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紀中如同劉關張一樣開辟了自己的蜀地。
在英雄情結普遍存在的中國,
他曾經是個純種英雄。
亦如大多數英雄一樣,
在命運的劫數上他也難逃“遲暮”。
他已經變得爭議四起,
一部接一部的大制作,因為有他的前綴,
依然享受著市場一擲千金的優待,
而相當多的人也在質疑他的“誠意”……
張紀中說,我不在乎。
作為一個制片人,衡量作品的標準是市場。
作為一名導演,他仍然沉醉于激情燃燒的歲月。
那天早餐。張紀中不知道該吃什么。精巧的南方小點數步可及,習慣于老北京豆漿油條的胃口,提不起任何興趣。張紀中接打了兩三通電話,細致地囑咐了兩位愛子在家的飲食。那是兩只雪拉瑞犬,名叫張托托和張保羅,張紀中和他們情同父子,一起跑過宣傳也上過電視。處理完這些事,張紀中仍然沒法和自己的胃口和解。他悶悶地坐著,接受著我們的采訪。興致不是不高,但看得出來,他餓了。
餓是張紀中習以為常的生活狀態,因為他是個工作起來忘乎所以的指揮者。在他的戰場上,整個劇組數百上千號人馬都要聽他號令,他還是出了名的嚴苛,很多人曾言及怕他。“怕我是因為拍不好我就換人。我沒這么說過,但我這么做過。很多人說我不好合作,我的意思是錢在這個時候該花就要花。在很多場合該摳就要摳, 我摳也不是往我自己身上摳。”這個時候,有人遞過來一碗竹升面,面絲細滑,賣相可觀。張紀中挑動了筷子,徐徐嚼下,那一筷子落入他胃袋的堪稱傳統的廣式面品,得到了三個字評價:“不好吃。”豆漿、水果和辣椒醬也隨后送上。盡管“不好吃”,對于堆呈于桌子上的早餐,張紀中還是沒有浪費。熙熙攘攘的酒店自助餐廳里,他如同任何一位用餐者一樣,只是例行吃著食物,因為大胡子的緣故,看上去還有些不方便。而另一邊,他用近兩個小時連續不斷的敘述,告訴我們:他的理念就叫“英雄”。
A面:從最壞的現實走來
張紀中出生在時代交迭時,那是1951年。父親是解放前資本家,還做過國民黨代縣長,因此注定了他的人生無法平坦行走。出生于那個“最壞”的年代,從童年開始,惡夢般的陰影便籠罩著張紀中的成長。直到了小學六年級,一絲陽光才緩緩透入寒冬般凌厲的現實。第一次接觸到后叱咤半生的事業,是在老師的鼓勵下,根本不知文藝為何物的張紀中報考了解放軍學院舞蹈系。
彼時張紀中的身體不如現在“壯勇”,高高瘦瘦的他往考官面前一站,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他有習舞的潛力。而家世惡夢依舊在,走到政審關口的時候還是被學校卡住。張紀中還能做什么?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在上山下鄉的知青路途上等候奇跡。下鄉的那個地方在山西農村,等候的過程中他成為當地煤礦中學的歷史老師。
命運也是在這個時候發生了起承轉合。1978年,中國的空氣中浮動起變動的因子。27歲的張紀中考上了山西省話劇團,這一次他順水推舟,正式成為一名話劇演員。現在的張紀中仍然還記得第一句預示著他的命運行將改變的臺詞,那是在一出叫《西安事變》的話劇里,他扮演了一名愛國學生,高喊著:“北平連一張書桌都容不下了……沖啊!”
