大量能量,可氦要比普通空氣傳熱能力強。你能感覺到熱量的流失,能感覺到它們飛快地流失。當我們去外面時也需要穿能制熱的潛水服,深海的水是相當冷的。

開始幾天我們過得很輕松,和一伙海軍到外面參觀礦場操作,他們只鉆探海山的一側為科學家們取樣。每個人都對他們正經歷的事興奮不已。這是美國第一次有機會趕超國際大公司,那個公司在深海采礦技術上占據著極大優勢。

第三天我們單獨出去。除了我們所帶燈光指到的地方,其他地方一片黑暗、陰郁,到處都有可怕的磷光在閃耀。那讓我想起一些大城市,在夜晚一片荒蕪,這里有著同樣不可確定的威脅。海豚不可能再跟著我們,盡管巨無霸和方索就在高處,他們偶爾會潛到我們這層,對著漢克滴滴叫上一會兒,得到他皮帶盒子里的回應就回到上面去。這個深度是海豚的極限,漢克解釋說,盡管它們既能呼吸海面空氣也能呼吸高壓下的東西,所以它們可以上上下下沒有減壓麻煩,可是在這個深度,氮會迅速進入系統,海豚們也會得像我們那樣的氣泡栓塞和潛函病。這里并不安靜,我們也并不孤單。這兒有數百種微弱的滴滴答答聲,開始我不明白是什么,直到漢克帶我到海山處,我看到小蝦或者說像小蝦的東西正在海底山上打洞,它們的鉗子發出噼啪聲。

這兒還有不太長、像鰻鱺的東西,也有形狀奇怪很小的魚。當然真正深海的怪物還在更深的下面,那是人們離開深海潛水器和保護設備就下不到的地方,不過這兒的這些也夠千奇百怪了。這兒有種東西約17厘米長,是深藍海底里一片耀眼的黃光,它似乎全身都長有牙和眼。漢克告訴我它能吞下比自身還長的魚,不過好像沒什么東西對我們有興趣。

我們能和魚兒保持相當近的距離——不是我想去撫摸它們。這種情景很迷人,可有點讓人驚慌失措,裝備上有任何不對,就能立刻置我們于死地。我不喜歡這種情況——我得依靠某些未知技術制造出來的設備了解情況。

我們繞著山底游弋,直到看不見站里和礦山上的燈光。山頂相當平坦,巖石林立,泥土被沖刷得干干凈凈,大大的巖石中間密布著小小的鵝卵石。即便在這么深的海底仍能見海葵和如羽毛狀花朵在水流里輕柔揮舞著的藤壺,偶爾會有條大魚從身邊游過。我一直在找魷魚或章魚,不過一條也沒看到。

我們頭頂遠處有光線傳來,漢克示意我向它游去。我們緩緩游去,節省著能量。循環呼吸器甚至沒在我們身后留下氣泡,盡管我們的燈亮著,也沒什么東西在意我們。我開始覺得像一個可怕的入侵者,沒有能力影響到任何東西,只是一個觀察者而已。

光線是從一個避難所傳來的。避難所是用支柱撐起的半球狀穹頂,出入口開在下面,艙門向上旋轉打開。我們上去,里面是一個直徑大約10米、高約5米的空間。沿墻有許多櫥柜,從樹脂玻璃窗戶能看到外面的海山以及海山里那些讓人驚訝的居民。

避難所里是熱的,所以我們能取下隨身帶的電池。我坐下,感激漢克幫忙取下水中呼吸器,然后他開始取下自己的。他背對著我,我手中有支長鯊魚標槍,保險沒拉,我用它瞄準但手沒動。

他最后取下他的裝置,坐在我對面,很長時間我們什么也沒說。

“這對我們兩個都沒好處,”他最后說,“為什么你不讓它結束?”

“讓什么結束?”

