琚靜齋,女,安徽懷寧人,中央民族大學副教授。文學創作始于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以寫詩詞為主,九十年代末開始發表詩詞作品,部分詩詞曾入選多種選本。近年轉寫小說,已發表中短篇小說若干,部分小說作品曾被《作家文摘》《小說選刊》《安慶晚報》等報刊轉載。著有長篇小說《藍月》。
萬里這貨,真不曉得該怎么弄!
班主任電話打過來,說找不到萬里。他六門課沒補考,這都快到畢業了,該怎么弄?現在給家長通個氣,別到時候說學校不言語。
小蔓又氣又恨,她也找不到萬里,萬里手機關了,八成又上網吧里混去了。小蔓有些后悔上周一下子給萬里六百塊錢,他準是拿著這錢去混了!
當時萬里為了要錢,抓耳撓腮了半天,說:“小姨,真不好意思,我還有幾門課要補考,老師說這周必須交補考費。”小蔓盯著他,“你上次不是說你都補考了,怎么又來補考?”萬里低了頭,咕嚕著說:“不好意思,小姨,補是補了,又沒過。”
小蔓忍不住訓斥:你腦殼里裝的也是紅瓤瓤的腦子啊,你能不能給我們爭點氣啊?
斥來斥去還是那些老話,小蔓覺得很無味。這好歹是大姐的孩子,要是自己的親生小子,早給他掌到門外去了。你看他那德行,任憑怎么責罵,他都死鱉一般。小蔓不由得唉聲嘆氣,錢最終還是甩給了他。“萬里,你給我聽好了,你要再這樣下去,我是懶得管你!”這話說過無數遍,都做糞土了。
關于萬里的事,小蔓不想跟大姐柳小葉說。大姐那心眼,細得跟頭發絲似的,這邊要是說找不到萬里,她準得發瘋。
萬里從小被大姐由壞了性子。每回萬里犯錯,她總是找各種理由為兒子開脫。有時萬里犯的錯實在太大,她就舉一舉細竹條,卻又不住口地要求萬里“招認”。時間長了,萬里知曉他媽的脾氣,只要那細竹條一舉,他馬上舉手投降,招認得又乖又快。大姐的火氣頓時全消,說這才是好孩子。為了避責,萬里做了錯事,還轉著眼珠子,死活說不是他干的。大姐明明知道孩子撒謊,也就隨他去,她是不想責罰萬里。輪到萬里上學,每逢念書寫字,萬里就哭喪著臉。說起來,大姐自己還做著小學老師,也拿自己的兒子沒法子。
現在小蔓要說萬里是當媽的給慣出來的,大姐就激動得不行,說哪家的孩子不慣養?大姐還拿小蔓小時候來做例證,說你穿開襠褲時,壞事都干盡,別人要是說你,娘老子還護著。你忘沒忘記,你偷八爺家的桃子,那整棵樹的桃子都被你弄得一個不剩?八爺揪著你找媽,媽還怪八爺不留面子,小孩子不嘴饞,那還叫小孩子?你長大懂事了,就好了。現在呢,姊妹幾個,就全仗著你給娘老子長臉呢。唉,說來說去,萬里這貨,歸根到底一句話,太不受慣!
小蔓對大姐的家教素來不欣賞,現在發這個牢騷沒用。是蟲子是蝦子,到娘老子那里,都是寶貝龍子,這寶貝龍子要是找不到,大姐那邊還不翻江倒海了?小蔓就打電話給大姐夫萬山。
雖然萬山當著鎮長,在鎮上可以呼風喚雨,但拿自家兒子沒招。對萬里念書,他不可謂不嚴厲。萬里初三考高中,學科平均成績30分,萬山狠著心讓兒子吃了一頓皮帶,花高價將兒子送進縣二中。高一沒上多久,萬里就迷上了網絡游戲,學習更是一鍋糊餅。萬山沒少訓斥,甚至拳腳相加,問兒子下回還進不進網吧?兒子滿臉愧疚,說再也不進了。這孩子也真是橡膠脾性,老爸一轉背,老毛病又犯。萬山委實氣不過,就封鎖兒子的一切經濟來源,想你沒錢,總該上不了網吧。不想壞事很快臨門,學校一個電話將家長招去,要開除萬里,理由是萬里偷同學的錢包,被當場抓住。做父親的死要面子,黑著臉一聲不吭地將兒子領回家,關起門一頓猛揍。揍完了,還得要他繼續念書,給他找了一所私立高中。念到高考,萬里所有的科目加起來,總共考了200分。
高考后考生填志愿那陣,萬山的電話不斷往北京打,要小蔓留心哪所民辦高校可靠。小蔓實話實說:“大姐夫,民辦大學念不得的。像萬里那樣的,上哪所大學都不可靠。我倒是覺得,萬里動手能力還馬馬虎虎,干脆讓他學汽車修理什么的,更適合一些。”萬山哼哈著,沒說什么。柳小葉索性對小妹掏了心窩:“你大姐夫好歹混得有點頭臉,讓萬里學修理說出去多丟臉嘍。這個臉我們還是要的。”小蔓心里嘀咕:要臉,要臉,只怕到時候,你們要不起這個臉!
