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打定主意,一上車就把票倒出去。老人去售票點打聽過,一張軟臥和一張硬座,中間差價四五百呢。暈頭獾!
老人常常用暈頭獾罵自己的女兒女婿,罵他們是冤大頭,不會勤儉持家。就拿這次買票來說,老人再三再四地交代,買張硬座就行!女兒滿口答應。可是臨到最后,遞到他手里的還是一張臥鋪票,并且還是軟臥,不是暈頭獾是什么?
女兒女婿牽著孩子把老人送上車,一個包廂四個鋪位,淺藍色的墻壁,深藍色的碎花地毯,米色的窗紗、桌布,雪白的床單、被褥,外面炎炎烈夏,室內涼爽如秋。
老人心里又罵了一句:暈頭獾!這次不是罵女兒,是罵鐵路管理部門。這又不是住家戶,搞這么舒服干嘛?
車子就要開了,孩子在老人臉上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啵啵親了兩口,老人嘟著嘴,點著額頭:這疙瘩。孩子就又親了親老人的額頭。姥爺,再見!“小老外”,再見!老人也沖外孫子擺了擺手。“小老外”是老人對外孫子的昵稱,老人住在城里的主要任務是接送孩子,路上碰到熟人,老李,干啥去?老人大聲回答:快放學了,去接“小老外”!
車子緩緩駛出站臺,老人把行李從鋪位底下拽出來,等到列車員過來換票時,立馬扮出一副可憐樣:閨女,你能不能把這張臥鋪幫我換成硬座?我身上的錢沒帶夠。“閨女”三十大幾了,一聽老人濃厚的家鄉口音,便感覺異常的親切,“閨女”這個稱呼更是讓她感動,更何況還有些別的原因,因此,“閨女”顯得格外熱情:大爺,票我可以幫您換,補回差價。但是您這么大歲數了,一天一夜,受了受不了?我年輕那會兒,啥罪沒遭過?這有吃有喝,還有座兒,再不會受罪了!“閨女”盯著老人滿頭的白發和臉上深深淺淺縱橫交錯的溝壑,柔和中帶著嗔怪:大爺,臥鋪想躺就躺,想坐就坐,您別有福不會享!就是,不用換,不用換!省那幾個錢干啥呢?同車廂的其他三位乘客也紛紛勸老人。
老人現在是孤立無援,只好閉了口,心里稍微合計了一會兒。等到“閨女”來送開水時,老人就又纏上了她:閨女,你還是幫我換一下吧!我這是在女兒家,女兒給我買的臥鋪,可是沒給我多少錢,我回到老家沒錢花。叫你女兒給你寄!我女兒家沒錢,人又小摳兒。小摳兒還會給你買軟臥?老人又被噎住了,索性使出“小老外”慣用的招數:哎呀,你就幫我換換吧,算我求你了,中不中?“閨女”一臉正色:大爺,您是真的缺這倆錢?老人重重地點頭:不是倆錢,是好幾百呢。好,那我去幫您想想辦法。“閨女”轉身走了,老人臉上露出一絲得意:暈頭獾,這點小事還能難住你老爸?當初老人接到票,一看是軟臥,立馬吼起來:一上車我就把它倒出去!女兒一愣,但隨即瞇著眼說:您以為那么容易倒啊?您要有這個本事您就倒!現在眼看著大功告成,老人心里那個樂。
十幾分鐘后,“閨女”轉回來了。老人提起行李興沖沖地就想向外走。“閨女”笑瞇瞇的:我是說幫您想辦法,可沒說幫您換票。呶,這是六百塊錢,比差價還多出一百多呢,是一個大老板聽說您的情況送給您的,您老人家就還在這里給我老實躺著吧,錢可要保管好!說著,“閨女”把一卷嶄新的老人頭塞到老人手里。
看著手里突然多出來的一卷錢,老人目瞪口呆,他再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咋個一回事。
“閨女”走了,一到乘務室就打電話:李晴,你是沒看到你爸那樣,嘴巴現在還張著呢?老人家可真有意思!笑。那邊也笑:小文,我爸路上就拜托你了,無論如何,你可不要讓他把票倒出去,他都七十好幾了,人越老越小摳兒,也不知道天下老人是不是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