“從你來這兒我就知道你要做什么。吉迪恩·斯塔爾,科普記者,可以自由行動,觀察幾乎所有人——偉大的掩護。吉迪恩,在我離開機構前就知道你了。”

“我明白。他們不知道這點,蘭利的人?”我現在警惕地觀察著他,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們不可能再裝著什么也沒發生游回去了。

“我想他們可能不知道,你知道我不可能跑的。我能去哪兒?而且我相信你的人正監控著所有交通工具。”

“哼。”我沒再說別的,可他知道我在想什么。任何如他般優秀的人瞞過看門人都不會有什么困難。

“是的,好吧,我已經厭倦了逃跑。我喜歡這兒,吉迪恩,而且怎么做對朱蒂最好?你怎么發現我們的?她對此可不太擅長。”

“不,是海豚。”我回答,“特納,你還記得特納吧?”

他扮了個鬼臉,“當然,偽君子。美國是為好美國人存在的,無論他們是誰。我想他最喜歡下終結命令了,他怎么找到我的?”

“他痛恨海豚。”我說,“害怕它們會取代人類或者什么。他讀一切他能找到的關于海豚的讀物,他讀到的某些東西讓他懷疑你是不是就在丹斯沃斯。我不知道是什么讀物,不過他安排人來觀察,然后我們發現了你妻子。”

“我明白了。是的,曾有篇科普文章可能會讓我暴露,不過我沒想過公司外面會有什么人讀……”

“他讀了,而且真氣瘋了。他說你是雙重叛徒,背叛了組織,背叛了全人類。哈羅德·布萊登,你撒腿開溜,很少有人能僥幸成功。可你開溜前還警告了那個對象,我們不可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布萊登。”標槍在我手里轉了又轉,我不知道如果他決定搏斗會怎樣。他幾乎像我一樣高,在他那個時期他是好手,但他已經不再訓練,他似乎已經放棄了。

我必須記住沒有一個人會真正放棄,除非他是死人。

“叫我漢克。”他說,“五年前我殺了哈羅德·布萊登。他們沒告訴你那個對象——那個我警告的人是誰?”

“沒有。”

“埃涅阿斯·麥肯齊。”

我吹聲口哨。助聽器不是為此而設計的。整個談話帶著種奇怪的音質,我們單調地談論著生和死。“麥肯齊……”我思考了一會兒。五年。“發生在選舉后!托蘭德的命令!”這次驚嘆語氣助聽器還是沒傳出來,漢克所能聽到的只是另一個單調的陳述。

“是的,我知道。”

我相信這個故事。托蘭德讓埃涅阿斯·麥肯齊做他的副司法部長,而麥肯齊發現在托蘭德的人民聯盟里到處都存在瀆職和貪污,那近乎于毀了托蘭德總統。不過我們都相信在麥肯齊發現貪污前托蘭德什么也不知道。

“你知道麥肯齊對漢森企業進行過仔細檢查?”我問。

“你告訴我的。”漢克一直看著我,一會后他避開我看著窗外,看著魚兒和海蝦游過,當他再回過頭時他吃驚地發現他還活著,“我想這很合理,勞里·喬·漢森從開始就對格利高利·托蘭德沒有太大用處。”他大笑起來,從助聽器里聽著只是種“哈、哈、哈”聲,“有趣,我們總認為大公司就是敵人。”

“它們是的,你知道它們如何運作。”

“當然,那我們又是如何運作的?”

“那不一樣,我們都是士兵,其他人怎么可能同這種力量抗衡?別敷衍我,漢克,這沒用,你不可能承認你錯了。為此你已經讓太多人流血,承認你錯了就是在承認你是個怪物。”

“我明白,吉迪恩。我明白。”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最后我說:“漢森在科特斯海成立了一個像這兒這樣的機構,實驗性的,沒有全生產能力。”

漢克點點頭,“可惜我最初沒逃到那兒。接觸我你會有大麻煩,現在太晚了,即使漢森也不可能讓你的人遠離我。如果家人被牽扯進來我總會被公開。”

家人,我想到朱蒂,她很快就會孤單。這真愚蠢,因為我總是孤單的,“沒人會去找個死人。”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說,干好工作就是我的一切。漢克是對的,你不可能質疑對你下的命令。如果處在上層的人不知道他們在干什么,如果不值得這樣做,你會怎樣?一個該死的雇傭殺手,一個罪犯,我不是,我是個愛國者,我是個兵。

