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推銷員之死》并不是一部單純的現實主義作品,阿瑟·密勒在該劇中成功地、廣泛地使用了表現主義和象征主義的手法,充分地揭示了人物心理。密勒在將人物心理外化時運用了多種技巧,既有傳統手段也有現代手段,并有自己的創新,展現了他在揭示人物心理方面高超的藝術成就。
關鍵詞:《推銷員之死》 人物心理 表現手法 特征
中圖分類號:I1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673-291X(2011)24-0291-02
阿瑟·密勒是為美國戲劇贏得了國際聲譽的為數不多的幾個重要作家之一。相對于奧尼爾和威廉斯,密勒賴以成名的作品相對較少,他的聲譽主要依靠一部《推銷員之死》。這是一個人們不得不承認的事實。但戲劇界給予這部作品的高度評價絲毫不遜于其他重要劇作。它被譽為是“不同凡響的里程碑式作品”、“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的最佳美國戲劇”等等[1]。
這出劇之所以如此成功,關鍵是因為它將一位沉醉于“美國夢”,失去了本性的推銷員的心理刻畫得細致入理,把現代社會中最普通的小人物的靈魂深處的一切揭示得淋漓盡致。《推銷員之死》通過主人公威利·洛曼的悲劇性格的塑造以及他最終走向毀滅的結局設計,對美國流行的價值觀提出了質疑,揭露所謂的“美國神話”的欺騙性和對普通民眾心靈的毒害,反映了由社會造成的個人畸形心理。
這是一場挖掘和探討人物心靈深處的劇。它的副標題是“一出兩幕加挽歌的自我對話”,而它的排演劇名是“在他的頭腦深處”(The Inside of His Head)。可見其作者著意把此劇寫成一部“心理劇”。在情節架構上,密勒綜合了兩種結構方式:傳統情節結構——以外部事件發展為中心線,和現代心理結構——以人物心理活動為中心線。前者賦予劇作整體上的嚴謹,構成后一結構的淡遠的背景;后者才是作者濃墨重彩之處,是表現主題的主要手段。
因此《推銷員之死》一劇有兩條情節線索,一為外部事件情節:威利奔波一天后深夜回家—計劃產生—計劃破產—威利自殺。這里的“計劃”是指威利父子分頭行動—比夫要去爭取他以前的老板奧利弗的支持,向他借貸資金,和兄弟哈皮開公司;而威利也要向公司老板霍華德提出不跑外銷、換一份在紐約市內工作的請求。可事與愿違,二人誰也沒有成功。更糟的是,比夫竟習慣性地順手偷走了老板的金筆,威利也被勢利老板解雇了。威利的“美國夢”終于破滅了。
外部事件引發人物心理活動,構成內部情感線索。如作者本人所言,“始終緊緊抓住威利的思路作為這個故事所要采取的形式”[2]。全劇以威利的情感運動、內心變化為貫穿的主線,把人物對過去生活場景的回憶、精神恍惚時出現的幻覺和現實生活交織在一起,通過組織得極其合理的時空交錯把主人公的內心世界暴露無遺。
比較而言,外部線索情節簡單,人物內心的活動則更為豐富,更體現主題。但人物內心感情的流動是無形的、隱密的,必須借助外化手段來外化人物心理,才能將之呈現于觀眾面前。在劇中威利的大腦像一臺關不掉的機器,不停地從現在跳到過去,又從過去回到現在,要把現在和過去、現實與幻想在這極有限的舞臺上表現出來也需要有高超的戲劇技巧。
《推銷員之死》一劇的題材和背景都具有鮮明的現實主義的特點,然而,它又不是一部單純的現實主義作品,因為在該劇中作者成功地、創新地運用了表現主義和象征主義的手法,人物的言語、動作、幻象夢境和往事的直觀再現等均充分地揭示了人物心理,深刻地呈現了人物的內心世界,從而取得了成功(下文中所引用的原劇譯文均引自英若誠譯《推銷員之死》,不另外加注)。
一、象征主義手法的運用
劇中有一處感人的細節是威利深夜在自家的花園里撒種種蔬菜。“撒種”這一動作極其平凡,但卻具有深刻的心理動機,反映了威利的性格本質。威利身處鬧市,為周圍林立的高樓大廈所包圍、“擠壓”,而他卻執意在自家的院子里開出一小塊地要種點什么,盡管這塊地幾乎不見陽光。為什么呢?因為他想在這世上有所收獲,他要留下些什么,“種”下些什么。現實生活中,威利屢屢受挫,生意場上一敗涂地,被老板解雇,兩個兒子也沒什么出息,可以說威利一事無成,一無所獲。威利被趕到這一塊陽光照不到的地里來“撒種”,種下他前途渺茫的“希望”。《推銷員之死》是一部關于最普通的小人物的悲劇,威利像其他普通美國人一樣一心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在世界上留下痕跡能不為人們遺忘,“撒種”這一平常動作不僅深刻揭示出主人公的這一心理特征,同時也揭示了千千萬萬美國普通民眾的內心所想。如此,威利這一人物就具有了普遍意義,整部劇的主題也得以升華。
