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徹:1931年出生于東京,原名河上雄三,國立大學經(jīng)濟學部畢業(yè)。1950年入職讀賣新聞?chuàng)尉庉嫻ぷ鳎?959年以筆名三好徹創(chuàng)作《遠生--》并入選第八屆“文學界”新人賞次席。1966的楓塵地帶》獲得了第二十屆日本推理作家協(xié)會賞,同年退職而轉(zhuǎn)為職業(yè)作家,而1968年的《圣少女》也獲得了第五十八屆直木賞。三好徹并曾于1979年繼佐野洋擔任了兩年日本推理作家協(xié)會理事長。
A
早晨8點多鈴村睡醒了。
六樓的值夜室擺有近三十張床,由于報社的上班時間較遲,這個時間還沒有人起床,可是,剛才打進來的一通電話,接聽的社會部記者的聲音太大,經(jīng)濟部記者鈴村的清夢受到騷擾,以致于被吵醒了。
“什么?發(fā)現(xiàn)全裸女人的尸體?”
正在接電話的這位社會部記者突然發(fā)出了尖銳的高聲。
“好!知道了!我馬上下去!”
這位記者掛斷電話就爬到床上。
“昨晚由于煙霧迷蒙,接連發(fā)生車禍,搞得我東奔西跑,今兒一大早又來個什么橫死命案!我真倒霉,每次值夜班,發(fā)生的事件就特別多!”
社會部記者嘀咕著走出去后,原本寧靜的值班室突然充滿清晨的朝氣。
經(jīng)濟部記者鈴村擔任的是股票市場采訪工作,因此,車禍啦、殺人啦……這些事情和他是風馬牛不相及。所以,他是可以多睡一會兒的,不過,此刻的他已睡意全消了。全裸女人的尸體一這頗具震撼性的字眼已經(jīng)占據(jù)了他頭腦的一部分。
其余的人員所受到的波及好像都一樣,于是連國外部記者、聯(lián)絡部記者在內(nèi)的全體人員都紛紛起床了。
盥洗既畢,下到三樓編輯部時看到剛才的社會部記者正在接聽直線電話,記錄著警視廳記者俱樂部人員報回來的稿子。
“……昨天深夜里,有一名男子和被害者一起回來,因此,正在追蹤此人。知道了。這是到現(xiàn)在為止所知道的一切?好!其余部分的情形,你到現(xiàn)場后立刻打電話回來告訴我吧。”
鈴村一邊聽著記者的電話談話內(nèi)容,一邊翻著擺在經(jīng)濟部辦公桌上的各報。閱報時,他跳過政治版、國外版,首先瀏覽的是經(jīng)濟版。這樣的讀法已是他多年來的習慣。
到去年7月之前始終在谷底喘著氣的股票市場,在這一年間總算有了復蘇。但這個跡象是否意味著今后股票行情的繼續(xù)翻騰,這就很難說。
剛進入報社時一心盼望被分配到社會部的鈴村,現(xiàn)在卻以身為經(jīng)濟部記者而由衷滿足。擔任這個工作,幾乎每天都要跑設在兜町的東京股票交易所。這個交易所的圓頂大廳在營業(yè)時間內(nèi)水泄不通,人們發(fā)出的聲音更像巨獸的咆哮。偶爾股價暴漲時,群眾發(fā)出的歡呼聲幾乎要震耳欲聾。這個地方給人的震撼力實在太大,而鈴村已深深喜歡上這樣的氣氛了。
瀏覽一下各報后,鈴村起身前往兜町。出租車坐到明治大道就下來,徒步走過海運橋后,眼前的整條街盡是證券公司,由每家公司開著的大門傳出來的,是響個不停的電話鈴聲和播報股市行情的廣播聲。鈴村在這些聲音的催促下,正想急步拐彎走向證券交易所,無意間看到站在萬福證券大樓門前的一個人而停住腳步。
“你不是參田嗎?你在這里干什么?”
參田和鈴村是高中時代的同學。鈴村后來上了大學,而參田卻進入了大證券公司之一的山正證券公司。鈴村開始跑股票市場后曾經(jīng)和他見過幾次面,最近一段時間卻沒有機會見到。山正證券公司的職員怎么會站在萬福證券公司門口呢?鈴村覺得奇怪。
“哦,是你?”
參田以不太友善的口氣說。他本來就不是八面玲瓏型的人,這一天的表情顯得更是緊張。
“你怎么啦?”
“我……”參田反問道,“我沒有怎么樣啊。我只是在找一個人,這個人你也知道的,是‘青傳仙’。你要是見到他,請轉(zhuǎn)告他說我在找他好不好?”參田說完就走進萬福證券公司。
參田說的這位“青傳仙”,鈴村也認識。他是名叫青柳傳次郎的一位老先生。專門在中小證券公司搞股票的青柳傳次郎是經(jīng)驗老道的股票玩手之一,而他和一般行家不同的一點是被尊稱為“青傳仙”或“老先生”,其受人們尊敬的程度由此可知。
比起資金雄厚而組織健全的大證券公司,專靠單打獨斗的獨行俠式股票玩手在這個世界的浮沉情形可以說相當富于戲劇性。一夜致富后,又慘遭滑鐵盧而傾家蕩產(chǎn)——這樣的事情已是司空見慣。青柳傳次郎在兜町混的歲月已經(jīng)有四十年。如果說股票市場是一潭大泥沼,在這里搞股票的玩手可以說是潭中冒出就消失的氣泡,而他卻像在泥沼中悠然回游的一只烏龜。
鈴村和這位老先生有數(shù)面之緣。在需要報道投資大眾的動向時,他會請教老先生的看法。訪問大證券公司的高級人員時,他們只會說些模棱兩可的看法,而老先生對行情趨勢的剖析則有相當獨特的見解。青柳傳次郎有時候會利用向鈴村透露個人見解的方法無形中操縱行情,但,有“股市奇人”之稱的他,直覺和順風耳般的情報網(wǎng)確實不容忽視。
剛要從交易所后門進去,鈴村無意中瞥見站在斜對面兜町神社境內(nèi)的一個人。這是建立在證券交易所和運河之間彈丸之地的一所小小神社。神社祭的是倉稻魂神,而牌坊旁邊的木牌上寫著有關此神的由來,不過,忙碌的兜町居民們絕少有人佇立在那里細讀一番,這里向來是非常寂靜的。
那人背對社殿而立,正在凝望左側(cè)一塊六尺巨石,一頭美麗的銀發(fā)在朝陽底下閃閃發(fā)亮。這個人雙手勾在背后,脖子略歪地正在端詳這塊長滿青苔的巖石。鈴村覺得這個姿勢非常莊嚴好看,于是不知不覺地走上前去喊了一聲:
“青柳老先生!”
雕像一般直立著的青柳傳次郎這時抬眼望了一下鈴村。
“青柳老先生,您在這里干什么呢?”
老人沒有回答鈴村的問話,往前走近這塊巨巖。
“你……”他仍然注視著巖石,頭也不回地問道,“你知道這塊巖石的由來嗎?”
