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死魚和處女之間有關系嗎?許多考試場合總是把很多個毫無關聯的短語和詞放在一起要求應試者做一短文,以考察他們的邏輯思維能力。劉圓對此的回答是,很多處女在失去貞操的那個夜晚都像一條死魚,至少她自己是。考試場合劉圓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問題,可實際生活中有。
那天下午,坐在公交車的倒數第二排,她聽見了最后一排兩個小女孩的對話:“你來那個了嗎?時間還不到吧?”女孩又說:“才一星期,檢查不出來,得四十天。去藥店買張試紙。”另一女孩說:“我下車想買一斤桔子吃,特想。”前面說話的那個女孩大了點聲說:“唉!沒搞錯吧,你不是真的有了?”“我真的想吃桔子。下車咱們去買吧。”劉圓判斷得不錯,倆女孩下車時她看到,約摸十六七歲的樣子,看起來都很稚嫩。她們旁若無人的談話使劉圓心里多少有點感嘆。劉圓想起了自己的第一次,她的第一次情竇初開的拉手、她的初吻、她的初夜都給了的那個人現在還好嗎,她為什么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呢?每次想起這些問題來的時候劉圓就想,從一開始那個人根本就不知道那是她的第一次。有段時間她甚至有了想要去找那個人的愿望,她想約他去一個合適的地方,告訴他自己所有的第一次都給了他,她希望能看到那個人的感動。但最終她沒有那樣做。
純 情
劉圓至今依然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那時她還不到十四歲,是初一升初二的暑假。那天去鄰居珊珊家玩,她剪著齊劉海,頭發向后扎了一個紅色的蝴蝶結,白底、紅色樹葉的長袖襯衫,式樣是仿照電影《紅衣少女》中的那樣子裁剪的,紅色的褲子、合適的衣衫襯出她剛剛開始有點曲線的身體。剛進門她看到了他,高挑消瘦,一條時髦的牛仔褲,臉龐極其英俊,不知為何劉圓的臉“刷”地就紅了。珊珊介紹說,李杰是她媽媽日化廠同事的孩子。劉圓還知道了李杰家就在日化廠的家屬院,那個家屬院距離劉圓家也就五百米的樣子,在同一條街上。劉圓就奇怪,為何以前沒有見過他呢?她看到李杰看她的時候眼睛亮亮的。劉圓在珊珊家待了一會就走了。過了大約兩天,珊珊找到劉圓說,劉圓,李杰讓我問你,他想和你交朋友可以嗎?劉圓的臉又紅了,她什么也沒回答,不知珊珊怎么給李杰回話的。
李杰大她兩歲,已經是初三的學生了,他所上的中學與劉圓的學校只有一街之隔,但是差別可大了,那是普通和重點的差別。此后,李杰常來珊珊家,都是晚上。珊珊家和劉圓家相隔一個單元,都在四樓。每次,珊珊就在自家陽臺那頭喊:“劉圓,劉圓!”劉圓跑到陽臺上,珊珊就指手畫腳地告訴她:“他來了,你也來。”于是劉圓就去了。其實每次她見了他都是臉紅紅的,什么也不說。那段時間,劉圓總是豎著耳朵聽珊珊喊她,她盼望他能來。這樣一段時間后,李杰不再通過珊珊來找劉圓了,李杰總是自己來找劉圓。一天傍晚,李杰站在院門口等到劉圓,他送給劉圓一摞初二的輔導教材。還有幾次,李杰邀請劉圓去他家玩。李杰媽媽給劉圓洗很大的紅蘋果,李杰給劉圓講自己第一次吃菠蘿的經歷。還有一次,李杰給劉圓彈吉他,他彈那首《愛的羅曼史》彈得真的很好。那次,李杰把吉他送給劉圓說,你先拿去學吧。
劉圓把吉他掛在了自己的臥室內,時不時看上一眼,或是拿在懷里找找感覺。不久的一件事,使李杰為劉圓而受了委屈。那天,劉圓在放學路上被幾個男生攔截,其中一個是壞得出了名的,是一位市委領導的公子哥。他要和劉圓交朋友,被劉圓拒絕了。可是過了幾天,劉圓就聽珊珊講,那個男生不知從哪打聽到李杰和劉圓好,領了四五個人把李杰摑了兩個巴掌。劉圓給珊珊帶話要李杰傍晚見面。見了面后,李杰說:“沒事,都過去了,他們把我怎么不了。”劉圓自己卻為這事內疚不已。