張紀中激流勇進沖入了歷史大潮。翌年,和朋友去上海電影制片廠觀摩電影片場的他,意外成為了《當我們年輕的時光》男一號。這是他的銀幕處女秀,也是他的青春人生即將收尾的最后歲月。1981年,和程曉英主演的《舞戀》是張紀中專職演員生涯中最值得銘記的一個角色。來自城市的舞蹈編導向峰和彝族姑娘曲木阿芝結識并相愛,這樣的愛情片在當時足以沖高整個社會的荷爾蒙指數。當然那個年代也與造星無關。直到1987年,伺機而動的張紀中才正式步入給他量身定制的大戲。這是一部跨世紀年代巨制,張紀中是唯一的導演和主角。或者說張紀中拍遍欄桿 “牢”底坐穿,在嘗盡時代風霜后,開始成為時代的寵兒,開始用他身上積攢下來的草莽英氣給中國電視劇畫了一個圈。
B 面:哪個男人不想做英雄
張紀中身上有一種濃重的英雄情結。試想,在那個時代有志于建山造海的人哪個不胸懷天下,做著立地成王的美夢。張紀中說,他還特別喜歡兄弟情義一類的草莽英雄,在他的念頭中,從古到今,概莫能外,男人就應該做老大。
為了將這種想法付諸現實,張紀中邁開了更大幅步伐。1987年,身在魏晉的他早已置身于漢。話劇開始走下坡路,他看到了更好的突破口—電視。拍電視還是個新興事物,張紀中找到了導演張紹林合作,難題在這個時候出現了。這是張紀中第一次接觸到資金問題。戲的名字叫《百年憂患》,當時還沒有市場憂患,也根本不存在盈利概念,但還是要找到錢把戲按計劃拍出來,才算大功告成。
錢需要山西省教委出。對著自己的第一個出資方,張紀中跟教委談了一個月還沒有解決。后來,他干脆換位思考,從教委的角度進行說服。“這個劇在政治上的意義很大,教委要有前瞻性,如果把這個事情做好,打動全國,這就是個公德無量的好事。”想不到,這話一說,幾十萬上百萬的款項立即打了下來,這樣一筆資金在當時可真個巨額數字。事后,張紀中也對自己進行了重新審視,“我很能說服人。當時展露出的是做制片人的潛質”,張紀中回憶,“我沒有演員的靈性,沒有編劇的恒心,也沒有導演的專一。所以,我不適合當演員,不適合當編劇,也不適合做導演,我最合適的位置是制片。無論是制片人還是制片主任,反正事無巨細,任何困難麻煩,都由這個人來處理來管,這個人就應該是我。制片人就是把我所有的性格弱項化腐朽為神奇的一項職業。”
有了《百年憂患》的開門紅。張紀中和張紹林開始搭檔。他們又合作了《刑警隊長》、《有這樣一個民警》和《好人燕居謙》等幾部主旋律電視劇,讓張紀中出乎意料的是,它們居然全部獲得了“飛天獎”。而在更普遍的觀眾眼里,已經年近四十的張紀中在這個時候仍然未聞其名。沖擊輝煌的第一波是《三國演義》。那部造成萬人空巷的長篇巨制電視劇讓張紀中徹底找到了實現英雄夢想的最佳途徑。
1992年,張紀中完成了央視電視劇《三國演義》五組之一的拍攝制作。闖入那個群英薈萃群雄并起的世界,多么血性啊,張紀中簡直按捺不住了。接下來是《水滸傳》和《笑傲江湖》,這時張紀中的身份已經成為央視電視劇制作中心制片主任。擁有全國最佳的資源,張紀中還為中國電視劇制作業開拓了一種全新模式—制片人中心制。在這種與國際接軌的制片方式中,無論投資方是誰,制片人才把握著一部劇的生殺予奪大權,從演員到拍攝,從設計到資金,全都由制片人說了算。在張紀中的劇組里,他更是一言九鼎,他背負風險,也無所不管。“拍戲有難以想像的復雜,有無數過程”,在他眼中,“太陽升起終將落下,再大的困難都會過去。我每一天都在解決問題。當我把問題都解決完了,這個戲也就拍完了。”2003年,他從央視轉戰華誼,《射雕英雄轉》和《天龍八部》等一部部金庸劇的翻拍讓他飽受爭議也千金入囊。三十余年,四十余部劇,這是張紀中建造的王國。無論外界如何紛爭,至少在這里,他依然稱雄。
能走多遠就走多遠 對話張紀中
我拍的戲都是最大投資
記者:大概算了一下,你拍攝的片子加起來有40余部,這些片子的贏利率怎么樣?
