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我上小學開始,父親就進入了考場,并且他的考試時間很長,居然長達20多年。20多年中,父親不斷在做著同一道考題——借錢。
村里小學教學質量不好,父親不想讓我在村小學“荒廢”掉,想讓我上鎮里的中心小學。他委托熟人去跟鎮中心小學的校長講情,校長礙于情面,不好拒絕,就給父親出了個難題——交1000元的“建校費”。20世紀80年代末,1000元對于一個農民家庭來說是筆嚇人的“大錢”,校長想用這種方法讓父親知難而退。沒想到,父親借遍了整個村,終于湊夠了這1000元。為了借錢,父親對鄉親們說了很多的好話,嗓子都啞了。
我如愿以償地進入鎮中心小學,而父親也開始了還債生涯。為了盡快還完錢,父親開始倒賣麥秸。他把鄉親們的麥秸收購過來,然后用平板車拉到40多里外的市造紙廠去賣,運一趟可以掙20元左右。
每天,父親用平板車拉著摞得很高的麥秸,行進在去往市里的路上。40多里的路,父親來回需要整整一天??柿?,喝口涼白開;餓了,就吃自己帶的涼饅頭,他的胃病就是在那時患上的。
靠著倒賣麥秸的微薄利潤,父親供我讀完了小學,并把借的那些錢還上了。
二
小學畢業后,我考上了市里的重點中學——市一中。我在學校寄宿,花銷很大,光住宿費和生活費每個月就得200多元。初一的第一學期,父親又開始四處借錢,我的第一學期的花銷就是父親這么借來的。
春節后不久,父親種了兩畝多的西瓜,種西瓜的效益比種小麥要好得多。因為有了這兩畝多的西瓜地,父親再向村里人借錢底氣就足了很多,他借錢的時候常常這么說:“你盡管放心,我那兩畝的西瓜賣了錢就還你!”就這樣,父親以未來的西瓜作“擔?!?,為我借了一筆又一筆的生活費。
那年夏天,父親種的西瓜獲得了豐收,父親把家里的平板車改裝了一下,做了一個能盛放西瓜的車廂。每天凌晨1點鐘左右,父親就拉著上千斤的西瓜去市里。他把手電筒綁在了車把上,借著手電筒的亮光趕夜路,在早晨四五點鐘的時候到達市區。下午5點多鐘,西瓜賣完了,父親再拉著平板車回家。
就這樣,父親用賣西瓜的錢還上舊賬,再重新借上新賬。那幾年,他在村里有兩個稱呼:“種瓜專業戶”和“借錢專業戶”。
三
那年高考,我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名牌大學,但是,學費、生活費加起來要1萬多元。我從高考的考場上下來不到1個月,父親就開始了自己的大考——為我借讀大學的費用。
父親想到了我的一個遠房表叔,他在城里做批發電器的生意,經濟條件較好。于是,父親騎著自行車,后座上綁著兩個蛇皮袋,里面裝著他精心挑選的幾個大西瓜,去了表叔的家。表叔非常誠懇地拒絕了:“你兒子剛讀大一,你就借錢,接下來的3年你咋辦?而且現在的大學生不太好就業,你還不上咋辦?所以,你別為難我了……”
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父親默默地推著自行車回來了,滿臉都是汗水。那天回家后他一句話也沒說,第二天天不亮,他又早早出門去借錢……我的大學學費在父親的一次次奔波中終于湊齊了。
進入大學后,我利用課余時間在外面兼職:家教、廣告員、超市收銀員……我用賺來的錢養活自己,盡力給父親減輕負擔。大學畢業后,我順利進入浦東的一家外企,每月發工資后,總會及時地給父親寄上一筆錢。我告訴自己,要用自己的能力讓父親徹底離開那個折磨了他半生的“考場”,讓他能夠抬起頭來走路。而父親的勤勞和執著,也將影響我的一生。(肖進摘自《風流一代·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