過了幾天,萬山的電話又來了,問小姨子:“京華大學怎么樣?我給萬里報了計算機應用專業,我估摸著這專業現在挺實用的。”
小蔓說:“大姐夫,我還是建議讓萬里去學電器維修。”
小姨子的話不合萬山心意,他閑扯了兩句家常,就掛了電話。
這邊京華大學一開學,萬山還是將萬里送了過來,一學年學費一萬,加上添這買那的,單是開學那一檔子,就消費了一萬五千元。
將兒子入學安置妥帖,萬山帶著萬里到小蔓這里,揩揩額上的汗,也沒怎么松口氣。當著兒子的面,萬山要小蔓多監督萬里,“小蔓啊,你就當萬里是自己的兒子,該罵的罵,甚至該打的都要打!”萬山還將兒子全年的生活費都交給小蔓保存。“萬里那貨,錢不能擱他那里,一兩個月的錢會被他一天給花掉。你這做小姨的就多費些心了,控制控制他用錢。”
萬山還要萬里每周都來小姨家,防止萬里在學校沒事干就去泡網吧,畢竟在小姨的眼皮底下,萬里想犯怪,還得掂量著點。回鎮上之后,萬山的長途電話沒少打,短信沒少發,督令兒子要聽小姨的,學習上要抓緊。
每逢周末,萬里就來小姨家,周日下午走。萬里很不樂意這樣的,又沒辦法,小姨只給他一周的生活費。
開始幾周,萬里在小姨這里,表現得還湊合,也還翻翻書。時間稍長,萬里的猴皮精面目就逐漸露出來。他來時兩手插在褲兜里,連書都不帶,即使帶了,也當擺設。一天到晚,不是看體育頻道,就是蒙頭睡覺。小蔓要他看看書,他就要死不活地說自己頭昏。小蔓有些生氣,“大小伙子,什么頭昏!你在學校,是不是也這樣懶懶散散,成天混日子?”他就咧咧嘴,“小姨,看你說的,我在學校學得累了,在你這里休息一下,也不行嗎?”
小蔓想了解萬里在學校的真實表現,就去找班主任黃老師。
黃老師是個模樣忠厚的小老頭兒,個子不高,說話慢條斯理,見了小蔓,直言不諱:“咱們這里,管理比教學重要。這些孩子,來自全國各地,五花八門,什么樣的都有的。首先得管住他們,不要出岔子。萬里這孩子呢,客觀地說,跟別的學生比起來,還算比較乖的,喝酒、打架之類的事他從不摻和。他就是有一點,我行我素,你說他,他聽著,下次,還這樣。”黃老師半自嘲地笑起來,“你還真拿他沒轍。”
跟黃老師交流之后,小蔓就用手機將萬里叫出來,狠狠地批了他一通:“老師說什么都是關心你,你做得不好的,下次必須改!別老死鱉一般,拉不長,放不攏!”
萬里一臉委屈,“什么呀?我又沒做壞事。”小蔓說:“晚自習你怎么不上,是不是在網吧里混?”萬里一翹嘴角:“我想玩,也沒錢啦。一個星期才一百五十塊錢,你到我們班上了解了解,哪個像我這樣窮酸的?”
看著外甥那吊兒啷當的模樣,小蔓就渾身長脾氣。“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有餓你三天,你才懂得什么叫生活!你還窮酸?你曉不曉得可憐人家的孩子連飯都吃不飽的?”萬里這才畏縮了一點。
管萬里,小蔓感覺很累。說起來,她也教學生,在M大學,她教過的學生,還沒有誰像萬里這樣的。也許真像黃老師說的,跟公辦大學的學生比起來,民辦大學的學生普遍底子差,又大都不愛學習,不良習氣多。小蔓總覺得問題的癥結并不在此。一個十八九歲的小青年,應該是充滿朝氣的,可萬里時常蔫頭耷腦的,如同霜打的絲瓜。有時,小蔓心平氣和地跟萬里聊天,問他有什么愛好,答曰:看球。再問看球有什么意思,他說玩兒。問將來有什么打算,他就撓頭,說沒想那么多。問他想不想談戀愛,他莫名其妙地笑,談什么戀愛啊!萬里對親情很淡漠。家里人跟他打電話,他接都不想接,也從不主動打電話回家。要是不看球,也不睡覺,他就常常一個人坐在那里發呆。小蔓非常擔憂,這是一個情商不高、沒有目標、沒有追求的孩子。這樣下去,以后怎么得了?
