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誰關上了生育的大門

如今，世界上有將近一半的人生活在人口不增長甚至是負增長的國家里。人口統計學家們一直致力于弄清造成這種驚人趨勢的原因，而巴西是擺在他們面前最具吸引力的研究案例之一。

過去50年來，巴西女性生育率從6.1%減至1.9%，許多女性減少子女數量，部分選擇不生孩子。

一個挺好，兩個不錯，3個就太多了

“若澤·卡瓦略、穆里洛、吉拉爾多、安吉拉、保羅、埃德維吉斯、維森特、麗塔、露西亞、馬賽利諾、泰蕾辛妮婭，已經11個人了吧？這還不包括一次死胎，3次流產以及一個出生后就夭折的嬰兒?！碧颇取たㄍ呗允且晃滑F年88歲的巴西老婦人，她一邊用沙啞的嗓音敘述著自己一生中16次懷孕的“成果”，一邊注視著來看望自己的大兒子若澤·卡瓦略，后者正坐在長沙發上抽著煙。“根據我所生下孩子的數量，現在我應該擁有100多個孫子輩的后代?！碧颇取たㄍ呗哉f道，她的語氣中帶有一絲抱怨。

若澤面帶笑容，他很清楚母親說這話的意思，母親現在只有26個孫輩。若澤退休前曾是一所大學經濟學院的院長，同時也是近半個世紀以來巴西最杰出的人口統計學家。他在大部分職業生涯中，總是在統計、調查巴西人口的變化，而這種變化也同樣在其家族中鮮明地反映出來——巴西女性的生育率在日漸降低，在他的家里，短短兩代人的時間，生育率就從其母親的11%，降到了現在平均每位女性親屬的2.36%，而對于整個巴西來說，這一數字更是陡降到了1.9%。

巴西最新的生育率指標已經低于維持該國人口現有規模所必需的水平，這就意味著巴西人口今后將出現負增長。巴西的生育率甚至比美國還要低，在美國，平均每個女性一生中會生下兩個孩子。擁有1.91億人的巴西堪稱拉丁美洲頭號人口大國，由于信仰天主教，墮胎行為在該國是非法的（只有少數情況例外），政府也從未推行過控制生育的政策。但就在這種情況下，巴西家庭規模在過去半個世紀的時間里始終呈現快速下降趨勢。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并不僅僅是那些經濟寬裕且擁有職業技能的女性不愿生下多個孩子。外界一直認為，生活在鄉村以及城市貧民窟中的女人會一個接一個生個不停，但這種看法顯然不符合事實。我最近和很多巴西婦女開懷暢談，她們中有學校教師、建筑師、報社記者、商店售貨員、清潔女工、女高中生等，幾乎所有的人都對我說，有一個孩子挺好，兩個也不錯，3個就太多了。

其實生育率下降這一現象并非巴西一國所獨有，雖然時下人們擔心整個地球的人口會越來越多，但事實上如今世界上有將近一半的人生活在人口不增長甚至是負增長的國家里。除了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國家外，全球其他地方的生育率均呈快速下降之勢。

“我的‘工廠’已經關門了”

在巴西，你每天都會遇到年齡不到35歲卻已做了絕育手術的女性，而且她們在談到這一點時往往毫無悔意?！拔以?8歲時就生下了自己的頭一個孩子，本來不想再生了，可第二個孩子卻意外降臨，于是我去做了手術?！鄙钤诎臀鳀|北部城市累西腓的一位28歲售貨員對我說。她接受輸卵管結扎手術時年僅26歲，而且這種絕育方式是不可逆轉的?！拔业摹S’已經關門了?！边@是許多做了絕育手術的巴西女性都會說的話。

為什么要生兩個孩子，而不是4個？不像自己奶奶那樣一口氣生下8個？城市化，無疑是重要原因之一。

20世紀60年代開始，巴西經濟結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絕大多數工作機會都集中在了城市，人們從鄉村涌來，物質豐富、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時，生活成本也在增加。為了家庭的生存，女人們也必須外出工作，而且往往一干就是10個小時。新生兒與其說是未來工業的生產力，倒不如說是家庭生活中的累贅。

醫療水平的提高降低了嬰兒及青少年的死亡率，也使得廣大普通家庭相信，只有很少的孩子會半路夭折，以至于沒有必要再多生幾個以備不測。再加上全國養老體系解決了人們的后顧之憂，養兒防老也就沒那么迫切了。

20世紀七八十年代，巴西爆發了兩次婦女解放運動，女性地位逐漸上升，她們不愿再淪為給男人生兒育女的工具。佩特爾創建了一家專門以巴西女性為對象的銷售行為研究公司，她說：“我們發現，時下很多年輕女性將自己的教育視為最重要的事情，其次是自己的事業，再往下才是孩子以及穩定的男女關系?！?/p>

按照佩特爾的說法，養兒育女并未從巴西女性的生活中消失，只不過是其重要性有所下降而已，而且現在養個孩子也的確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花費很高。佩特爾目前還沒有生育，她打算過些日子再考慮這件事。

電視降低了生育率

此外，巴西的低生育率還與一種家用電器的普及密切相關，那就是電視。曾有一項研究結果表明，電視機在巴西的普及速度要遠快于教育，它對巴西傳統家庭觀念的瓦解作用十分顯著。當我抵達巴西時，那里正在熱播一部名叫《激情》的電視劇，該劇講述的是一位巴西現代女性的故事，她富有，生活在小家庭里，不受約束。而這樣的電視劇，充斥在巴西各大電視臺里，對民眾的家庭觀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人們都很羨慕劇中人物的生活?！盀槭裁匆敲炊嗪⒆幽?？小家庭不是更好？”我聽到很多巴西女性這樣對我說。

“我曾經問過電視劇制作者，‘電視臺真的試圖通過電視劇來宣傳計劃生育理念嗎？’”經驗豐富的巴西人口統計學家艾爾莎·貝爾科說，她曾研究過電視連續劇在人口控制方面的作用。“你猜他們是怎么回答的？‘不，我們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在電視劇中描述小型家庭的故事更容易編寫出來?！辈还茈娨暸_的目的如何，他們都已成功地讓巴西民眾對小家庭生活充滿了向往。

處在“人口紅利”中的巴西

較小的家庭規模被認為有助于發展中國家經濟的快速起飛，這就是所謂的“人口紅利”理論（在一定時期內，國家生育率迅速下降，少兒與老年撫養負擔均相對較輕，總人口中勞動適齡人口比重上升，從而形成一個勞動力資源相對比較豐富，對經濟社會發展十分有利的黃金時期）。國際經驗表明，所有先行的發達國家和地區，都曾經在一定的發展階段上或多或少地得益于“人口紅利”。而巴西，也正處在這樣的勞動資源黃金時期。

然而，生育率過低也會對國家的未來帶來不利影響。人口結構失調，老齡化加劇，都會讓社會和經濟環境失去活力。如何調控人口比例和生育率，將是巴西和其他發展中國家今后需要思考的問題。

不過現在，巴西女性很享受小家庭帶來的輕松和愜意，當我和幾位巴西女性聊天，問她們是否對自己奶奶那一輩人的大家庭生活有所懷念時，我從一片不屑聲中聽懂了一個詞匯，那就是“牢籠”。但這個詞匯很快就被一片笑聲淹沒了。（摘自美國《國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