轉眼初二過去了。一個秋天的傍晚,李杰約劉圓出去,他們走到了郊外,在一個田埂邊,在一排白楊樹下坐著。劉圓就聽李杰講學校的事。劉圓總是靜靜地聽。她不明白自己一直很活潑,為何在李杰面前就特別的安靜,變得無話可說。劉圓還記得那天自己穿著一件紅格子的外套,牛仔褲,微帶自來卷的短發別了兩只黃色的發夾。他們坐到月亮升起來,清秋的月光安靜而又傻傻地毫無顧忌地亮著,像一張未被觸摸過的飽滿的臉。突然,李杰不說話了,他慢慢轉過頭來,抱住了劉圓,在劉圓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嘴巴先是在劉圓的圓臉上輕輕地親了一下,緊接著,又將他的嘴巴輕輕地放在了劉圓的嘴巴上,慢慢地他還用舌頭舔了劉圓的嘴巴。劉圓緊張、慌亂而又生硬,她的嘴部肌肉有些僵硬。李杰感覺到了劉圓的緊張,那場接吻很快就結束了。李杰站起來送劉圓回家。回到家,劉圓站在鏡子跟前摸自己的嘴巴。她有些生氣自己剛才的舉動,表現太差了,為什么就沒想到李杰會吻她呢?在自己毫無準備的時候,初吻就這么結束了。劉圓還奇怪,接吻有什么好,還要用舌頭舔嘴巴嗎?這一定不是李杰的初吻。可劉圓深深地記住了那個夜晚的月亮,至今想起來依然那么亮那么亮。
初二快要結束時,上了一年高中的李杰上班了,他去了市話劇團樂隊,他不彈吉他了,改吹小號。劉圓知道他很早就請了專門的老師教。
上了班的李杰不再背書包。一次,他給她送了一條項鏈,那是成人們才送的禮物。還有一次,李杰帶劉圓去了咖啡屋。李杰告訴從未正式喝過咖啡的劉圓,不要用小勺喝,那是攪拌咖啡用的。劉圓見了一個女人,涂得烏黑的眼圈,抽著煙,蓬松的頭發,好像只在港片中見過。劉圓就覺得自己離李杰那種洋氣的生活是遠起來了。在那樣的氣氛中劉圓有點兒自卑起來。
后來上了高中的劉圓忙了起來,每天下晚自習的時候,劉圓特別希望在校門口能看到李杰的身影。但她很少看見李杰了。一個傍晚,她急急忙忙趕去上晚自習時,剛出院門看到了李杰,他告訴她他的父母出遠門去了,問劉圓能否去他家。劉圓答應了,撒謊請了假去了李杰家。李杰讓劉圓翻看他的相冊。沒多久,他把劉圓抱到了床上,一只手解劉圓的衣服,劉圓拼命掙扎,他的手還是觸摸到了她的私密之處。劉圓哭了起來,李杰停了手說:“送你回去吧。”從那之后,他倆很久沒有見過面。
慢慢地,劉圓聽到珊珊還有別人說李杰的事,有的說李杰和一個離婚的女人好上了,后來又有人說李杰和他們團里的一個女孩正式確立了戀愛關系。但劉圓沒有在乎這些,自從那天李杰擁有了她的初吻之后,她在心里一直覺得自己是李杰的人。她知道李杰常常在城邊那座橋上練他的小號,她連著逃了三天學,都是早早躲在那座橋周圍的麥田等。她遠遠地看見了他挺拔又似乎有點兒憂郁的身影,聽到了時斷時續的小號。但她沒有勇氣讓他看到自己。
初 次
劉圓考上了本城的一所大學,她的胸前別著那枚校徽,多少有些自豪。和劉圓一個院子長大的那些女孩們都上班了。漂亮的珊珊在城內一個著名景點做導游,和院子里那些打扮時髦的昔日女伴們相比,劉圓還是顯得有些傻氣。
就在大一的一個夜晚的睡夢中,劉圓做了一個夢,她夢到一個男人,那個男人抱住了劉圓的身體,劉圓看不清他的臉,只是感到窒息,那個男人越抱越緊,緊接著劉圓感到下體在收縮,小腹中一股熱氣,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打了個滾。那種收縮感讓劉圓從夢中醒了,內褲濕了一大片,劉圓再沒有睡著。那個夢之后,劉圓在一夜之間成熟了。從那個夢開始,有了想被男人吻、抱、撫摸的欲望,她才知道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感覺。
她想著自己的第一次該給一個什么樣的男人。劉圓不準備把自己留到大學以后,她覺得二十歲把第一次付出去是應該的,她想快點長大。而她自然而然想到的是那個擁有她初吻的李杰,既然他已經擁有了自己第一次的吻,那么就要把自己的所有第一次都給他。
