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的分享者》中的陌生化現象

摘要：《秘密的分享者》是康拉德最著名的中篇小說之一。本文將從語氣的角度對小說中主要人物的對話進行研究，著重從人物對話中小句的主語、限定成分和情態狀語的使用上來揭示小說中蘊涵的陌生化現象及其產生的藝術效果。

關鍵詞：陌生化 語氣 藝術效果

作為一位文學家，康拉德的作品以其深刻的主題，精巧的結構，獨特的語言而聞名于世。學界對他著作的研究也始終保持著高度的熱情，研究的重點一直集中在他的“叢林小說”上，如《吉姆老爺》和《黑暗的中心》這兩部小說一直是評論家關注的焦點，而對他的其它作品則關注較少。作為康拉德創作生涯中期的一部小說，《秘密的分享者》具有很高的研究價值。從幾位主要人物的對話中可以看到很多陌生化的影子。陌生化技巧的使用，提高了作品的審美價值和藝術效果。

一、小說的主要情節

這部小說的情節十分簡單，主人公“我”剛被任命為船長。一天晚上，孤身一人的“我”遇到了從另一艘船（賽弗拉號船）上逃過來的萊格特，于是“我”就把萊格特藏在自己的艙房里。雖然萊格特告訴“我”他殺過人，但是“我”還是一直保護著他。最后“我”不顧危險，指揮船員們將船開到了離海岸最近的地方，使萊格特安全到達陸地，開始了他新的生活。

二、關于陌生化和語氣的基本概念

“陌生化”是俄國形式主義文論的核心概念之一。什克洛夫斯基在《作為技巧的藝術》一文中指出：“那種被稱為藝術的東西的存在，正是為了喚回人對生活的感受，使人感受到事物，使石頭更成其為石頭。藝術的目的是使你對事物的感覺如同你所見的視象那樣，而不是如同你所認知的那樣；藝術的手法是復雜化形式的手法，它增加了感受的難度和時延，既然藝術中的領悟過程是以自身為目的的，它就理應延長；藝術是一種體驗事物之創造的方式，而被創造物在藝術中已無足輕重。”［1］P6

陌生化理論的建構拓展了人們的審美視野，增強了文學作品的內涵。這種把熟悉的內容陌生化，把被大家廣泛接受的思考模式陌生化，把人們對于文學作品常規的感知陌生化的方法，增加了作品的藝術效果，使讀者在閱讀過程中能夠更好地感受到作品中所蘊含的美。

在功能語法中，語氣是體現交換功能的核心，它由主語和限定成分組成。主語的定義與傳統語法相似，而限定成分指小句中動詞詞組的第一個功能成分。語氣中的限定成分除了表達時態外，還表達情態和歸一度。另外情態狀語也屬于語氣的一部分，它又分為評價狀語和語氣狀語，這兩個部分在語氣分析中也起著十分重要的作用。不同的情態詞具有不同的量值，因此所表達的意義也會有差異；它們可以表示不同程度的情態意義和意態意義。［2］ⅩⅠⅤ—ⅩⅤ

三、對小說人物對話的小句主語分析

（一）“我”與船員之間的對話

在整部小說里，“我”和船員之間的對話并不是很多，每次談話的內容也都很簡短。但就在這僅有的幾次交談中，我們還是可以發現小句中主語使用的一些特點。下面是“我”

與大副和二副的第一次交談：

“Are you aware that there is a ship anchored inside the islands? I saw her mastheads above the ridge as the sun went down.”（“我”）

“Bless my soul， sir! You don’t say so!”(大副)

“That’s so，” (二副) ①［3］P174-176

我們可以看到“我”的話語里分別用“you”和“I”作為小句的主語，表明船長想聽聽大副的個人看法，努力拉近自己與大副之間的距離。但是大副好像并不領情，在一陣感嘆之后，便用以“you”為主語的小句進行答復，并沒有出現我們所熟悉的“Yes， I…”或“No， I…”這種傳統的表達方式。他將談話的重點又推給“我”，比較隱晦地表達了內心的想法。而二副在停頓了很久之后才開口，并以“that”作為小句的主語，來指代船長所敘述的整個事件，這說明二副也是出言謹慎，并沒有發表自己的看法，只做客觀的陳述。

而在小說的最后，“我”為了把萊格特送到離陸地最近的地方，下令將船不顧一切地向海岸駛去。而“我”在與船員的對話中，多次使用了祈使句。如：

“Give the mate a call， and turn all hands up.”(“我”)

