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書架上有31本書,借走了9本,還剩幾本書?”這道數學題,在作業本上靜靜等待著一年級女孩余欣欣(化名)的解答。
“13-9=4”,欣欣寫。
看到女兒又把31看成13,一旁的媽媽余靜佳提醒著:“欣欣,要多看幾遍題目啊。”
欣欣有點兒委屈:“媽媽,我都看了3遍了!”
這樣的煩惱持續了一年,終于,余靜佳從醫生那里找到了問題的答案:她的女兒欣欣,是一名讀寫障礙兒童。
家里有個“愛迪生”
剛上北京師范大學奧林匹克花園小學一年級,欣欣就被任命為班長。她眼神機靈、處事大方,一度成為學校里的明星新生。
第一次期中考試,欣欣考得不錯。不料接下來,她的成績明顯下滑,特別是數學,常常不及格。班主任非常困惑,孩子上課回答問題都對,作業也對,偏偏一到考試就失誤。
不料,媽媽比班主任更加困惑。余靜佳還有個大女兒,比欣欣大一歲。兩姐妹的機靈程度不相上下,她對兩個孩子的教育方式也一模一樣,結果卻完全不同。
直到有一天,一個英文單詞—Dyslexia突然蹦進她的腦海,它的意思是“讀寫障礙”。她開始搜集資料,發現欣欣的表現——混淆上下左右、朗讀時跳字或跳行,這些與讀寫障礙癥狀一一對應。
她繼續研究。每個漢字都是集聲音、外形和意義于一體,而讀寫障礙兒童正是在掌握這三者之間的聯系時會出現延遲或信號丟失。
愛迪生、愛因斯坦、達·芬奇、丘吉爾、湯姆·克魯斯……余靜佳還看到一長串的讀寫障礙名人名單。她想起欣欣入學時,自己代表新生家長所作的演講:“家長一定要相信你的孩子有某方面的天賦。如果老師說你的孩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應該說,很慶幸,我有一個‘愛迪生’,我要把孩子帶回家去養。”
后來,余靜佳常常以此自嘲:“沒想到我就中獎了,我家就有個‘愛迪生’!”
“因為愛,我們認識”
“她能感受到別人的心情。”班主任鄭鑫老師如此評價。她收到過欣欣的一份手工禮物。在欣欣家人合照的背面,欣欣用彩色鉛筆畫了小小的心形圖案,旁邊寫著“因為愛,我們認識”。
幾乎沒有老師和同學不喜歡欣欣。然而,她還是被從班長的位置上撤換下來——因為考試成績不好,學期末的“三好學生”評比,也沒有她。
漸漸地,欣欣變得沒有那么聽話。她在考試前一晚蹭到媽媽的床上,吵著要和媽媽一起睡。她還埋怨作業怎么也寫不完,煩躁起來又是以哭鬧收場。
只有媽媽余靜佳明白,欣欣害怕了,正在一點點喪失自信。
她投入更多的精力親自輔導欣欣。為容易混淆的詞語編寫口訣,將兩個步驟的數學計算簡化成兩個問題。有一次欣欣的數學考試只考了43分,余靜佳將卷子抄寫一遍后讀給女兒聽,讓其重做一次,結果竟是95分。她將兩張卷子訂在一起,讓欣欣帶給數學老師看。
她還支持欣欣學體操、學畫畫,“一切努力,都是要在其他方面加強欣欣的自信心。”
“因為你太聰明了”
從二年級起,余靜佳讓欣欣接觸北京的一家學習潛能開發中心,余靜佳告訴欣欣,你要參加這個班,做腦力操和其他練習。
欣欣不理解:“媽媽,我為什么要做腦力操呢?”
余靜佳回答:“因為你太聰明了,聰明得都有點兒不平衡了。”
欣欣和30多位同學組成閱讀班,余靜佳也開始為家長間的互幫互助而努力。她決定,將學校里有共同困難的家長們聯合起來。在她的主導下,2009年國慶假期里,30多位家長召開了第一次家長支援會。地點就在學校,主題是關于孩子們的讀寫障礙。
起初,余靜佳是不希望將這次聚會變成媽媽們大倒苦水的“怨婦會”的,然而,似乎只有傾訴過后,媽媽們才有勇氣和力量面對。
一位媽媽說,她找回了一個兒子。在不知道讀寫障礙以前,她認為大兒子完全是一個壞孩子,于是把所有母愛都轉移給老二。直到得到大兒子的測評結論,她才在時隔很久后再次擁抱被自己忽視與責怪的孩子。
聽著的媽媽們都在抹眼淚,余靜佳也哭。然而,家長會的成效還是讓她非常開心,“因為家長通過這樣的認知和努力,重新與孩子建立了關系”。
“除非你有這樣一個孩子,你才會知道家長有多辛苦。不管是你要幫助他,或者是你要理解他,都很難。”余靜佳說。
一切都只是剛剛開始
三年級上學期的期中考試,欣欣是在一個單獨的屬于她的“考場”里考試的。一位老師專門為她朗讀題目。讀寫障礙兒童的表現各不相同,欣欣的聽覺并沒有問題。
這次考試成績比欣欣平時成績平均提高了20分左右。
在此之前,余靜佳已向學校請求,允許欣欣缺席下午兩堂課,由家教幫助她完成作業。隨著課業一年年變難,欣欣做作業的時間越來越長,余靜佳不得已請求這樣的特殊安排。
學校表示支持,特意為欣欣安排了一間空房間。
過了幾天,欣欣開心地主動向媽媽夸耀起她的“辦公室”來。里面有一張搖床,還有一張大沙發,就連靠枕也是卡通圖案的。她帶同學們參觀,“別人都羨慕得要死”。
讀寫障礙不是疾病,沒有藥方也不可能治愈,只能通過長時間的訓練得到緩解和克服。對欣欣來說,一切都還只是剛剛開始。
你的那一天還沒到呢
欣欣在逐漸認知,自己不是容易考100分的孩子。不管多努力,她就是經常只能考60分的孩子。
學校和老師都很配合余靜佳對欣欣的教育方式,但是整個教育體系并不適合這樣的特殊孩子。余靜佳終于決定,在四年級的時候將兩個女兒都轉入國際學校就讀。在那里,或許欣欣的繪畫天賦可以得到更加充分的發揮。上課時做筆記,別的孩子用單詞,她用圖畫。襯衣、褲子,用符號記錄意義。
欣欣起初想做獸醫,最近想做服裝設計師,偶爾還會說繼承媽媽的事業做一名建筑師。她的體操練得很好,單手倒立是班上活動時的保留節目。
余靜佳正在籌劃建立一個民間公益機構,幫助更多類似問題的中國孩子。與自閉、多動等其他障礙相比,讀寫障礙兒童的基數更大、表現卻更不明顯,特別值得關注。
有一次,欣欣問媽媽:“為什么別人播種都馬上開花了,而我播那么多種子,都沒有開花啊?”
余靜佳忍住眼淚,微笑著回答:“種一粒種子,就會收一粒果實。有的人收到果實的速度會比較慢,但是終究有一天他會發現,哇,原來有很多果實在等著他呢。欣欣,你的那一天還沒有到來呢。”(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