在大學生活的最后,劉圓決定把自己的處女之身也結束掉。劉圓覺得過了二十歲就沒有那么美好了,就是一個老處女。她覺得在最美好的年齡應該把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付出,但是她并沒有想到要留給自己最愛的人。很多年之后,等劉圓明白了一個女人愛上一個男人時,她會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樣把獨有的天真和溫柔的天分都給他時,她在他面前會把深藏的潛質都發揮出來。而在李杰面前,劉圓不是這樣的,她覺得無法表露自己的想法,她和李杰始終是隔著一層的。盡管這樣,那時她還是決定把自己的初次給他,因為他已經擁有了她的初吻,就這么簡單。那個年齡她還不懂愛情,只有純情。
那天天空很晴朗,距離畢業還有兩個星期。劉圓剪了一個妹妹頭,整齊的劉海,綠格子的戴帽上衣,牛仔褲。那個勇氣是無數個夜晚下定的決心。她在李杰下班的路口等他。李杰看到她很驚訝。她說:“我等你的。”他說:“今天想通了嗎?”從初二到大學,劉圓覺得他們都長大了。李杰帶劉圓去了他家,他家中沒人。他開始吻劉圓。劉圓一動不動,然后她就變得一絲不掛了。她渾身僵硬而又緊張地躺在那里,突然一陣劇痛。她想哭想喊,但忍住了,她覺得那樣太丟人了。那種痛楚到了無法忍受的時候,她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淚水充盈著眼眶,身體也越發地僵硬。她在心中乞求:“一切快結束吧!”很快一切都結束了。她不知道他為什么開始,又為什么結束,她對男人生理方面的事一片空白。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條死魚,但劉圓還是感到了自己身體方面的變化,下體有一種空的感覺,她知道自己的身體與以往不同了。
李杰會知道那是她的第一次嗎?她不知道。后來她每次想起時都覺得自己的表現太差了。李杰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從那以后,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聯系。李杰消失了。
一個賣處的女孩
畢業之后,劉圓無所事事了幾個月。經過熟人的介紹,她去一家貿易公司下屬的電器商行做了店員。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在這里長久待下去,她在這個店里幾乎是表現最差的店員,她對家用電器方面的知識幾乎是零。因為毫不感興趣,數月之后,她記住的家電型號也只是非常有限的幾種。那里面有幾個連初中都沒畢業的少婦,說話總是大嗓門。她們總在數落劉圓不夠潑辣,搬東西不夠出力,有顧客來時,根本輪不上劉圓說話,一天到晚挑劉圓的刺。劉圓滿心的郁悶,難道做什么事都要潑辣嗎?三個月之后的一天,公司來了調令,要劉圓到總公司去上班。原來的文秘即將去外地深造了,劉圓是去補她的缺。盡管高升了,但劉圓并沒有多開心。因為她親眼看到公司老總——那個看上去很高傲的中年男人有一次罵一個犯了錯的員工:“我日你家先人!”當時劉圓就想,這樣一個粗野的男人怎么會干這么大的事業呢?眼下要去給他當秘書了,劉圓知道自己依舊是會離開的。全公司的人都知道老總和公司的那個秘書有那么回事。他一出差就要帶上那個女秘書。劉圓的事很簡單,每天就是擬擬文件,整整檔案什么的。在這里劉圓算是做了一件最了不起的事。春節長假安排值班的時候,她把經理排在白天,秘書在當天晚上接班。結果,經理和秘書就讓經理的老婆堵到了值班室的床上。節后,全公司的人都發現了經理臉上深深的幾道被手抓破的血口子。其實劉圓也是無意之中這樣做的,看到經理的慘樣,她還是好笑之余有點于心不忍。一天,又發生一件令劉圓沒有想到的事。那天,經理叫劉圓去趟辦公室,他說,我也送你出去繼續深造吧。一邊說一邊就將嘴巴湊了上來。劉圓急忙躲開了。劉圓低著頭,想著對面這個可以叫做叔叔的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好在辦公室突然有人敲門,他沒有再接著做什么。可這讓劉圓一上班就心里慌慌的,不知哪一天又會發生什么事。