威利千方百計地要在不長莊稼的土地上撒種子,還象征著他一心為實現自己想發跡的美國夢而堅持不懈地奮斗著,盡管這只是徒勞而已。本劇另有其他幾處應用象征手法來表現人物心理的實例。威利被解雇后,對兩個兒子怒氣沖沖地說:“什么過去的情況,什么亂七八糟的,我不感興趣!因為樹林在燃燒……熊熊烈火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上來。我現在走投無路了,今天人家把我開除了。”這烈火既象征著社會中的邪惡勢力正張開大口要把威利吞噬掉,同時也是發自他內心的仇恨邪惡勢力的憤怒的烈火。“烈火”也象征著威利生活中遭受的不幸的打擊,表明他處境艱難,面臨滅頂之災,心中好似油煎火燎似的難受。烈火還是一種鞭策和督促,大火臨門,時不我待,迫使威利再也不能舉棋不定、遲疑不決了,必須立即采取行動。英若誠先生把“樹林在燃燒”譯為“現在火燒眉毛了”,概有此用意。
劇中多次出現的絲襪也是一種象征。一方面它是對林達這個賢妻良母形象的肯定,另一方面是威利對妻子負心、對兒子內疚于心的象征。因為十四年前他把絲襪送給了他的情婦,而妻子卻在家補著破襪子度日。長子比夫發現父親的丑事后,從此荒廢學業,自暴自棄,這使威利更感羞愧,并由此總想搞出點名堂來以彌補自己的過失。所以絲襪也是威利失意的一個象征,是促成他悲慘結局的一個重要因素。一看到妻子補絲襪,威利就感到內疚和心虛,就心慌意亂:“你不補襪子行不行?至少我在家的時候別補,我受不了。沒法兒說,我求求你。”可見絲襪成了折磨他心靈的一個魔癥。
外在象征主義手法“偶爾也以一個人的形式表現出來”[3]。威利的哥哥本就是一個集多重象征意義于一身的重要人物。作者用本的形象對比出與之迥異的威利的氣質和心理。本是一位冒險家,而威利因循守舊;本心胸開闊,只身闖蕩世界,威利感情纏綿,一輩子圍著小家庭打轉轉;本做事大膽果斷,能把握自己的命運,而威利優柔寡斷,沉湎于自欺欺人的夢幻世界不能自拔。本是威利成功夢中的英雄和楷模,他反復出現在威利的幻覺中,表現了威利的不自信和潛意識中的后悔與嫉妒。威利把本當做是自己的救星,每次出現危機(如被解雇后、自殺前等)就求助于他,反映了一種心理依賴。本在威利的頭腦中越高大,他代表的“成功”的形象越深入其內心,就越襯托出威利的失意與苦悶。
二、表現主義手法的運用
如前述及,本劇中人物的幻覺、回憶等心理活動與現實場景緊密交織,體現了密勒巧妙地糅合表現主義手法與寫實主義手法并將其編織進一個極為緊湊的結構之中的高超藝術技巧。表現主義被移植到戲劇創作中來,使得觀眾在了解人物的外部動作的同時也了解了他的思想活動。“它不用平鋪直敘的描寫法,而是用綜合法,能讓觀眾在瞬間、在一個一閃即失的場景中通過象征性的幻覺來了解……和宇宙。”[4]“《推》劇的一個目的是用表現主義的不同凡響的快鏡頭表達人們‘感覺到的’心理狀態。”[4]最突出的例子便是作者對威利這個人物的塑造,讓他在時間和空間任意漫游,從而展現現實重壓下人物復雜的內心活動。
劇本第一幕中,威利深夜回家,精神恍惚,一會兒回想起兒子們年幼時的歡樂情景,一會兒后悔當初沒跟本到阿拉斯加去,一會兒又為自己過去對妻子的不忠而內疚,并穿插著出現已過世的本和以前的情婦的幻覺。這些回憶和幻覺等內心活動,有的通過主人公之口敘述出來,如“打開汽車的擋風玻璃”的幻覺和對幼年比夫的回憶等。但絕大部分卻不是按照這種傳統的寫實手法以對白或獨自來表現的,而是通過把心理活動外化,見諸舞臺動作。其中,將往事以直觀的場面呈現于觀眾面前、使往事重演的手法類似于電影中的“閃回”技法[5]。作者用“閃回”的快鏡頭,讓觀眾跟隨威利在過去與過去,過去與現實之間跳躍穿梭,使“過去”成為“現實”的一部分,反映了威利面對現實生活中自己和兒子的失敗,在頭腦深處尋根刨底地追溯失敗根源的心理過程,這一過程體現了他深深的自責和無法擺脫的內疚。
而威利幻覺中的主要意象——本,可以看成是作者運用的“分身法”[6]:威利是現實中的失敗者,本是他幻覺中的成功者。這種幻覺的出現充分表達了威利思想中美好理想和殘酷現實之間的矛盾,矛盾的不可解決孕育了人物內心的自殺傾向,導致了最終的悲劇發生。
人物的內心千變萬化,密勒在將人物心理外化時運用了多種技巧,既有傳統手段也有現代手段,并有自己的創新。密勒受到表現主義的深刻影響,同時又將傳統現實主義的成分合理吸收、融化在自己的創作里,尤其是他借鑒了表現主義的心理描寫技巧,被譽為心理現實主義,使得現實主義戲劇獲得了更加深入的舞臺力量。參考文獻:
[1]汪義群.當代美國戲劇[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2:90.
[2]Martin,Robert A.(ed.)The Theatre Essays of Arthur Miller [M].New York:The Viking Press,1978:280.
[3]阿·尼柯爾.西歐戲劇理論[M].徐士瑚,譯.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1985:145.
[4]郭繼德.美國戲劇史[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292-309.
[5]Szondi,Peter.Theory of the Modern Drama [M].Cambridge:Polity Press,1987:93.
[6][美]阿瑟·密勒.推銷員之死[M].英若誠,譯.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