鈴村走上石階,站到老人的旁邊。巖石上的青苔正在陽光下閃爍發(fā)亮。這塊巖石雖然美麗,但,只不過是一塊巖石。
“這塊巖石……”老人這才緩緩開口說,“它的名字叫做兜巖。”(“兜”是古代武士的頭盔。)
“兜巖……”
“是啊。”老人點頭說,“八幡太郎義家(日本平安時代后期之武將)要東征時,曾經(jīng)將自己的頭盔掛在這塊巖石上祈愿過勝利。這就是這個地方之所以叫做兜町的由來。”
“哦,這個地方原來是有這么個由來的?”
這是第一次聽到,鈴村以肅然起敬的眼光重新望了望這塊巖石。說不定這是后來的人杜撰的故事,但蠻有意思,有機會就在記事里提一提吧——鈴村心想。
“哦,對了,”鈴村這才想起參田要他轉(zhuǎn)告的話,“山正證券公司的參田先生在找您哪。”
“參田在找我?”老人這才把視線移過來問道,“原來你是認識參田的?”
“是的,我和他是高中時代的同學。可是,剛才見到時,他站在萬福證券公司的門口,我真不明白他為什么站在那樣的地方。”
“你不知道嗎?他早已不在山正證券公司干了。”
原來如此。鈴村心想。難怪他露出一副深沉的表情。
可是,參田為什么離開山正證券公司呢?侵占公款這碼子事兒相當流行,莫非他也來過這一套了?
青柳老人似乎察覺到鈴村心里在想什么,于是說了一句:“他和柿澤吵架,當然要離開山正證券公司。”
B
青柳老人由參田嘴里直接聽到這件事情是在六個月前。
這一天,老人家走進萬福證券公司時,正散坐在那里的一些股市老手們?nèi)家七^目光來向他示意。青柳老人點點頭,瞟一眼墻壁上的股市行情,準備坐到自己經(jīng)常坐的沙發(fā)上時,頓了一下。原來這個位置已經(jīng)被人占了。
這是店里的來客使用的沙發(fā),照理說誰坐哪里都可以,然而,這家萬福證券公司向來絕少有一般投資人或主婦們來,來這里的盡是一些老面孔。因此,每—個人坐的位置幾乎都固定,而其中角落上的沙發(fā)一向是由青柳坐的。所以,現(xiàn)在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可以說是破壞了這一票人的規(guī)定。
萬福證券公司的營業(yè)員有些為難地看著老人家和這個人。青柳老人卻顯得不以為然的樣子。他悠然坐到這個不起身讓座的男子身邊。
“請恕我無禮。”
這人突然低聲說了一句就微微鞠了個躬。他又說自己名叫參田,希望以后多多指教——看樣子,他好像知道老人家的身份。他之所以占住這個座位,為的是要找搭訕的機會。
數(shù)日后,老人家從正在這家證券公司的大廳里擺著龍門陣的一名老手嘴里聽到有關參田的事情。
“聽說這個家伙過去是山正證券公司一名非常能干的業(yè)務員。后來因為揍了業(yè)務部長柿澤就離開山正證券公司了。”
“揍柿澤?他怎么可以這樣呢?”
“這一點我不太清楚,只聽說是發(fā)生了忍無可忍的事情。總之,這么個有骨氣的男子,在這個年頭算是很稀有的吧?”
后來老人家直接向參田問起這件事情時,參田咬著唇角說:
“其實,這件事的起因非常無聊。我用打字電報向地方分公司發(fā)出買賣指令時,我打的明明是賣出三萬股,不曉得怎么搞的,分公司接到的指令是賣出八萬股。據(jù)說打字電報機發(fā)生這種錯誤的機率是二十五萬分之一,而部長卻說是我的過失,對著我咆哮不已,我一時火大就遞出了辭呈。”
“這對你說來是飛來橫禍?”
“是的。”
“你揍過柿澤,這是真的嗎?”
“是真的。”
山正證券公司的柿澤在股票界可以說是一位相當出名的人物。山正原本只是一家默默無聞的小證券公司,之所以后來發(fā)跡到四大證券公司之一,據(jù)說完全是由于柿澤發(fā)揮手腕的結果。炒熱發(fā)行第二類股票的小公司的股票而使之升級為發(fā)行第一類股票的公司,以及擔任即將倒閉的公司的股票經(jīng)紀商,使它成功地重建——柿澤連連幾次的優(yōu)異表現(xiàn)著實令人驚嘆不已。揍柿澤這樣的人在山正證券公司當然待不下去,而青柳老人的所見卻與人略有不同。
“你為什么要這樣干呢?”
“這……”
參田支吾著說不出話來。他好像對這樣的質(zhì)問很驚訝。
“應該可以說出于賭氣吧?山正也不是惟一的證券公司,我可以干的地方多著哪。”
“說的也是。不過,在股市這個世界里,暴力毫無意義,你應該認識這一點才對。”
參田咬了咬嘴唇。他好像有些不服氣,不過也在極力壓抑著自己。青柳老人之所以對這年輕人產(chǎn)生興趣,除了看到他這時的乖順神態(tài)之外,主要是由于后來發(fā)生的事情。
發(fā)行第二類股票的公司當中有一家叫做“日升電氣”的公司。這家公司的技術相當優(yōu)秀,只是因為經(jīng)營散漫,市面上流傳著即將倒閉的消息,原本一百元前后的股價已經(jīng)跌落到票面額以下了。投資大眾多半也認為這家公司勢難躲過倒閉厄運,于是紛紛把手中持有的股票大量拋出。一旦倒閉后,這些股票連十元、五元都不值,人人急著拋售是當然的。而參田采取的卻是毅然收購的攻勢。
“這個家伙是不是發(fā)瘋了?”
股市老手們莫不譏笑這年輕人不知死活的作為。然而,日升電氣的股價跌落到四十一元后,有了回升的跡象。最后在山正證券公司的斡旋之下,巨大產(chǎn)業(yè)M電機公司將它納入自己的旗下,并且作為資金上的后盾時,股價一下子就回到八十元。
數(shù)日后,萬福證券公司新上任的營業(yè)課長為了向以這家公司為據(jù)點的一票老手們表示敬意,請這些人上了一次館子。宴席上,一名資格較老的老手,帶著酸溜溜的語氣挖苦起來;
“你只是交好運而已,不是了不起。別以為搞股票這么容易,像你這樣的,我們沒有看在眼里呢。”
在場其余的人都為這般挑釁的言辭感到緊張。聽說參田是個不好惹的年輕人,這樣不是會引起一場火爆場面嗎?
“我知道我只是運氣好而已。以前的一位同事告訴我說柿澤到日升電氣的工廠去視察過,所以我孤注一擲地押了這個寶,結果還好被我押中——這是事情的內(nèi)幕,我只是走運而巳。”
沒想到參田表示的是如此謙順的態(tài)度。走出館子后,青柳老人對參田說:
“我們再到一個地方喝喝酒,怎么樣?”