也許是命該如此吧。這時,市里的公檢法部門要向社會招錄一批公務員,劉圓買了書籍拼命地開始復習。其實,她對身穿制服的工作并沒有多向往,只是覺得可以離開這里。她覺得和這群人在一起不快樂,她打心眼里瞧不上他們的粗俗。她知道自己應該往更好的地方湊湊,不知那里是否快樂。
劉圓考上了,法院的書記員。她把辦公桌鑰匙放在經理的桌子上時,心里充滿了快意。而那幾個總是說她不潑辣還刁難她的多嘴婆們也是以復雜的表情看著劉圓離開。充滿戲劇色彩的是,就在短短數個月之后,那個經理涉嫌貪污的案卷就送到了法院,那個女秘書因為揭發罪行好,被免予起訴。這是劉圓剛到社會接觸的另一類男女關系,就覺得男人和女人之間其實挺危險的,情人竟然瞬間就會變成敵人。這讓劉圓第一次對感情產生了懷疑。
不久,劉圓感到這份工作的龐雜甚至會影響到她的內心深處,但看身邊的那些同事們,對多大的事都無動于衷,就覺得自己很幼稚。那天,劉圓在庭審現場記錄的時候,那個案件就多少刺痛了她的某根神經。一個初二的名叫婷婷的生女失蹤了。婷婷父母離異。母親找了一個月,終于在城東的一家美發店找到了婷婷,帶回家仔細追問,才知道婷婷在網吧認識了比她大八歲的一個叫趙麗的女人。那個女的每天給婷婷送吃的,還給她十元五元的零錢花,婷婷就覺得這個姐姐對她很好。后來,趙麗告訴婷婷可以自己掙錢花,她可以教婷婷掙到很多錢。于是趙麗帶她到了一個叫靚妹妹的美發店。美發店是兩層的,地下室也裝修了很多小房子,婷婷就住在地下室。剛去時老板娘就教婷婷洗洗頭發,管吃管住。婷婷覺得挺好的,自己可以掙錢了。一天晚上,來了一個男人,看上去像她的父親。婷婷對自己的父親印象是模糊的,就覺得這個男人從年齡上很像。老板娘找來婷婷說去招呼這個客人,人家讓你干啥你就干啥,完了會給你一大筆錢。婷婷照辦了。在一個包廂內,這個男人讓婷婷脫光衣服。很快婷婷痛得哭了起來,那男人說我就喜歡聽這種哭聲。看到婷婷身下的一攤血,男人說這次老子沒上當,是個嫩貨。后來,老板娘給婷婷六百元。店里的其他姑娘說:“婷婷,你的處被賣了。”婷婷才知道是那么回事。婷婷又接待了幾個客人,他們在小包廂內教她各種各樣的動作。老板娘教她吃一種藍色的小藥片,說是可以不懷孕。那個美發店老板將一個處女賣了四千元,她和趙麗以及自己養的幾個打手分過之后,婷婷只得了六百元。那個買了處的男人很有錢,后來在警方的審訊中說,這輩子他啥都嘗過了,玩過的女人也不少了,可就是沒見過處女,想換個感覺。還有一個到靚妹妹買處的男人,七十年代中期出生的,和劉圓一樣大。他說自己很愛自己的老婆,可是老婆不是處女,從知道那天他就一直對老婆不滿,只有找一個處女才能緩解他的痛苦。劉圓在整理案件筆錄時走神了,婷婷像什么?一條掙扎的小死魚。
那天劉圓回家很晚。劉圓回到家腦子很亂,她知道自己在那個年代是一個出格的女孩,當把自己的初次給了李杰的那天,她就認為自己是出格的。可那是一個純情的年代,至少女孩們把自己的初次給了自己想給的人,而不是換了金錢。眼下,連女孩的初次也能成為一種交易。劉圓想,也許男人們都還保留著他們古老的處女情結。自己當年的做法或許將今后的一半幸福送了出去,但她并不覺得后悔。
再 見
也許女人真的應該先擁有容貌,然后才是智慧。珊珊就是這樣的,她從沒想過好好學習,她一直想要找一個男人來改變一切。珊珊如愿以償。一次,她為一個上海的商貿團作講解,認識了一個上海的老板,那個男人對珊珊一見鐘情,后來又回來看珊珊,一來二往珊珊懷孕了。兩人匆匆忙忙結了婚,就去了上海。劉圓是伴娘。
