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素描

良 藥

良藥苦口，一帖藥能夠醫治的苦

算什么苦，什么痛。有些疾病

苦于沒有良方。比如父親的癌癥

比如母親轉過身時，比夜更深的孤寂

卡在他們喉嚨里，一輩子

也咳不干凈的塵埃

一些陳年往事，在骨頭的裂縫里

在風調雨順的脈搏上，還會隱隱作痛

我相信時間是生命熬制的一劑中藥

對著風霜雨雪，我和雙親

一年年服下。它終將治愈

在生活的齒輪上甘心奔波的人

為愛，藏下的病根

允 許

允許一只公雞嗓子啞了

喊不醒山腳下的太陽

允許一束稻穗再也直不起腰

為年幼的蚱蜢推動秋千架

大地上的任何一種事物都會疲憊

東風吹累了就換南風拂面

允許我跟著一雙鞋子，一點點褪去光鮮

變老，變舊，適時地像柳條一樣彎向大地

大多數時候說幸福，偶爾喊疼，為一場雨雪嘮叨

你牙齒掉光了，手腳哆嗦了

還要允許我，不依不饒地纏著你

去自留地，那果實掛滿的藤架下

看一株萬年青，它抱住大地的根須

是我們眷戀這人世間，久久不肯松開的雙手

賣

變賣僅有的手飾——一枚月光打磨的結婚戒指

七天的黑煤窯搬出來的月光和白銀

變賣身上春天般的體溫，給人群里一直顫抖的聲音

變賣這沸騰的血液，給麻木不仁者

請他體恤一只昆蟲的哀求

有人目不識丁，找不到生活的碗

我就變賣胸中半瓶墨水，三卷唐詩，兩本宋詞

我甚至愿意變賣靈魂租借的肉身

做個稻草人，做個鐵皮匠

我的良知守護至今，價值連城

如果有人執意要買，我甘愿做個沒心沒肺的人

為我花甲的父親，為癌癥中受折磨的父親

——買一只健康的肝

我喜歡把寫說成走

我喜歡把寫說成走

把寫詩說成走路，寫散文說成跑步

寫長篇說成馬拉松

我喜歡讓一支筆在白紙上干凈地走，穩健地走

讓它愛上白紙的純潔，讓它和白紙生出的每一個字

都黑白分明

我喜歡把自己放進一首詩里

讓自己橫著來直著去

當我積攢足夠的能量

我就開始跑，從一株小草到整片草原

從一滴清泉到汪洋大海

我用一生練習完自己的馬拉松

當我在泥土中腐爛，筆和紙也隱退江湖

愿能有一些字，能有一段路

穿越永不腐朽的時光

說明我，說明我曾經——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