參田喜出望外地說:
“我有這個榮幸奉陪嗎?”
“我希望你跟我一道來。”
老人家?guī)е鴧⑻锏缴裉镆患宜麜r常光顧的酒吧。他和這家酒吧的老板娘春代已有十年以上的交情。
這一天,兩人喝了一點酒就走了。青柳老人后來聽說參田之后也常一個人到這里來喝酒,他就問春代:
“他是來泡哪個姑娘的呢?”
“他好像不是為了泡姑娘而來的。倒是由加對他頗有好感,可是,參田先生卻不為所動,看不出來他是個柳下惠哩。”
“哦?我以為他在這方面相當有一套呢。”
“真的,他是個老實人。”
“因為知道我常來這里,所以假裝老實,我想大概是這樣吧?”
“現(xiàn)在的年輕人誰會想這么多呢?況且由加更是有一套,不為她所動,這樣的男人我敢說是絕無僅有的。”
“說的也是。”
老人家也知道這的確是事實。
M電機公司會不會為日升電氣的起死回生出力,這個可能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在這種情形之下反而買進股票,這需要很大的勇氣。說起勇氣,搞股票的“獨行俠”式老手們不是沒有,但這些人最大的毛病是賺到大錢后立刻沉迷于酒色之中,揮金如土,到頭來連本都失掉了。
這個年輕人很有原則,一定有前途。青柳老人心想。之后,老人家對參田有所青睞,也給予多方照顧了。
“那我走了。”看老人家沉默著沒有回答,鈴村就離開這所神社。
“謝謝你帶話過來。”
青柳老人對著鈴村的背影說了之后,又面對兜巖了。每月初一和十五來到這所神社膜拜已是他多年來的習慣。有人問他“是不是信這位神”,他一定會含笑不答。別人心里如何想,對于這一點他全然不在乎。
兜巖表面的青苔在陽光底下閃閃發(fā)亮。老人家默然凝視著這一片光輝。霎時,兜巖的表面由于一時的光線反射,讓他覺得眼花緣亂。股市會起一陣大震蕩。青柳老人心想。去年的7月到今年的元月間,洋溢在這塊巨巖表面的是一片盎然綠意。而這段期間的股市行情一直在走俏。股市行情怎么會和兜巖上的翠綠有關系?——人們對他這樣的分析一定會嗤之以鼻,以常識來說,這的確是一種迷信。
人家問起是不是信這位神時,他會笑而不答,并不是他怕被恥笑。說穿了,這是青柳傳次郎從不向人透露的天大的機密!他是借對兜巖的觀察來作為自己對股票戰(zhàn)術上的指針的。
月初來看時,兜巖上的翠綠和今天同樣沒有光澤,看到的是一片的光亂反射。而今天這種情形更加厲害。后半月的股市行情一定會有一陣震蕩才對。至于哪些股票會起落,這一點,兜巖當然不會給予任何啟示。能不能分辨這是哪些股票,這才是勝負的關鍵。
再行膜拜一次后,青柳老人才從神社里走出來。從叫喚聲不絕于耳的交易所邊走過,他來到萬福證券公司。
坐到慣常坐的位置,視線自然而然地射向墻壁上的黑板。人們好像都在搶購熱門股的樣子,平和不動產(chǎn)公司的股價已經(jīng)漲高五六元了。正在默然瀏覽黑板時,有人走到他的背后來低聲說道:
“我有事情想報告。”
站到后面的人原來是參田。
C
這個女人死在西式浴室的浴缸里。
長長的頭發(fā)浸泡在些許黝黑渣子漂浮著的浴缸水里。鑒識課人員豎起馬梯,正在拍著照片。
森下刑事從死者的胸前移開視線,環(huán)視一下浴室。浴室里的一邊有馬桶,浴缸則在相對的一邊。洗面臺和鏡子在中央部分的墻壁前,鏡子前擺有一些化妝品和電刮胡刀。
他的搭檔新川刑事進來說已把公寓管理員帶來,于是森下走出浴室。頭頂略禿的管理員探頭想看浴室內(nèi)部的情形,森下卻推著他來到房間后在沙發(fā)上坐下。
“瀨戶小姐真的死了?”管理員頻頻回頭說,“昨天還活得好好的嘛。”
“死者的名字叫什么?”
“名字叫瀨戶英子,我記得她說過今年25歲。她是銀座一家叫做‘紅唇’的酒吧的女招待。她到這幢公寓住了才半年左右,而來找她的形形色色的男人可以說應接不暇。”
這管理員好像很愛說話,這時一邊以遺憾的表情瞟一眼正在進行攝影工作的浴室,一邊打開話匣子說,“或許這就是現(xiàn)代年輕人的生活狀態(tài)吧,在我看是荒唐的事情,這些人都做得出來。有一次,她還帶了一位來日本拍外景的法國影星回來呢。來這里找她的男人可多了。可是,再怎么樣一個美人兒,一旦翹辮子后,還不是一切歸于泡沫嗎?”
“再怎么樣一個美人兒,死后還是一切歸于泡沫——你認為這樣嗎?”
“那當然,這還用得著說嗎?生前,她的聲音非常富有磁性,肌膚更是美麗極了——才25歲就一命歸西,您不覺得太可惜嗎?這個年齡的她不是一朵正在盛開的花嗎?”
“一朵盛開的花?”森下以不屑的表情說,“你不知道她——不,應該說人字旁的‘他’才對——是個男人嗎?”
“什么?”
管理員傻不愣登地尖叫了一聲。他好像一下子沒有了解森下所說的話的意思。
“他做過變性手術,戶籍上確實是男子。所以,瀨戶英子這個名字只是假名而已。”管理員有如啞巴吃黃連一般地說不出話來。
同樣的事在向瀨戶英子所服務的“紅唇”酒吧的老板娘以及女招待們質(zhì)詢時也發(fā)生。老板娘犬飼節(jié)子從森下口中得悉這個事實時,幾乎都戰(zhàn)栗起來了。
“什么?英子是個男人?這種事情怎么能叫人相信呢?”
“你想,有沒有人發(fā)覺過這個事實呢?”
“我敢說沒有。到店里來的客人更不可能知道吧?”
“他……不,她……”問話時,森下自己也覺得有些混亂了,“她在店里算不算很紅呢?”
“您的意思是說……”
“我要問的是,他有沒有特別要好的顧客?”