唉,不要說以后,就是現在,已經不得了。混了快三年,居然還有六門課沒補考,絕對是畢不了業的。小蔓想萬里那死要臉面的父母,還不知道成什么樣呢!
萬山一得知萬里的境況,就有些急了,再三給小蔓打電話,要小姨妹去找找萬里班主任,通融通融。想指望萬里那貨解決補考問題,恐怕也是枉然。萬山的意思,該打點的要打點,只要將事辦好了,不管花多少錢。
小蔓有點為難,她向來憷于求人辦事,何況辦這種歪門邪道的事。作為一名高校老師,為學做人,高尚姑且不敢說,尺度好歹是要有的。前些日子有個學生家長來找過小蔓,小蔓心安理得地將人家給打發走了。
那學生叫郝思齊,遲到曠課,抽煙喝酒,廣交男友女友,對老師總是嬉皮笑臉的,是班上最不像學生的學生。上學期期末考試他考得一塌糊涂。小蔓知道郝思齊的家長來訪,十有八九是來為兒子托門子的,就以自己太忙婉拒。那家長并不罷休,非得要見柳老師。小蔓拗不過,只好同意見面。郝思齊的媽媽——很顯年輕的一個女人,很快就過來了。女人手中只拎著手包,沒帶禮品,小蔓也就放了點心。兩個人就郝思齊的學習情況聊了一會兒。女人拿出手機好像發了一個什么短信。沒過幾分鐘,有人就送兩箱包裝精美的東北大米上來了。小蔓有點狐疑。女人說,柳老師,我知道您是個正直人,我這次來,沒敢帶別的東西,只帶點家鄉的特產。小蔓皺眉,您這是干嗎呢!女人語氣很誠懇,我家思齊不爭氣,讓老師費了很多心。柳老師呀,一點心意。您怎么也要收下。
小蔓向來不愿收家長的東西,一收取,自己的手就短了。可是這沉沉的大米,總不能叫人家再背回去吧?那時家里正好有兩盒未開拆的家鄉名茶,小蔓索性回贈那女人。起先女人死活不收,小蔓拉著臉,說你要不收我的東西,你的東西我也不收!女人不迭聲地嘆氣,接了茶葉。事后,小蔓很坦然,郝思齊的考試成績該多少還是多少。
小蔓跟萬里的班主任黃老師也就見過一兩回,那老頭子看上去有板有眼,不像是那種沒原則的人,就算自己抹厚顏面去找,就算不碰一鼻子灰,也未必能辦得成事的。他要是像自己對郝思齊的媽那樣,送他禮品他收了,回個什么東西給自己呢?
對于這件事,小蔓完全是沒有底氣的,索性跟大姐夫直說:“這事恐怕有些難辦。”萬山說:“小蔓啊,我跟你姐養這么個不爭氣的膿包貨,有什么法子呢?萬里要是連個畢業證書都沒有,沒法對外交代啊。就算我能承受,你姐會弄得跟神經病似的,她日子沒法過了。你就去試試吧,死馬權當活馬醫。”
第二天是周六,在市公安局混事的小叔子來了,對萬里還是挺關心的,問萬里怎么沒來?牽起萬里這個話頭,小蔓一邊搖頭一邊跟他說自己的煩惱事。小叔子素來將嫂子當親姐看,說:“姐,你也不要不好意思,這年月,什么事都能擺平的。找班主任,上辦公室,送東西有點扎眼,送紅包比較合適。他收了當然好,他要是不收,至少對你印象不壞,這至少表明你很在乎他。你想,民辦大學,進去是沒有門檻的,只要交錢就行,這不明擺著在做生意嗎?學校該清楚,學生來這里,多半就是為了混一紙文憑的。至于那些老師們,又有誰那么死心眼呢?”