一年半后劉圓也結婚了,老公算是她的同行。他們是別人介紹的,倆人相處了半年就結婚了。決定嫁給他因為兩個細節,他第一次請她吃飯,往她碗里夾菜。還有一個細節,相處了幾天后,一天他看到劉圓的錢包很亂,票據、零錢、卡塞得鼓鼓囊囊的,就拿過來幫她一件一件整理好后又遞給她。當時劉圓就決定嫁給他。還有一個原因是劉圓覺得他不是太帥,比較內向適合做老公,有安全感。至于愛不愛他,劉圓不知道。一切都很順利。那個新婚之夜,倆人多少有些尷尬,那個自此被叫做老公的人知道劉圓的第一次給了別人,劉圓也知道了他的第一次也早已不屬于她,但他們都沒有追問對方。
平淡而又忙碌的日子讓她顧不上去想情感或是人生之類的大問題,她只知道每天做好該做的事,有時候她是刻意地麻木自己。有時候一個人安靜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就會想起過去,包括李杰。已經不是想念了,而是一種想知道結果的好奇,她想知道那個人現在在干什么。每當這時候,她也是在懷念自己的純情少女時代,她承認自己是個有點自戀的女人。她設想了很多次的重逢,也許在酒吧,也許在一個聚會的場所,應該是有酒水而又燈光朦朧的時刻。但劉圓知道話劇團樂隊早因為不景氣解散了,那些樂手們為了生計四處奔波。她希望如果有緣的話能夠重逢,但她絕不會去打聽李杰的去向,自珊珊走后,她帶走了他們的一切回憶和消息。
劉圓時常為了一些案件的調查下鄉和出差。在一個初冬的午后,劉圓乘長途班車去往一個小縣城出差。在車即將開的時候,有三個男人高聲叫喊著開始玩起了手中的紙牌,他們手里拿著梅花A、方塊A、紅桃A,那三張牌來回在手里變幻著,如果誰要猜中了那張紅桃,就能贏錢。那個玩牌的像是魔術師,紙牌在手里熟練地飛舞,另外的倆人是他的托兒,也在極力附和著投注。他們極其逼真地演著戲,其中一個托兒不一會兒就贏了好幾十元錢。很快他們吸引了一位四十多歲的婦女參加。劉圓和這三個男人坐成了對角線,她有意無意地被對方的吆喝聲吸引過去看兩眼。突然,她覺得那個玩紙牌的那雙手好熟悉,白皙,修長。她心里一怔,頭再也不會轉向窗外了,那個玩紙牌的人抬起頭來的時候,她終于看到了他。他嘴里叼著一根煙,衣服斜搭在肩膀上。曾經那個彈吉他和吹小號的手此時干這個還是非常熟練的。他將紙牌玩得眼花繚亂,而那個女人很快就輸光了身上的錢。劉圓一直在盯著他看,終于,他收牌的時候,抬起眼來看到了她,很快他又低下了頭。車到了小縣城,他終于過來跟劉圓打了招呼,幫劉圓拿了行李。他問:“你來干嘛?”劉圓說:“出差。”這時,她感覺到司機包括一車的人都在拿奇怪的眼光看著他們。他解釋:“我朋友的車,我來幫幫忙,路長了,打打牌消除無聊。”他問劉圓,“結婚了嗎?”劉圓:“結了。”劉圓問,“你呢?”李杰說:“離了。”劉圓不知怎么搞的,竟然笑了起來。他們互留了手機號。李杰的兩個朋友在遠處等著,李杰匆匆忙忙地走了,臨走時丟下一句:“這里天氣冷,帶厚衣服了嗎?保重。”劉圓就怔怔地呆在那兒。
劉圓終于感到想像和現實巨大的差距,這是一個做夢也想不到的重逢。但是她依然不得不承認,那個讓她付出第一次的人,當她再看到他的時候依然是有特殊的感覺的,那種感覺已經與愛無關。晚上躺在床上,劉圓一遍遍安慰自己,自己付出的是曾經的那個李杰,與現在這個是沒有關系的。第二天,劉圓發了一個短信:“祝你開心,也祝你父母健康。”李杰很快回了短信:“圓圓,也祝你開心。”劉圓知道自己自此后沒有再和李杰聯系的必要了。但她不會去刪那個手機號碼。那個號碼會自然地隨著一個新手機的誕生或是一次小偷的光顧而消亡。劉圓就是這樣和很多人失去了聯系。
另一個夜晚
劉圓去到S市出差,任務很急。S市是個名氣很大的旅游城市,也是劉圓最怕去的地方,每到了旺季,賓館酒店總是爆滿。以往這里負責接待的人也早已見慣了各種人物,既有一種名城的傲慢,又有一種搞接待搞煩的淡漠,也許電話里很熱心,見了面卻大相徑庭,在這里開展工作總是很難。這次就更糟了,因為走得太急,劉淵沒有和負責接待的人聯系上。劉圓拖著行李箱聯系了幾家距離辦事地點近一些的賓館都沒房,在最后的一家賓館正一籌莫展唉聲嘆氣時,總服務臺前面的一個時髦女郎聽到了,她轉過身來說:“我提前訂的標準間,咱倆住吧,正好怕寂寞。”已經深夜11點了,疲憊的劉圓來不及多想就住下了。住進去之后劉圓知道女孩叫袁芳,是做化妝品促銷的,滿世界亂跑,洗浴臺上擺滿了袁芳的各色化妝品。她長長的栗色卷發,豐滿高挑,五官很有立體感,整個人看上去艷麗時尚。