“我想這倒沒有。他對顧客很有一套,沖著他來的客人不少,可是,他好像沒有特別要好的顧客哩。”
我也不能完全相信節(jié)子的證詞。森下心想。她不但替顧客保守秘密。也得顧及自己的店譽,所以不說實話也是難怪的。
不過,死去的瀨戶英子從來沒有和酒客發(fā)生肌膚上的關系。這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要是有客人識破英子真正的性別,這件事情應該老早就傳遍店里才對。
“可是,”新川刑事表示的是不同的見解,“由于手術成功,所以別人看不出來,這也有可能吧?總之,這位老板娘為了顧慮客人的立場,所以不肯說出實話,這應該是事實才對。瀨戶英子昨晚帶男人回到公寓來的事情明明被人看到了嘛。”
“不管怎樣,這是一樁奇妙的事情,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事實上,森下的預感確實言中了一部分。瀨戶英子之死是由于事故還是被殺,在這個階段還沒有得到證實。
英子的尸體并沒有外傷或服毒的痕跡。解剖的結果知道他的甲狀腺機能有異常,由體內(nèi)有溢血點這一點來看,他是于凌晨2點左右,因心臟麻痹而猝死。然而,他的心臟機能卻和一般健康的人完全無異。
年輕的新川刑事希望將這樁事件以事故死亡而處理掉。查詢結果知道有一個男人于凌晨1點左右從他房間出去,這也是他的理由之一。
“這個男人走后,他一個人洗澡,因心臟麻痹而突然死亡——事情一定是這樣的。由于平時打女性荷爾蒙打得太兇,身體因而非常虛弱,我想這是原因吧?”
“是嗎?我的看法卻不一樣。當時,這個房間的門不但沒有鎖上,還開著一半。尸體就是因此而被發(fā)現(xiàn)的。當時雖然是深夜2點鐘,可是,一位年輕小姐要洗澡而不鎖門,你認為有這個可能嗎?”
“她不是年輕小姐,而是年輕男子嘛!”
新川不以為然地說。森下卻搖了搖頭:
“本質(zhì)上是個男人沒錯,可是,實質(zhì)上過的是女人的生活。這種人往往比真正的女^更有女人味。而目,放在浴室里的電刮胡刀使我耿耿于懷……”
“這個人使用電刮胡刀有什么不對呢?”
“話雖這么說,我總是覺得難以釋懷。這把電刮胡刀哪里來的,你幫我查查,行嗎?”
“可是,那只電刮胡刀不是壞了嗎?”
“誰買的東西,這不也是一個線索嗎?”
新川走后,森下刑事叫人把叫來的“紅唇”酒吧酒保請到偵查股辦公室里來。偵查官背窗而坐,各處警署都是這樣。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被詢問的人不但不容易看出偵查官的表情,更會覺得目眩。
起初,這個酒保守口如瓶。他好像受到老板娘節(jié)子特別的叮嚀,對森下的質(zhì)問很會顧左右而言他。森下雖然不愿意,最后只有使出殺手锏了:
“你好好看著我的臉!”
酒保只好瞇著眼睛盯住森下的臉。
“那天晚上,瀨戶英子是一個人回去的,你敢這么說嗎?”
“是的。”
森下抿起他的嘴。酒保盯住他片刻后,將頭垂下去。
森下這時低聲說了:“你太不合作了,我為你覺得遺憾。”
“您說什么?”
“我說你太不合作。算了。回去的時候,希望你到保安股去一下。”
“保安股?”酒保神情不安地喃喃說。
“是啊。你們店里不是在賣未繳稅的洋酒嗎?”
酒保突然變得面如土色。森下故意更緊地抿起嘴巴。
半晌,兩人都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下僵持著。酒保木然不動。不一會兒,森下巧妙地說:
“就算是一個人回去,你難道看不出她和什么人約好的嗎?”
酒保想了片刻后終于回答道:“我說的話,請您向老板娘保密,行嗎?”
“這沒有問題。現(xiàn)在你說吧。”
酒保好像認了:“我是后來從別的女招待那兒聽到的,那天晚上,英子好像和一位客人約好11:30打烊后在外面碰頭。”
“對方是怎么樣一個人呢?”
“是國立電工公司的主任秘書辰原先生。”酒保有些為難地說。
森下雖然從來不玩股票,國土電工公司這個名字倒是聽說過的。他之所以知道這家公司,是因為風聞過這家公司董事長上杉京輔的名氣。國土電工公司能發(fā)跡到今天如此的超級大公司,完全是依靠上杉京輔超人般的經(jīng)營手腕的結果。事實上,上杉京輔確實是一位傳奇性人物。他過去當過報童,16歲時到一家小工廠當工人,23歲時就已獨立。以“誠實為勝利之原動力,不誠實為敗北之出發(fā)點”為信條的他,目前已是資產(chǎn)三百億元的大公司老板。這家公司的股價在一百七十元左右,是優(yōu)良股之一。
這樣的國立電工公司主任秘書和死去的瀨戶英子約好要在一起——森下刑事不覺咽口口水,這是巧合嗎?
“這位辰原先生是不是常到‘紅唇’酒吧來呢?”
“一個月大約兩三次,不算多,也不算少。可是,辰原先生并沒有對英子小姐著迷。”
“那他是沖哪位小姐來的?”
“我看,他好像沒有特定的目標。”
“他是什么時候開始到‘紅唇’酒吧來的呢?”
“那是大約兩個月前的事情。第一次是山正證券公司業(yè)務部長柿澤先生帶他來的。”
“這個人是你們的老主顧吧?”
“是的,他是我們的老主顧。”
“好了,謝謝你,你現(xiàn)在可以回去了。”
酒保行個禮就疲憊不堪地走出了辦公室。
國土電工公司主任秘書算來是有社會地位的人,對這樣的人斷不能像對酒保那樣來應對。該以怎么樣的方式來應對呢?森下刑事剛環(huán)抱雙臂開始思考時,電話鈴響起。
“請問,”電話里傳來一個男人畏畏縮縮的聲音,“貴署有沒有一位姓森下的刑事先生?”
“我就是森下,請問你是哪位?”
剛開口問時,對方已“咔達”一聲把電話掛斷。
森下刑事立刻叫出電話總機的警察。
“剛才的電話是哪里打來的?”
“是外線電話。”
“電話怎么斷了?”
“是對方掛斷的。”
“對方有沒有說名字呢?”
“說他姓佐藤。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呢?”
“好了,算了。”
森下掛斷電話。佐藤絕不可能是電話中的男人的真名。佐藤啦、鈴木啦……這些都是日本人常見的姓。自稱這些姓的,多半是冒名的人——這是森下的直覺。
但是,剛才的人是以什么目的打電話來的呢?莫非和瀨戶英子事件有關?
D
星期六上午,鈴村記者照常從證券交易所的后面進去到二樓的記者室。
大廳的掛鐘指著8:50。由特定股開始的前半場買賣剛剛開盤,場內(nèi)群眾的鼓掌聲正響徹一片。
鈴村的任務是報道市況和撰寫解說記事。因此,他在執(zhí)筆之前必須先明了哪些股的股價在變動、變動的原因何在、買賣主要都由哪些證券公司等等。細長的記者室里排列著各報記者用的辦公桌。每家報社派到這里來的記者各有三四名,而這么早就來的都是二些年輕記者。
鈴村走進去時,和他們競爭最激烈的S報大枝記者剛好從樓下的商況室上來。
“今天的狀況怎么樣?”