話雖是這么說,小蔓心里還是不塌實。
萬山的電話不時地打來,問萬里的事有沒有進展。小蔓沒法子,只有硬著頭皮給黃老師打電話,說想去拜訪他。黃老師似乎知道她的意圖,總推說沒有時間。小蔓不免有些火氣,人家擺架子呢!都怨那個沒心沒肺的臭萬里,弄得她這個做小姨的如此憋屈!盡管如此,給黃老師的電話還是要接著打,好歹黃老師最終還是給了面子,跟小蔓約好,周一晚自習六點,在辦公室見面。
小蔓沒有聽從小叔子帶紅包的建議,將小叔子送的鐵觀音茶帶上了。她是以自家之腹度人家黃老師之心,送錢是多少有點踐踏人格的,畢竟人家跟自己一樣,身上都罩著件教師的大褂。不過,這話只能是心里說,要是被小叔子聽到,他準會譏笑自己太正經,太正經等于假正經!
還好,辦公室只有黃老師一個人。趁黃老師找萬里的檔案時,小蔓不動聲色地將鐵觀音擱到黃老師的座椅旁邊,不想被黃老師瞟在眼里,黃老師語氣有點凝重,“你這是干什么?”
小蔓不覺臉上一熱,有些難為情地說:“黃老師,幾片茶葉——我大姐讓人捎過來的。萬里太讓您費心了,他爸媽都有點過意不去呢。”黃老師說:“哎呀,太客氣了。”見黃老師沒有拒禮,小蔓稍微放了點心。
黃老師翻開萬里檔案中成績那兩頁,指著一溜空白,“你看,整整六門課沒成績,萬里根本就沒考。我還找過他幾次,要他參加補考,他像沒這回事一樣。唉,這孩子,也真是沒轍!別的同學也在混,但人家拿成績當回事,考試都積極得很,沒他這樣的。”
小蔓長嘆一聲,“這孩子,真是爛泥糊不上墻壁的。黃老師,您說該怎么辦呢?”黃老師說:“沒別的辦法,只有補考。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跟你說實話吧,咱們這里呢,也知道學生底子差,對于補考,也就睜只眼閉只眼,補考基本上還是上次的題,安排的又是本班老師監考。只要他這次參加了,稍微放精明一點,應該沒什么問題的。至于什么時候補考,讓他等通知吧。”
黃老師也算是仁至義盡。謝過黃老師,小蔓回頭就找萬里。萬里到底曉得厲害,開機了,小蔓說什么,他都唯喏是從,說他一定好好復習。
半個月過去了,小蔓思忖萬里補考的事,就跟黃老師聯系。一通電話,小蔓差點沒氣暈過去,補考三天前就過了,萬里還是沒參加!她覺得這孩子腦瓜絕對是進水了,沒得救。
小蔓實在郁悶,跟大姐夫說自己不想再管萬里。萬山說:“小蔓啊,我上次就說過,萬里那貨,補考肯定是不行的。”
小蔓提了聲調,“補考不行,那能怎么樣?你不考試,總不能叫人家老師給你填分數吧?”電話那頭暫時沉默了,傳來粗粗的呼哧聲。小蔓又說,“大姐夫,不是我不想去找,這事真的不像你想的那樣簡單。”
萬山清咳一聲,“小蔓啊,我看,還是,還是麻煩你再去跑一趟。我曉得,這事也夠讓你為難的。沒法子,誰叫你這個外甥是不爭氣的膿包貨喲!”
小蔓心中的悶氣不知道該往哪里出。原先大姐夫跟大姐總將萬里當條龍看,后來慢慢當蛇看了,現在,只能當蟲子來看。以小蔓原有的性子,這條蟲子她真想一腳踢到八國九州去!
當大姐在電話里一哭訴,小蔓的心又軟了。柳小葉哭她下半輩子算是完了,人家兒子上清華、上北大、上科大的,就她家的兒子念不入流的民辦大學。念不入流的學校不說,連個畢業證書都弄不回來,說出去,她這臉往哪擱喲!小蔓說:“大姐,你要這個虛名做什么?就算給萬里弄個證書,怕也是廢紙一張。”
柳小葉說:“就是廢紙,那也得要哇。要不然,三年學費花了好幾萬,就是扔水里還能漂上一漂,這算什么啊?小蔓,你怎么樣也要把這事管到底啊,就算姐求你了!你在那邊就近,方便一些,就勞頓你了。唉,姊妹間就不說這虛套話罷。”
攤上柳小葉這么個大姐,攤上萬里那么個外甥,小蔓也只有認了。只是怎樣再去找人家黃老師呢?怎么好意思跟人家要分數?小蔓想著滿腦長霉花——悶脹得很,就跟老家的父親打電話訴苦。老爺子也有些起惱,說你那大姐大姐夫,腦子都有些不開通。孩子家不把自己當回事,你們大人再折騰,也是白搭!小蔓,你也別太煩擾,這事能辦就辦,不能辦,也不怨你!