白天她和袁芳各忙各的,很晚才回到駐地,兩個女人躺在床上總要絮叨些什么。也許是離得遠,不會在乎對方的看法和利益得失,兩人說話竟然有些無所顧忌。一天深夜,袁芳很像是夢囈般地告訴她,她的家算是在深圳,當年她一人從廣西老家跑到深圳,沒有找到工作時就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住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家里。那個男人大她十幾歲,很自然她的初次就給了那個男人。“在深圳這種地方立足很難的,那時我什么也沒有,沒錢又找不到工作。我更沒有回頭路。我母親去世了,父親又找了老婆,我只能一人在外漂。”袁芳說,“第一次,我就像一條死魚般地躺在那兒。”“像一條死魚!”劉圓驚訝袁芳用了這么一句自己內心曾用過好多遍的一模一樣的話。劉圓問:“那男人呢,后來你們同居了嗎?”袁芳說:“一塊住了一段時間,后來他老婆從家鄉來了,他是廣東人,家在梅州。”那男人老婆來之后,袁芳就搬出來了,先是去做保險公司業務員,然后又做化妝品促銷,現在做得蠻不錯的,已經能在那個城市立足了。劉圓問:“那后來你和那個男人還來往嗎?”袁芳說:“我搬出來之后他還來住過幾次,有時也給我點錢。有次給了我一塊他淘汰的手表,價值七千元吧。后來興許是他老婆看得緊,興許是有了別的女人,就來得少了。我到深圳的第二年的大年三十,他從深圳回老家,路上出車禍死了。那塊表就算是他留給我的紀念品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而袁芳的人生跌宕起伏,與劉圓這個安穩的小職員是多么的不同啊,可是在命運的某一時刻她們相交了。
一天深夜,劉圓覺得好累,就早早睡了。半夜,她感覺到渾身燥熱,臉頰被嘴唇來回吻著,不時有“噗噗”呼出的熱氣,一雙手在她胸脯上慢慢滑動,她在呻吟中慢慢清醒過來,以為自己又在做那樣的夢了。突然,她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圓圓,你的咪咪好美。”劉圓徹底清醒了,她發現身上真的有一只手在撫摸她,不是夢。她轉過身看到,不知何時袁芳已從另一張床上過來睡在她的身邊,在被子里緊緊摟著她。劉圓一聲驚叫,可喉嚨里有什么哽噎住了。她在掙扎,只聽見袁芳說:“圓圓,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可愛的嘛,我們會快樂的。”但劉圓還是掙脫了袁芳,跑到衛生間去了。她想把卡在喉嚨里的東西吐出來,可是嘔了半天什么也沒有。劉圓在馬桶上坐了好久。
天還未亮的時候,劉圓提著行李箱走了。袁芳還在床上閉著眼,不知是真睡著還是假睡著。天亮后,劉圓收到一條短信:“對不起,讓你受驚了。人生短得來不及回眸,抓住現在的最簡單的快樂,才是最真實的。”劉圓回了一條:“我的快樂方式與你不同。”此后她將手機中袁芳的電話刪了,但是記憶中的那個有些荒唐的夜晚卻無法刪除,也不能與人訴說。等回到家平靜下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在有些地方還是欣賞那個叫袁芳的女人,能有勇氣獨自漂來漂去。她得承認,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在夾縫里生存的方式,那些方式也許不是自己最情愿的。她還記得袁芳說出了她早就想說但沒有說出口的一句話:“第一次,我就像一條死魚般地躺在那兒……”
責任編輯 子 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