“Be quiet.” (“我”)［3］P212

祈使句的使用具有強烈的指向性，表明了船長此刻堅定的態度。此時的“我”似乎突然之間與下屬們融為一體，沉著冷靜地指揮著大家，實現了船的安全轉向。

（二）船長與萊格特之間的對話

船長與萊格特之間的對話在小說當中一直貫穿始終。從兩人之間的對話中可以發現，以“you”和“I”為主語的小句出現的頻率非常高，即使兩人在甲板上初次見面時也是如此。比如：

“I say， no need to call anyone.”（ 萊格特）

“I was not going to， ”（“我”）

“Are you alone on deck?”（ 萊格特）

“Yes.” （“我”）［3］P179

從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在這短短的一小段對話中，以“you”和“I”為主語的小句便出現了三次。初次見面的兩個人毫無“陌生”之感，他們之間的交流高效而深入，這與船長和船員之間的交流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三）船長與阿卻波爾特②之間的談話

在整部小說里，兩位船長之間只有一次短暫的交談，但其中一處對于小句主語的重復使用體現了阿卻波爾特的性格特點。例如：

“That reefed foresail saved you，” （“我”）

“Under God—it did…that it stood some of those hurricane squalls.”(阿卻波爾特)［3］P195

在上面的對話中，“我”以“That reefed foresail”為主語提到了前桅帆，阿卻波爾特在回答時，話語中以“it”為主語的小句多次出現。在兩人的交談中，主語并沒有發生變化，沒有產生新的信息。由此可見，阿卻波爾特對拯救大家的萊格特只字不提，只是附和著說前桅桿拯救了大家，他這種避實就虛的談話策略一覽無余，而這并不是一個船長應有的作風。

此外，在阿卻波爾特的話語中，小句中“I”的使用也非常頻繁。如：

“I’ve had the Sephora for these fifteen years. I am a well-known shipmaster.”（“我”）［3］P194

“I”的多次出現使這位賽弗拉號船長的個人經歷逐漸呈現在大家面前，展現了阿卻波爾特非凡的自信，說明他是一位有著豐富經驗、認真負責的人。而這與他在前桅帆問題上所表現出來的虛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四、對人物話語當中小句限定成分與語氣狀語的分析

（一）“我”的話語

從“我”的話語里一些小句限定成分的使用上，可以看出船長性格上的一些特點。如：

“He will turn out the cook and the steward at four， and then give you a call.”（“我”）［3］P176

船長的話語中用到了“will”這個詞。根據韓禮德的觀點，“will”所表示的肯定程度并不高，只能歸于中等行列。［4］P76作為船長，理應對船上日常事務的安排具有絕對的領導權。但是“will”的使用，表明船長對自己的權威地位還不是十分確定，對自己所下的命令還沒有十足的把握，這是一種缺乏信心的表現，而這與船長應有的身份是極不相符的。

此外，當萊格特向船長講述完自己在賽弗拉號船上的經歷時，船長竟然以“I can believe it”［3］P185作答。雖然“can”表示的肯定程度也比較低，［4］P76但畢竟代表了“我”對萊格特話語邏輯上的認可。而對于任何一個有理性的人來說，對陌生人的話不做任何分析就表示認同，這是有悖常理的。

（二）萊格特的語言

萊格特的話語在文中占有很大的比例。作為一個走投無路的逃亡者，在與“我”的對話中，他話語里小句限定成分的時態和歸一度突出了其個性特征。例如：

“Hadn’t the slightest idea， I am the mate of her—I should say I was.”（萊格特）

“Aha！Something wrong?” （“我”）

“Yes. Very wrong indeed. I have killed a man.”（萊格特）［3］P181

從上面的小句可以看出，“should” 在情態量值當中居于中等地位，［4］P76雖然其肯定程度不高，但卻表現了萊格特敢于承認錯誤的勇氣。“was”表示過去的時態，表明了作者的身份——曾經的大副，而作為肯定的回答，又表明萊格特對自己身份的確定。萊格特向“我”這個陌生人講述了自己的隱私，從普通人的角度來看很難讓人理解，但是他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人大吃一驚。限定成分“have”在歸一度上表示肯定，在時態上表示說話人現在回溯過去已完成的行為，表明了萊格特對自己殺人這件事情的認同。對第一次見面的船長就講出這樣的話，將自己內心深處最大的傷疤展示給別人看，這不能不說是一次奇怪的個人懺悔。