這邊的電話剛撂下,手機就響了,是黃老師打來的,說萬里人又找不到了,現在要填畢業生登記表。小蔓一賭氣,“黃老師,那孩子我真是不想管了!”黃老師說:“不管怎么行呢,總不能驅到社會上去流浪吧?這些孩子,學好不容易,學壞可是很容易的。”
小蔓嚼嚼黃老師的話,覺得黃老師是實在人。到這個時候,什么話都不要窩著,干脆跟黃老師直說能不能弄畢業證。黃老師一沉吟,說:“這事,有點麻煩啊。”
麻煩是麻煩,黃老師也沒說絕對不行。小蔓想這里頭還是有戲的,先找萬里將登記表領了,再作打算。
小蔓試著打萬里手機,通了。她竭力語氣平和,叫萬里趕緊去班主任那里領登記表,其余話一律不再啰嗦。這回小蔓算是想透了,像父親說的,萬里真是不想好,別人再操心也是白操心。她是看在跟大姐親姊妹的情分上,盡盡心意罷了。
時值五月中旬,萬里的畢業期越來越近。經不起大姐接二連三的電話哭訴,小蔓又去了一趟京華大學。
那天風雨大作,昏天昏地的。小蔓背了個大書包,里面裝著的是從大商場買的兩瓶極品五糧液。為防止包裝被淋濕,她特意又在外面套了兩層塑料袋,內層的是紅色塑料袋,外層呢,是黑色塑料袋。背這東西時,小蔓心里醋酸醋酸的,她是紅心辦黑事呵!
京華大學的中心教學樓比較冷清。小蔓在樓下給黃老師打了個電話。到三層,剛上樓梯,就看見黃老師站在辦公室門口等著。
黃老師將小蔓讓進空無一人的辦公室。小蔓將書包打開,拿出里面的東西。不待黃老師開口,小蔓說:“萬里的事給您添的麻煩太大了。我姐夫本來要過來感謝您的,實在抽不出時間,我這就代他一下。一點點心意,請您務必收下啊!”
黃老師說:“你太客氣了!這大雨天的,你還非得大老遠地跑來。我說萬里那孩子,稍微爭點氣,也不用你這么麻煩。”
小蔓說:“我這個做小姨的跑點路是應該的,只是太給您添麻煩啦。”
客套兩句,言歸正題。黃老師說:“萬里的事,我私下也跟教務處的老師溝通過,我們原則上,學生能畢業的,還是盡量讓他們畢業。只是呢,你也是明白人,這事是不合學校規定的。傳出去,對我們學校影響也不好。所以,你一定要招呼萬里,千萬千萬不要跟外人說他沒考試,就說補考了。”
小蔓的心跳有點加快,舒舒氣說:“黃老師,請您放心,我一定要求萬里。那孩子,您也知道,不愛跟人交流,就是讓他說,他也不會說的。”黃老師點點頭。
等到拿畢業證書,萬里卻拖拉著不肯去,說什么不好意思見老師。小蔓沉了臉,“你還會覺得不好意思?”
萬里坐在電視機前,屁股像是釘牢在椅子上,兩眼盯著體育頻道,就是不挪身。小蔓催了多遍,萬里只哼哼而已。做小姨的被惹惱了,啪地關了電視,“萬里,那證書,你到底要還是不要?”
萬里的脖子軟塌塌地垂到肩上,“小姨啊,其實,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證書。那一張紙,能頂什么用啊?”
費半天勁,居然是這種結果,小蔓恨不能叫萬里滾出她的家門,又一想不是親兒子是外甥,咽咽怒氣,給大姐夫打電話。萬山那邊已經動心思在給兒子聯系工作。一聽萬里竟蠢到連證書都不想拿,不免發了急,在電話里將兒子罵得狗血淋漓,喝令萬里今天就去學校拿證書。拿了證書滾回家來,不要老煩擾小姨。萬里咕噥著,似應非應。
那證書終究還是小蔓去拿的,證書裝幀很精美,十六開,青色封面,里頁白底藍細條紋。二寸彩照上的萬里,很陽光很帥氣的一個小伙子。
小蔓端詳著那照片,不禁搖頭嘆息,將證書扔給萬里。
萬里鼓著腮幫子,朝證書封面瞟了一眼,漫不經心地將證書撂在身旁的小馬扎上,繼續看他的電視。
責任編輯 趙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