張紀中:我第一部賺錢的片子也是我第一部做制片人的片子,是《三國演義》和《水滸傳》那一撥兒。這些片子當時還有中央電視臺的力量,拍到《笑傲江湖》的時候,也是賺錢最多的時候。2003年時,我離開央視,來到民間,我自己做的第一部是《射雕英雄傳》,當時也賺了很多。大概算算,我所拍攝的電視劇最少賺到投資金額的百分之二十,最多賺到百分之二百甚至更多。就像最近開播的新版《西游記》,在國內算得上是最大的制作,加上贊助費前期投入一個億,現在的贏利額已經有1.6億。
記者:你怎么說服投資人拿出一個億?
張紀中:這一點我不得不說馬忠俊先生。第一他相信我;第二我提出的這個錢數,不是空穴來風,是根據我這么多年制作電視劇的經驗而來。這個給投資人很大的壓力。但是如果沒有這些投資。我們寧肯不做。我拍的電視劇,特別是金庸那些劇,在當時都是很大的投資。 我最初想拍《西游紀》的時候是2006年, 那時候市場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市場的容納非常有限。算一算根本沒有利潤,所以為什么2006年之后停了一停,是因為那個時候還在觀望。這個做了四年。當我跟他們商量的時候,他們做了市場調研,到了2007年我覺得一定要做,而且做這個事情不必要像以往那樣—過去為了配合我的戲,建了十一個影視城,它們的效益有好有壞,但是特別好的、效益突飛猛進的沒有,因為這些影城的作用很單純,就是拍戲用的。而《西游記》不涉及到這個環節。
記者:之前建的影城都是地方性投資,現在效益欠佳豈不是資源浪費?
張紀中:這樣做是我首開先河,但也不是我首創。當時中央電視臺拍《唐明皇》時,在無錫邊建了個“唐城”,效益還行。之后拍三國,又建了個三國城,這就有點密集了。當時還有個人在旁邊建了個微型景觀,最后死寂了。后來拍《水滸》時,想著能不能又這么做,我們就去找地方,最后在那里建了三個影城。這樣一來,三個影城形成規模化,游客量也大量增加,尤其它緊靠上海。當年《三國演義》和《水滸傳》播出的時候,就像是個巨大的廣告,吸引很多人去看那里。這樣一來就拉動了當地的旅游經濟。后來我做桃花島,也是個很好的例子。桃花島是浙江舟山一個不起眼的小島,年游客量兩千多人。我第一年去的時候在那個島上蓋了個射雕英雄城,建造了大船,當地政府投入了上千萬,后來又去擴建成了影城,在那里拍了《天龍八部》等。五年以后,上島的人就達到了七八十萬,現在十年過去,達到了一百多萬人。你想想從幾千人到一百多萬,增加了多少倍!我后來再去,每次都看到島上的變化,道路的修建,碼頭也重新修建,輪渡的更新等,都是新的氣象。你可以看到旅游給當地帶來的好處。我現在思考的問題是,美國的迪士尼可以開遍世界,做大產業,那我們的文化一樣也可以這么傳播,比如西游記美猴王主題公園。我已經做了很多前期工作。
中國電視劇是一種畸形發展
記者:你怎么看中國電視劇市場的現狀?
張紀中:現在已經逐步走向成熟,但是也有很多畸形的地方。很多錢從房地產商轉到文化的行業來,于是很多錢都不惜血本砸演員,其實這樣是把我們市場破壞掉, 破壞了市場規則。演員是受益了,身價百倍,但是它的惡果似乎還沒有出現。我在此要說,一定會產生惡果,就是制作的低下。有時候我就說我跟他們取取經。你把大半錢給了一兩個演員。這還怎么拍?拍出來的是什么?電視劇、電影都需要制作,電影還不一樣,演員可能有號召力,但電視劇市場不能容納這么多,靠的是整個團隊的制作。據說某些電視劇演員的單集已經達到了四十萬,結果可供排戲的只有二十萬。在我的觀念中,這就是一種畸形的發展。
記者:可是觀眾對電視劇和電影有不同要求。中國大陸的電視劇制作也算不錯。
張紀中:那也不行,電視本身,代名詞就是粗糙。我們要改變粗糙。美國哪個電視劇粗糙?你別告訴我電視觀眾看不出來。《24h》、《越獄》,哪個粗糙?你都看過,你來對比我們這個東西,你就只能說中國電視劇就這么完蛋。所以,我一直強調的是要加強制作,加強一部劇的整體制作。
記者:實現起來難嗎?