（三）阿卻波爾特的話語

阿卻波爾特的話語當中最值得注意的就是限定成分和情態狀語的使用，如在與“我”的對話中，阿卻波爾特曾經說過“I never liked him”。［3］P195根據韓禮德的觀點，作為語氣狀語的“never”在表示經常性時其否定程度較高。［5］P128 這表明阿卻波爾特想極力與萊格特區分開來，把他逃跑這件事與自己分離開，擺脫自己應該承擔的義務。

在對話的結尾處，“我”與阿卻波爾特進行了如下的對話：

“I suppose I must report a suicide.”（ 阿卻波爾特）

“Beg pardon?”（“我”）

“Sui-cide！That’s what I’ll have to write to my owners directly I get in.”（阿卻波爾特）［3］P196

在上面的對話中， “must”表示的肯定程度很高，［4］P76表明這位船長此時已經無能為力，雖然還沒有調查出事情的真相，但卻只能向上級報告萊格特的死亡。“will”表示一種可能性，通過它我們可以預見阿卻波爾特所要采取的措施，感受到他內心想急于了結此事的迫切性，在這里船長變成了一個畏首畏尾而又不敢承擔責任的人。

五、總結

通過對作品當中人物對話的語氣分析，可以看出小說當中所蘊含的陌生化現象。新上任的“我”在船長的位置上所表現出來的不自信拉開了與這條船的距離，雖然“我”想盡快與下屬積極溝通，但是作為船員代表的大副和二副卻消極應對。而陌生人萊格特卻在與“我”剛剛見面之后就進行了深入的交談。應該親密的人成為陌生人，而本來的陌生人卻成為至交，這確實有些出人意料。更讓人想不到的是“我”對船員態度的變化。在小說的結尾處，“我”在危難之時鎮定從容地指揮大家，使船成功轉向，避免了災難的發生，也在這一過程中實現了與大家的融合，與船員的關系在如此短的時間之內實現了從不熟悉到熟悉，從存在隔閡到最終了解。而小說當中并沒有提及“我”為了了解大家所作出的努力，雙方之間關系的突然變化讓人有些始料不及。而正是這種關系的變化和身份的錯置展現了“我”矛盾的內心和精神世界的最終頓悟。萊格特在小說中表現出對“我”的信任更是出奇的荒謬，但是他將自己心中最隱秘的一面展示給別人看，所體現出來的勇氣和從容的心態也是令人欽佩的。而那位阿卻波爾特船長的話語更是充滿了矛盾。在與“我”的交談中，剛開始，他更多的是對自己的介紹，所展現出來的是一個負責任、經驗豐富的好船長。到后來才知道前面的一切都是假象，懦弱、循規蹈矩、缺乏領導力才是這位船長的真實面目。

康拉德對小說中人物身份和關系的非正常化處理產生了極強的陌生化效果，深刻地揭示了幾位主要人物不同的價值判斷和道德評價。在對與錯、是與非面前，L形的艙房和船上的甲板將“我”分裂為兩個不同的個體。一個要面對萊格特，另一個則要面對阿卻波爾特和廣大的船員。這種神秘、模糊的身份描寫和人物關系的轉換，展示了不同人物內心深處的精神世界。萊格特以自己的道德評價標準重獲新生，阿卻波爾特卻始終囿于傳統的價值判斷而無法解脫，而作為船長的“我”也最終實現了從精神危機到精神拯救的心路歷程。［6］其實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人生之路，而面對前方的路，每個人都要努力前行。

注釋：

[1]為簡明起見，本文只將作品中人物的對話部分加以引用，并對說話人的身份進行標注，下同。

[3]這位賽弗拉號船長的名字是根據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年出版的《康拉德小說選》中裘小龍先生的翻譯為參考標準的。

參考文獻：

［1］什克洛夫斯基等. 俄國形式主義文論選［M］.方珊等，譯.上海：三聯書店出版社，1989.

［2］Thompson， G. Introducing Functional Grammar(2nd edition) ［M］． London: Arnold/北京:

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4/2008.

［3］Conrad， Joseph. The Nigger of the ‘Narcissus’ and Other Stories［M］．London: Penguin Books Ltd， 2007.

［4］Halliday， M.A.K.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2ndedition)［M］．London: Arnold/ 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1994/2000.

［5］Halliday， M.A.K. C.M.I.M.Matthiessen.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 (3rd edition) ［M］．London: Arnold/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 2004/2008.

［6］韓霞. 被分享的秘密：自我危機與拯救——關于康拉德的<秘密的分享者>［J］．鄭州大學學報，2000，(4)：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