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化至上,何來文化?

送給公安局的錦旗，正文十個字，第一個字就大錯特錯。這效果確實撼人。更撼人的是，在強大的輿論追擊之下，故宮終于不得不硬著頭皮認錯，也把錯全部歸為制旗單位，似乎自己一百個委屈，只是代人受過。就沒想過，送旗儀式在媒體上可是特招搖，儀式現場故宮官僚就只顧得上對照相機秀泡絲，就沒顧得上瞄錦旗一眼？能都怪制旗單位？

寫錯字是沒文化，為錯誤的辯護，更顯得沒文化。概而言之，故宮的問題很多很多，包括剛剛披露的私人會所問題。但最根本的問題，還是文化單位沒文化的問題。在這點上，堂堂故宮，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中華三千年文化代表者之一的故宮，其沒文化的程度，跟西裝筆挺但總在公共場所對著手機大吼大叫的包工頭，在我眼里可是一點差別沒有。

文化單位沒文化，這是故宮最大的悲哀。又豈止是故宮的最大悲哀呢？

為什么會有這種最大悲哀？說到此要認個錯先。因為我犯了個大錯，真把故宮當文化單位了。它有行政級別是吧？它的各級負責人都有頂戴是吧？它是按權力法則決定故宮事務和俸銀分配是吧？那么還能有什么疑問呢？號稱文化單位的故宮，顯然是個變相的衙門，或者，就叫做二衙門。

不受監督和制約的權力法則，不過是另類形式的叢林法則。而任何叢林法則，從根子上說都是反智的，反文化的。把這樣的法則運用于文化事業，運用于文化單位，那還能叫文化事業和文化單位嗎？還有一絲絲文化氣息嗎？

以實質是叢林法則的權力法則主導文化事業和文化單位，本質上，是官場文化對文化的殖民。所以，權力法則或者說官場文化在哪里占上風，文化就會從哪里敗退乃至消亡。不獨故宮如此。全國那么多的高校乃至那么多的著名高校，請問，哪所真有文化，真配得上大學這個本應是世上最文化最文明最優雅的稱號？原因無它，無非大學亦官場也，大學主事者，皆官場中人也。官場亦紅塵，既是紅塵中人，焉能指望大學主事者守身如玉，以全副身心做出世之事？

出路何在？方向很清楚，就是把文化還給文明，以文明保障文化。這里狗尾續貂，講個小故事。北京故宮發生失竊案之后，臺北故宮博物院院長周功鑫即對公眾聲稱，他們不會有這種事，因為他們一直以零事故為唯一目標。經歷了駭人的“9#8226;21”大地震，依然所有文物完好無損的臺北故宮博物院本來有資格吹這個牛，豈料話剛落地，仍遭激烈炮轟。何故？概因今年三月，臺北故宮發生了一次斷電事故。臺灣“立委”們為此大為光火，群起痛斥，咸稱“不可思議”。周功鑫費盡口舌解釋，仍難平“立委”怒氣。

什么叫文明？這就是。對權力的監督和制約沒有死角，即便區區一個斷電事故亦有代價，亦得給代議士解釋，亦得給公眾交代。在位者如店小二，有作為老板的納稅人的全方位監控，豈敢絲毫怠慢？撼字當頭和私人會所一類的大丑聞，設若發生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想都不必想，周功鑫立馬走人。

文明的另一個含義，是文化自治。再如臺北故宮博物院，政府與故宮的關系，可不是想怎樣就怎樣的，《國立故宮博物院組織條例》等百年老法如百年巨樹，遮蔽著權力的烈日，蔭庇著故宮。不是說政府完全撒手不管，而是要有規矩，有邊界。政府不是干預文化，統治文化，征服文化，不能把文化當官場，把文化當權力的跑馬地，而是必須服務文化，保障文化自治。

以文明保障文化，把文化還給文化，惟其如此，文化才能自由生長和自然生長。也只有自由和自然生長才符合文化的規律，一個國家才可能真正有文化的綠野。否則，權力烈日長久暴曬之下，文化必日漸枯竭，粗俗和粗鄙就會如洪荒淹沒一切，縱然堂堂故宮亦難免俗。

時評人物：笑蜀

1962年11月生，1984年畢業于中山大學歷史系。曾任南方周末高級評論員、《中國改革》雜志執行主編。著有《劉文彩真相》、《背上十字架的科學——蘇聯遺傳學劫難紀實》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