漢克有趣地看著我,“如果你報告我死了,而我又出現——”

“是的。”如果這種情況發生了,我也會是案板上的肉,我會是的。

漢克又看向窗外。飛快地一刺,或者左擊,把沒穿潛水裝備的他推出去。沒帶裝置的他會直接向上,沒人能在這個深度幸存。他會上浮、肺部破裂、氣泡栓塞遍布血液、腦子。迅速、無痛苦,也很容易解釋。

可我知道我不會那樣做,“在這兒是不可能找到尸體的。”

“可我得離開丹斯沃斯,你想我能瞞過你們的人嗎?”他再次把臉轉向我,不過這次他看著并不吃驚,只是疲倦,“我告訴你,吉迪恩,我殺了哈羅德·布萊登,而漢克·謝爾茲不會讓他的朋友為他冒生命危險。”

“朋友?”

“對我,是的。”他沒再說什么,不過我想起我們兩個如何幫助吉爾游上海面,監視鯊魚,等栓塞出現,等著會因潛函病成為瘸子的痛苦……

我們又坐了很長時間,思考著。“如果離開下加到漢森那邊,你就安全了。”最后我開口說,“七百海里公開水域。海豚能游那么遠嗎?”

這次他真正看了看我。

“這兒有多余的氧氣瓶,對嗎?”我問,“空氣和氦氧混合氣?足以讓你減壓,而且你帶有呼叫盒。海豚會把你帶七百海里遠?”

他想了一會兒,“我們能游十節,三天,溫水。”他開始翻箱倒柜,“干凈水,我不需要食物,海豚可以捕魚,一個人吃新鮮魚肉能活很長時間。你要怎么解釋這兒供給的損失?”

“誰會知道我們曾到過這兒?我會編個好故事,講給海軍和組織聽。”

“你瘋了,他們會監視朱蒂,我得給她送個信,吉迪恩。等她也去了漢森的機構,他們會懷疑的,然后我們兩個都倒霉。”

“他們不會為她費心的,如果你死了他們就不會。”

“為什么,吉迪恩?”他問。

“該死的,離開這兒,走。”求你,在我改變主意前。看在上帝的份上,漢克,走吧,求你,走吧。

他穿上裝備,帶上水瓶把其他東西打包:氦氧混合物氣瓶,一些純氧——這樣當他接近海面時就不會得氧中毒。這些他可以用很長時間,足夠他減壓。如果有風暴,他只用潛到海面下,海豚會照顧他。

“失去吉爾和薩拉,彼得斯博士會很痛心。”他回頭看了我一秒,“你會告訴朱蒂嗎?”

“她會知道的,不過不是現在,以后吧。”

他畏縮了。離開家人會很困難,但他得到他唯一的一次機會更困難。他揮揮手,沉入避難所底。

我獨自一人游回站里,我看到一整群鯊魚。一只鯊魚受傷了,其他鯊魚正在吃它,活活地撕咬它。

我好奇它們會不會看到我,不過我真的并不擔心被看到。

插圖:馬開峰

作者簡介

杰瑞·波奈爾,1933年出生于美國,朝鮮戰爭期間曾在美軍服役。是美國的科幻作家、評論家,他曾八次獲得雨果獎提名,兩次獲得星云獎提名。曾與《環形世界》的作者尼文·拉里合著過《上帝眼中的塵埃》。杰瑞的作品不僅僅局限在科幻小說上,他曾為現已停刊的電腦雜志《Byte》撰稿——這一刊物是美國20世紀七八十年代暢銷的IT雜志。杰瑞·波奈爾在該雜志上開設專欄,從有意購買電腦商品的用戶視角,撰寫有關電腦的文章。

1973年杰瑞·波奈爾擔任美國科幻奇幻作家協會主席,正是在他的提議下1975年設立了大師獎,頒獎對象是已經在幻想文壇中有卓越成就的作家。2002年為了紀念去世的SFWA奠基人達蒙·奈特,這一獎項更名為“達蒙·奈特紀念大師獎”。《極度傷害》獲1975年雨果獎最佳中篇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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