報道增資、配股、兩家公司合并等重要消息時,兩家報社當然會卯足勁,競爭得很厲害,而在市況走勢上的報道則沒有這樣的必要。這句問話等于是一般人的寒暄。
“低盤開出,只是……”
大枝記者說到這里就頓住了。
低盤開出的意思是開市時的股價普遍較昨天的收盤價低一二元。后半句話他原本準備說什么呢?鈴村心想。
“我要出去跑一圈了。”
大枝走到外面去。鈴村立刻去下商況室看看。列在整面墻壁上的是各上市股票目前的價位。他很快地瀏覽了所有第一類股票的股價。
明天是星期天,后天星期一又是國定假日——或許是這個緣故吧,連平和不動產(chǎn)、東京海上保險等特定股在內(nèi)的各公司股價目前都普遍走低。遇到連續(xù)假日時人們會顯得有些懶散,而有生命的股市會跟著人們顯得懶散,這也是自然現(xiàn)象吧?
大枝這個家伙為什么要這樣賣關子呢?
鈴村一邊瀏覽股市概況板一邊漠然想著。這時,他的視線忽然停在電機類中的國立電工的股票價碼上。
比起昨天的收盤價一百六十八元。這家公司的股票分天的開盤價是一百六十五元。
開盤價比昨天低三元。這不是有點奇怪嗎?
這家公司的股票可以說是最具代表性的優(yōu)良股。股票上市公司在不景氣的影響之下,不是營收額降低就是毛利率減低,而國土電工公司則由于上杉董事長的經(jīng)營得宜,不但沒有上述現(xiàn)象,營業(yè)額更有增加的可能。到3月份結算時,盈利將創(chuàng)創(chuàng)業(yè)以來最高記錄,這是一般的看法。因此,雖然今天的市況是普遍走低的趨勢,但,開盤價低三元的現(xiàn)象似乎有些不正常。
大枝剛才的欲言又止,可能是要指這件事情吧?鈴村心想。決定股價的直接因素當然是股票的供需關系,而根本因素則在于這家公司的前景看好與否。要是前景看好,投資人就會搶著購買這家公司的股票而使股價節(jié)節(jié)上升。相反時,股票由于無人問津而股價日愈跌落——這是股票市場的基本形態(tài)。
鈴村從商況室回到記者室。國土電工公司有什么不利的消息,這一點非趕緊查明不可。
鈴村打了一通電話給N證券公司的野上業(yè)務部長。這個人是鈴村大學時代的學長,向來肯把有關股市的幕后消息透露給他。
“國土電工今天的股價好像走得低了一些。這是怎么一回事呢?”
“確實低了一點。我們也在調(diào)查原因哩。”
“是哪家證券公司賣出這個股票呢?”
“大證券公司都沒有出動。賣出的盡是一些小證券公司,而且數(shù)量相當有限。你晚一點再打電話來問我狀況,好不好?”
對方表面雖然平靜,語氣卻顯得緊張,鈴村聽出來了。
還有誰對國土電工的行情動向比較了解呢?鈴村想了一會兒霍然站起來,走出記者室急步來到離此只有兩三分鐘路程的山正證券公司。
柿澤的秘書屋山沙江子連忙制止了剛想沖進部長室的鈴村。
“部長現(xiàn)在有來客。”
“是什么人呀?”
沙江子窮于回答,不知如何是好地將頭垂下去。鈴村雙手撐到沙江子的辦公桌上,探頭望著她的臉,柔聲問道:
“來客是什么人,請你告訴我好不好?”
來的人一定是大枝。這是鈴村的推測。新聞記者為要發(fā)表獨家報道,找上管道正在進行采訪時,不愿意受到別報記者的干擾。沙江子當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不愿意透露來客的姓名。
鈴村微笑著說:
“來客是大枝記者,對不對?”
說話時他伸手去摸部長辦公室的門把手。事實上他只是擺個樣子而已,沒想到沙江子一下子幾乎要哭了出來:
“求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奉了命不能讓任何人進去,你這樣太為難我了。”
“這么說,來客不是大枝記者?”
“絕不是大枝記者!”
鈴村離開沙江子下到樓下大廳。這里有幾個客人正在看著黑板上的股價行情表。站在黑板前的營業(yè)課長根據(jù)交易所報來的最新股價,逐項改寫著行情表上的數(shù)字。國土電工的股價又跌落兩元,變?yōu)橐话倭恕1绕鹱蛱斓氖毡P價,大部分熱門股的行情只走低一兩元而已,而唯獨國土電工的股價低了五元。
鈴村皺起眉頭望著黑板上行情數(shù)字的變動。像國土電工這樣的優(yōu)良股,今天的股價為什么這樣特別下落呢?
鈴村走到營業(yè)課長跟前問:“國土電工這樣跌落,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原因呢?”
營業(yè)課長瞟一眼鈴村說:“我不知道。我也覺得納悶呢。”
他說話的態(tài)度不怎么友善,而且說完就起身走到里面去了。鈴村匆匆回到交易所,就站在二樓的圓形走廊上向下望著電機類股的買賣場子。無數(shù)證券經(jīng)紀人你推我擠地出示手指,拼命做著他們的買賣。一股熱氣猛然沖到高高的圓頂式天花板。這股熱氣甚至使旁觀的人都感到昂奮。
“原來你在這里!”
鈴村忽然聽到背后有人在對他說話。回頭一看,是報社派駐證券交易所記者俱樂部的南鄉(xiāng)主任。
“總社剛剛打電話來,”南鄉(xiāng)將嘴貼近鈴村的耳朵低聲說,“大家都在傳說上杉京輔猝死的消息哪。”
鈴村以為自己聽錯話,不覺高聲叫了起來:“什么?上杉京輔死了?”這時他已在無意識中將視線射向墻上的掛鐘。這是9:30,距頭版晚報的截稿時間只剩下一個小時。
“這是未經(jīng)證實的情報。”南鄉(xiāng)連忙補充說,“說不定這只是散播出來的謠言。這是老套嘛。”
南鄉(xiāng)主任說的一點沒錯。散播不實情報,乘機混水摸魚,這已是股票市場的老手段。
“南鄉(xiāng)主任,您說總社打電話過來。這個情報是哪里來的呢?”
“是社會部得到的情報。”
“社會部……社會部怎么會得到這樣的情報?”
“有好幾位讀者打電話到社會部來問了。‘聽說上杉京輔先生死了,‘這是真的嗎?’于是社會部記者找經(jīng)濟部記者求證。總社為要確認這個消息是否確實,正在多方接觸。”
“這種事情問一問上杉家或公司,不是一下子就查出來嗎?”
“上杉董事長的家在名古屋,那邊當然問過了。可是,他昨天就出差到東京分公司,連家人都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呢。家人真是急得要命。”
“那……東京分公司那邊呢?”
“這家公司一個禮拜只上五天班,今天星期六是不上班的。打好幾通電話過去,接聽的守衛(wèi)人員說什么都不知道。”
上杉京輔董事長是國土電工公司的靈魂人物。這位董事長一旦不在,國土電工公司能不能安穩(wěn),這實在是個很大的疑問。公司股份會一下子暴跌,這是不言而喻的。
“國土電工的股票發(fā)行是哪一家證券公司經(jīng)手的?”
