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案風與去符號化

“阿斗誰言扶不起?身降曹魏圖安己。此間可樂不思蜀，大智若愚誰可比?”——歷來讓人看不起的后主劉禪竟然是“天資仁敏，愛德下士，有驚人之量”。中國總有人喜歡為歷史人物翻案，為阿斗正名只是最近翻案風的一個例子。

做歷史研究難，翻案卻比較容易吸引眼球。浮躁的社會風氣下，一些耐不住學術寂寞的人就通過翻案來作秀。歷史上的英雄不可能是完人，釘在恥辱柱上的人不見得一輩子什么好事都沒做過。只要拼命從蓋棺定論的相反方向尋找材料，或者根據野史添油加醋，杜撰臆想，翻案文章并不難做。當然，這類文章的價值類同于惡搞。

有另一種研究則不同。它通過深入挖掘史實展現歷史人物背后的社會背景，讓人物還原于立體和深刻，避免符號化，簡單化，也讓讀者對歷史過程的復雜性有所了解。

上個世紀大蕭條時代美國議員斯默特(Reed Smoot)和霍利(Wills C.Hawley)推動關稅調整法案，被定格為貿易保護主義泛濫的罪魁禍首，美國經濟和歷史學家歐文(Douglas Irwin)在其新著《游蕩的保護主義》(Peddling Protectionism)一書中，認為該法案的作用被夸大了，關稅升幅只是一美元提高了6美分，似乎不該為美國和世界貿易的嚴重下滑負責。關稅提高6美分是事實。但法案的嚴重后果在于引發了其他國家對美國的貿易報復，使世界陷入了貿易戰。伏爾泰說過：“即使沒有上帝，也應該創遣一個”。同樣的道理，沒有反面人物，也需要創造一個。歷史上反面人物當然是不會缺的，那就需要找出一兩個做頭面人物，而一旦有人充當了反面旗幟，其他名頭稍遜者往往可以逃之天天了。

好在歐文并非要給二人翻案，重點是用事實解釋80年多前那些自信的美國政治家如何一步步掉進保護主義泥潭。當年被稱為“華蠱頓圣人”的斯默特的初衷是保護他所在的猶他州種甜菜的農民，希望推升甜菜價格，但卻選錯了政策方向，不是采取價格支持的辦法，而寄望于提高關稅實現工業品和農產品的“對等”(parity)關系。而實際上當時美國農產品的進口量很小，關稅提高并不能影響農產品價格。更根本的問題在于，在經濟豐足的情況下，那些讓人聽起來覺得荒唐的論調，在惡劣的經濟環境下就變得不那么刺耳，甚至以苦口良藥為名暢行無阻。冗長的辯論最終淹沒在國會黨派間迅雷不及掩耳的選票操作中。胡佛總統盡管曾稱該法案是“邪惡、可憎和過分的”，最終還是被迫簽了字使其成為法律，然后改口說這個法律不是“完美”的。歐文的結論是要靠機制而不是個人智慧避免重蹈覆轍。

歷史著作畢竟是給少數人看的。對老百姓來說，歷史人物對應的就是一兩件突出事跡，去符號化不等于翻案，斯默特和霍利是保護主義代表人物這一點無需改變，也無從改變，人們不必擔心他們有一天從書里走出來說，看，我們兩個人是無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