張紀中:可以看到,我對中國電視劇市場是知道的。大戲我也參與了很多,四大名著我就參與了三部,我想單一個人能夠參與三部的也不太多,全國也就我一個了吧。我覺得我的這些經驗足以告訴我們,把電視劇做大是可以做到的。
記者:電影《美猴王》是你的下一部作品?
張紀中:劇本已經修了三遍了,還沒有很滿意。卡梅隆先生也已經看過了,他覺得這個故事比較有潛質,很好的中國故事,但是要保留中國文化精髓,而不是完全西方化。在這一點上,你可以看到一個藝術家怎么樣看待這些問題。不是好像我們有些人說,你怎么讓外國人寫劇本啊。文化,不是僅僅是你的地域,這是一個文化交融的世界。我們好的文化,要帶給世界去。這是一個分享的時代,再不是一個封閉的時代。我們要自己把中國哲學帶到外面去。你不帶,別人現在就給你弄功夫熊貓。
記者:你自己現在處于一種什么樣的狀態?
張紀中:我現在還有很大的熱情,想完成手頭的構想。我沒覺得自己特別疲憊,也沒覺得自己特別輕松,我只是想當我沒有這個熱情的時候,是我退休的開始,當我身體還可以,精神還很旺盛,這時候我要繼續把這東西完成,能走多遠走多遠。也許我實現不了,但是一定有后來人幫我實現。我還是要努力去做到更多,做的更好。
魔幻大片
張紀中拍過那么多英雄角色,問他,哪一個跟他最像,他說,喬峰跟他很雷同,因為他們都屬于敢做敢當的人。相比喬峰的英勇剛烈,張紀中的敢做敢當其實來得更實在。因為面對各方爭議和口水,張紀中從來都是一笑而過,甚至還會放出幾句狠話對抗。
當然,也可以說張紀中是因為底氣十足。有人算過這樣一筆帳,如果近三十年來中國電視劇的產值有100個億,那張紀中一個人在里面要占到10%,余出的才夠其他人相爭。這也正是張紀中自信滿滿的原因,他曾經放過話,就整個華誼來講,他也是最賺錢的導演。
也有一個人,被拿來跟張紀中做過對比,曾經熱播一時的《激情燃燒的歲月》里的石光榮。在雷大炮式人物孫海英的演繹下,石光榮以一種原始而豐饒的農民姿態吸引過很多人。他也是英雄中的一種,沒有喬峰那般俊朗沉重,卻一樣是男人中最受歡迎的類型。
而張紀中依然離他很遠。他崇尚英雄可他不是英雄,他有言在前,市場就是市場,有種來這里說話。張紀中就是這樣混跡于江湖,他可以背負壓力、質疑,甚至罵名,但他就是讓人無法棄之無視之,因為還沒有哪一部電視劇沒有開播就已經賺了近兩億,除了被稱作“雷片”的新版《西游記》,這是張紀中的最新作品。
張紀中接下來的動作是和詹姆斯·卡梅隆合作拍攝3D商業大片《美猴王》,在他的想像中,所謂大片,就是東海龍王肯定不能穿人類的衣服,那不是扯蛋!世界上最賺錢的十部大片,有九部是魔幻類型。張紀中算過這樣一筆賬。他比劃著龍王爺的袍子,應該是由水天成,那是真正的曹衣出水啊!也一定會大賣市場。張紀中同時還做著建造“西游城”的規劃。“不只是簡單的摩天輪和恐怖城,我們要把中國文化的精髓融入其中。”采訪那天,聽到1.6億的數字從張紀中的聲線里飄出來,任是眼前這個人背負著如何不靠譜的“罵名”,任是他的規劃實現起來還十分渺茫。我們還是相信,因為他是張紀中,這或者可以變為現實。他本身就是一部魔幻大片不是!
就像張紀中作品中的另一個英雄人物曹操。任世人唾罵,他還是開創了一代魏朝。在歷史的大浪淘沙中,永遠有那么多人記得他。他是一代“梟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