“是山正證券公司。我剛才還在打電話給業(yè)務部長柿澤,可是不曉得為什么。他不接電話。”
“我剛才就是去拜訪他。”
“你有沒有聽到什么?”
“沒有。他剛好有來客,不見人。”
南鄉(xiāng)主任的目光炯炯發(fā)亮:
“我不愿意相信上杉董事長真的已死,然而,股價這樣跌落實在太不尋常。我現(xiàn)在就到一些地方去查證,你也趕快到處跑跑去問問吧。記著,要爭取時間。”
鈴村當然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他沖出交易所就跑去找N證券公司的野上業(yè)務部長。
大枝記者正好也在野上部長的辦公室里。為同一個目的來到——這一點兩人心里都有數(shù)。
“事情怎么樣?”鈴村一邊走過去一邊發(fā)問。
什么事情怎么樣——這種時候是不必一一說明的。
“上杉董事長于今天上午7:30,由他住宿的O飯店驅(qū)車出發(fā),正在前往最近要建立新工廠的群馬縣途中,這是我們到現(xiàn)在為止所得到的情報。”
“目的地是群馬縣的什么地方?”
“一個叫做安中的地方。我已指示我們的高崎分公司人員密切注意了。”
這時,野上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三個人頓時陷入緊張氣氛里。野上很快地抓起話筒說:
“是我……喔?是嗎?……好,一有消息,馬上再打電話過來。”
放電話時,野上望了一下鈴村和大枝的瞼。
“上杉董事長預定在10點鐘左右到達安中的。”
這時已是9:50。這時又有幾個記者進到辦公室里來。野上重復一次同樣的說明后,利用對講機問了一下國土電工此刻的股價和主要的賣手。
“現(xiàn)在的價碼是一百六十五元。”對講機里傳來營業(yè)人員的回答聲,“賣的只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少量,而且越來越少,價碼好像開始要回升了。”
野上切斷對講機開關后,環(huán)視著記者們說:
“各位已經(jīng)聽到。結果還是空穴來風。”
后來進來的一個記者問道:
“到現(xiàn)在為止。主要的賣手有哪些呢?”
“歐亞和福富這兩家證券公司。賣出來的股票好像全給山正證券公司吃下了。”
“以歐亞證券為據(jù)點的空頭有哪些人呢?”
“不管怎樣,跌落三五元,這也沒什么甜頭嘛。”
野上剛點燃起紙煙,辦公桌上的電話又響起。野上在電話里只是“嗯”幾聲,幾乎沒有說什么話。他偶爾發(fā)出的只有“后來怎么樣”、“難道……”之類問話。
大伙兒以為他很快就會掛上話筒,然而對方卻講個不停。原本松懈了的氣氛,現(xiàn)在又顯得緊張。野上臉上的表情緊扣了每一個人的心弦。他的眉毛在微微跳動,脖子也脹起來。
10:00已到,而野上的通話還在繼續(xù)著。記者們的焦躁快到極點了。
沒有一個人離開這間辦公室。這個時刻誰還離得開呢?
鈴村突然有了個主意。這時,記者們已圍到野上的辦公桌周圍,他溜出房間來到隔壁的保管部辦公室,借用電話叫出總社經(jīng)濟部的主任記者。
主任記者在電話里認出鈴村的聲音就開口問道:
“怎么樣?查到?jīng)]有?”
“還沒有。聽說上杉董事長今天早上7:30從O飯店出發(fā),正在前往群馬縣安中的途上。”
“這一點我們也知道。”主任記者咆哮似的說,“我們已托地方版部指令高崎的記者趕往安中了。這不是等閑視之的小事情,上杉京輔要是真的死了,報紙還得重新排版哩。”
打完電話回到野上的辦公室時,看見原先的記者們只剩一半。而且沒有看到野上本人的影子。
“野上部長呢?”
“剛剛被總經(jīng)理請去。”
顯然,留下來的都是想繼續(xù)從野上部長挖到情報的記者們,而大枝卻沒有在這些人里頭。鈴村為了使自己鎮(zhèn)定,銜起了一根紙煙。他仿佛想起主任記者幾乎在期待上杉之死的口吻。想到自己應該怎么做時,鈴村甚至有了透不過氣的感覺。
鈴村繞到野上部長的座椅前,按了對講機的開關。
“國土電工現(xiàn)在的價位怎么樣?”
回答立刻傳過來:
“一百五十一元!”
鈴村關掉開關的同時,在場的記者們已有所動。他們不約而同地一齊沖向房間門口了。
鈴村一口氣沖下樓梯來到市場部。雖然市場部部長不在位置上,而他認識的次長卻在。
“國土電工目前的情形怎么樣?”
“萬福證券剛剛賣出相當大的數(shù)量。據(jù)他們說,這是顧客的委托。上杉董事長現(xiàn)在怎么樣呢?”
“萬福證券賣出多少股?”
“十萬股。沒有指定價,見買就賣。”
對于在市場上流通的國土電工的總股數(shù)來說,十萬股算是微不足道。這家公司的股票每天在市場上流通的數(shù)量有幾百萬股之多。可是,在這各大證券公司都在一邊等待證實風聞是否屬實,一邊虎視眈眈的情形之下,萬福證券賣出的十萬股已經(jīng)夠惹人注目了。
鈴村從N證券公司跑出來。聽說萬福證券公司的賣出是顧客委托的。以萬福為據(jù)點而敢一口氣賣空十萬股的老手,除了那位老人以外,還會有誰呢?這是鈴村的直覺。
門口邊的小房間里經(jīng)常會有五六個從場子里出來吸煙休息的買賣經(jīng)紀人,而今天卻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從開啟著的交易所大門傳出來的是場子里百獸齊吼似的喧囂聲。
來到萬福證券公司后,鈴村立刻尋找青柳傳次郎。坐在大廳沙發(fā)上的老手們臉上都是昂奮的表情。而要尋覓的“青傳仙”偏偏不見蹤影。鈴村走進柜臺里,向第一次見面的營業(yè)課長遞出了名片。
“請問,你看到青柳老先生了嗎?”
“沒有啊。”
對方詢問般地抬眼望著鈴村。
這時傳來鼓掌聲。原來黑板上有了新的價位。國土電工一百四十九元!鼓掌聲是一個老手發(fā)出的。國土電工的股價好像由這個鼓掌聲而感應一般地開始逐漸走下坡。由一百四十九元變?yōu)橐话偎氖嗽螅芸斓揭话偎氖逶=又阝彺迨赝亩潭淌昼娎铮幌伦拥涞揭话偎氖恕T裙恼频睦鲜置腿徽酒饋砼d奮地對著營業(yè)人員說:
“再賣兩千股!見買就賣!起碼還會跌十元、十五元的。”
“要先繳保證金才行。你的額度已經(jīng)滿了。”
“媽的!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你羅嗦什么嘛!你也不是不認識我……”
這時候的時間是10:30。鈴村只有認了,剛準備走出萬福證券公司時,看見一個人慢悠悠地走進店里來。
這個人竟然是青柳傳次郎!
E
“紅唇”酒廊的酒保回去后,森下刑事走出了偵查課辦公室。他的腦子里一片混沌,我是不是疏忽了什么重要的地方呢?他感到很大的不安。
警署附近有一家小咖啡館。裝潢很簡潔的店里連女服務員都沒有,是一對年輕夫妻開的,店里只有一個男服務員。森下進來后叫了一杯咖啡。有事情要思索時,他習慣喝一杯五十元的咖啡,泡一兩個小時。
“森下先生,”端咖啡過來的男服務員對他搭訕道,“不久前我一個朋友被騙了……”
“騙?”
“是的。他泡上一個女招待,談好五千元這個價碼,于是帶著這個女的到一家旅館開房間去。結果,他在洗澡時,這個女的跑掉了。這不是被騙五千元了嗎?”
“你說這是一個朋友的遭遇,誰曉得是不是你自己的遭遇哩。”男服務員被嘲笑后,難為情地笑了一笑。這種智能犯罪不是歸森下管,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于是問這個男服務員,“讓我問你一件事情,行嗎?一對情投意合的男女在一起時,你想這兩個人會在辦事兒之前洗澡,還是之后洗澡呢?”
“那當然是在辦事兒之前洗澡嘛。既然情投意合,先一起慢慢地洗澡,這樣才有情調(diào)。”
“說得也是。”
森下突然站起來。咖啡他只啜飲了一口。留下一臉訝異的男服務員,他很快沖出了這家咖啡館。
森下來到Y大學法醫(yī)學研究室。這里的東山副教授是他的好朋友。東山雖然還年輕,但已是法醫(yī)界權威。森下過去向他請教過幾次。
森下一邊翻閱記事簿,一邊向他敘述瀨戶英子死亡的狀況。東山感興趣地昕完后靜靜說道:“有溢血點而心臟并沒有毛病,這是起因于外來因素的猝死,也就是非因病而起的心臟麻痹,是一種休克死。如果是在浴缸里心臟麻痹猝死,死者應該喝了水才對……”
“驗尸報告上倒沒有這樣的記載。”
“這么說,這不可能是病死,應該是受到外來刺激的休克死才對。比方說,觸電……”
“副教授,”森下急急問道,“觸電而死的人身上會有電流斑,不是這樣嗎?”
“對。電流的入口處和出口處會起充血現(xiàn)象。不過,這是電壓相當高的時候才會起。家庭用一百伏特、十安培電通常不會起電流斑。照理說,這個程度的電流應該不會致人于死,不過也有例外,就以人的腳底來說,這個部位通常還能抗拒八萬歐姆左右的電流,可是,由于流汗而腳底濕潤時,這個抗拒力就會低到一千歐姆左右。也就是說,大量的電流會一下子通到身體里,極端的情形是,僅僅一個安培的電就會致人于死。還有,突然觸電和知道自己在摸電——有沒有心理上的準備——這當中的差異也是很大的。”
“是嗎?我真是獲益匪淺,謝謝你啦。”
東山副教授聽到森下興奮的聲音時,泛起了微笑。聽到咖啡館男服務員的閑聊時,森下的腦海里浮起的是瀨戶英子當時是不是和什么人在一起洗澡。
死亡時刻是深夜2點,而且據(jù)報告,在一起的男人一個小時前就回去了——由于這些理由,森下一直以為瀨戶英子死亡時是一個人在房間里的。可是,送走一個男人,又讓另一個男人進來,這也是可能的事。瀨戶英子只有一個男人,這也不是絕對的事情。也就是說,和瀨戶英子有密切關系的是第二個男人,而不是第一個男人——這樣的推測難道不對嗎?
是電刮胡刀!——森下突然在心里叫起來。這第二個男子,把插上電線的電刮胡刀放進浴缸里的結果會如何呢?電刮胡刀一定會短路而電流流入浴缸的熱水里。泡在浴缸里的人這時能不受到強烈電流的沖擊嗎?況且現(xiàn)在的家庭電氣總開關遇到短路時不必一一更換保險絲,只消把電化制品上的開關關掉就會復原。
森下同時想起了浮在浴缸水上的一些黑渣子。那些東西原來不是什么污穢物,而是原本附著在電刮胡刀上的胡須渣子。由于瀨戶英子的實際性別是男人,所以沒有人注意到這一點。
翌日,森下刑事再度把“紅唇”酒吧的老板娘節(jié)子傳到警署來。平時這個時間大概還沒有起床,節(jié)子來時不但紅腫著眼睛,更露著一臉的慍色。
“英子這個案件不是已經(jīng)結案了嗎?”節(jié)子表示抗議地說。
“還早得很呢。因為瀨戶英子這個名字本身就是個假名,調(diào)查作業(yè)相當艱苦。我們已經(jīng)著手調(diào)查全東京市的醫(yī)院,可是,換性手術是違反規(guī)定的,我們實在查不出這個人的來歷。這都是你們不好,當時雇用的時候,沒有仔細問過身份。”
森下帶著挖苦的口吻說。
節(jié)子勃然發(fā)怒說:“你別說笑好不好?請女招待時,難道還要看戶口本嗎?”
“我也沒有叫你要這樣做。”森下望著對方的神色繼續(xù)說道,“因為我們發(fā)現(xiàn)這不是單純的事故死亡,而是一樁謀殺案。”
“什么?謀殺案?”
“是啊,也就是殺人事件。”
節(jié)子臉上掠過一道陰影。起碼森下覺得如此。他很快地低聲說:
“你知道殺人是所有犯罪中最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你要是有所隱瞞,后果怎么樣,你自己應該明白才對。”
“我哪里有所隱瞞呢?想到英子原本是個男人,我就惡心死了。說實在的,我還不相信她是個男人這件事情。不是有男人常打電話找她嗎?”
“這個男人是不是姓辰原?”
聽到森下說出“辰原”這個姓時,節(jié)子的雙肩微微晃動了一下。接著,她沉默半晌。后來,她好像認了的樣子,說出當晚辰原和英子有約會的事實后,又說:
“我敢說辰原先生和英子之間絕沒有暖昧關系。酒客和女招待有沒有發(fā)生關系,這樣的事情還瞞得過我們的眼睛嗎?所以我敢說他們兩人之間沒有特別關系。”
“那……另外常打電話來的是什么人呢?”
“這我不知道。”
“不是山正證券公司的柿澤部長嗎?”
森下刑事的質(zhì)詢幾乎和突然拔刀砍向她的要害一樣。
“不是!”
節(jié)子想都不想地嚴加否定。
在這天晚上的偵查會議上,意見分為兩派。其中一邊的意見是立即傳訊辰原,有必要時甚至當場扣留;而另一邊的意見是不妨深入調(diào)查,待掌握證據(jù)之后再有所行動。對付國土電工公司主任秘書這樣一個有社會地位的人物,當然得謹慎一點。在把對方當作嫌犯對待后才發(fā)現(xiàn)與案件無關,這時候的責任誰負得起?辰原個人的問題事小,可是,他背后的上杉京輔這個人的力量委實太大了。到時候要是大眾傳播媒體吵起來,該如何收場?辰原這個人不會逃跑,傳訊應該等到進一步調(diào)查之后——這一派人的意見最后獲得署長以及刑事課長的支持,于是決定先投人人員仔細調(diào)查辰原這個人。
隔天是星期六。森下帶同新川刑事,來到山正證券公司拜訪柿澤部長。
兩個刑事在業(yè)務部長辦公室的沙發(fā)上坐下來時是上午9點多。秘書小姐端茶上來時,柿澤交代暫時謝絕公司外的任何來客。
“我早就猜到你們的人員會來的。二位今天來,為的是‘紅唇’酒吧一個女招待橫死的事件吧?”柿澤直截了當?shù)卣f。
“是的。您怎么會有這個先見之明呢?”
“這我該怎么說明呢?哈!就說是我的直覺吧。”
柿澤猶如即將大賭一場的賭棍一樣,眼睛里露出充滿斗志和冷靜的目光,望著兩個刑警。
“現(xiàn)在請允許我問個問題,行嗎?瀨戶英子其實是個男人,這一點您是不是原來就知道?”
“不,我根本不知道。我一直以為她是貨真價實的女人。穿著低領口衣裳時,她的乳房不是挺高的嗎?原來那是動手術的結果啊!”
“是的。”
“原來如此。我只是苦于沒有機會,當初確實有過追求她的念頭哩。”
森下為要使自己鎮(zhèn)定,深深吸了一口氣。到現(xiàn)在為止的會談全是柿澤占主動。這樣怎么會有單刀直入的機會呢?
“我們今天來拜訪的目的是……”
森下剛開口,柿澤辦公桌上的電話就響了。
“對不起,我接一下電話。”
柿澤打聲招呼后拿起了話筒。
森下為話頭被打斷而有些不快,卻也盯著柿澤接電話的神情。望著他那木然的表情時,森下甚至感到一股難以壓抑的敵意。
“跌三元?有這樣的可能嗎?我認為頂多也只會跌一兩元的。好,如果繼續(xù)下跌,你就吃下吧。這說不定是一個好機會呢。”
森下全然不了解柿澤所說的話的意思。他過的是和股票完全無緣的生活,為緝拿殺人兇手或竊盜犯而天天疲于奔命的他,哪里知道股市的兇險呢?
“對不起。今天的股市只有半天,所以比較忙。”柿澤這句話才說完,電話鈴聲又響起。
“嗯,是我。什么?參田要用信用購買方式買股票?他要買的是哪一家公司的股票?……只要照規(guī)定繳保證金,他也算是顧客,我們沒有理由拒絕吧?他要買多少股……唔,知道了。”
聽完這通電話后,他拿起內(nèi)線電話撥了個號碼。
“剛才的事情,后來的動向怎么樣……噢,那……賣出的是哪一家呢……什么?萬福證券賣出的……你沒有搞錯吧?”
他莫非是想用這種心理戰(zhàn)術來使我心理不平衡?森下正在想著,看到柿澤的表情和聲音突然起了很大的變化。柿澤猛然將電話掛上。他此刻的表情非常可怕,和先前判若兩人。
F
青柳傳次郎瞟一眼黑板上的股價行情表后,叫了營業(yè)課長。
“我要買三十萬股左右的國立電工股票。價格我不限定,逢賣就買……”
課長好像沒聽明白,問:“是的,您要賣,對不對?”
“不是。”老人靜靜地說,“我說的是要買。”
“可是……”
“你不要管太多,立刻給我掛進吧。我寄在這里的股票抵得過保證金,對不對?”
“是的。”
“我就是這意思。”
剛好在場的幾個股市老手全都目瞪口呆地望著老人。
老人掉頭要走開,鈴村立刻湊上前去。
“青柳老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請問一下,可以嗎?”
“什么事?”
“大家正在說上杉京輔死了。這個消息您聽到?jīng)]有?”
“我聽到了。”老人說完后回過頭來凝視著鈴村的臉,“怎么樣呢?”
“我……”
老人一副氣閑心定的樣子。他好像看穿面露尷尬之色的鈴村心里想的是什么,悠然說道: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看得出來。國土電工上杉董事長已死這個消息是我散布出去的,你在懷疑這一點,對不對?你要怎么想,這和我無關。只是,你曉不曉得有這么一條法律?這是證券交易法第一百九十七條。”
“證券交易法的大概內(nèi)容我知道,可是,第一百九十七條條文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現(xiàn)在順便告訴你,你最好好好記著,這個條文:凡散布謠言或耍弄詭計而使股票漲跌者處以三年以下徒刑或處以三十萬元以下罰款。”
老人以教訓的口氣說完就掉頭而去。
青柳傳次郎邊走著邊想起日前曾經(jīng)也對參田講過同樣的話。
鈴村帶話來說參田想見他的那天中午,參田請他到一家餐廳坐下來后,對他說:
“國土電工公司星期六是不上班的,所以要延誤一段時間后才能澄清這個謠言。我知道確實有這么一條法律規(guī)定,可是,不被抓到就不會有問題,而且從來也沒有人因此而被抓過,不是嗎?”
參田面露興奮之色,望著老人的臉。
這個年輕人簡直像一匹剽悍的馬,老人心想。雖然是一匹良駒,要馴服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雖然公司不上班,這樣的事情很快就會查出來。我想股票價位不會受到多大影響。我看跌的幅度頂多兩三元。扣除手續(xù)費后,還有什么賺頭?”
“這一點請放心。”參田往前傾出上半身說,“國土電工公司有一個姓辰原的主任秘書,這個人是我的同黨,這樣還不保險嗎?”
“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這步棋該怎么下,您就看我的吧。我握有這個人的把柄,他不能不聽我的指揮。我們昨晚還在一起研究如何進行這個計劃呢。我們原先在銀座喝酒談事情,后來酒興所至,還開車到橫濱去繼續(xù)喝呢!”
“橫濱?”
“是啊。其實,高速公路通車后,到橫濱只要半個小時。總之,我一切都安排好了。”
“參田老弟,你為什么對我說起這件事情呢?你選擇我為合作對象,這個理由是什么呢?”
“這……”參田壓低聲音說,“這是因為我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光我一個人是起不了帶動作用的:可是,您老先生一旦猛買猛賣,所有搞股票的老手們都會一窩蜂跟進。”
以消息靈通而享名股市的“青傳仙”一旦有所動,這帶動作用將無與倫比,參田說的是這個意思。
這個勝算很大,老人心里思忖著。如果能照計劃順利進行,因此而得的利益將相當可觀。要是人們相信上杉董事長猝死的謠言,股價將暴跌無疑。因此,事先以信用交易方式大量賣空,等到股價暴跌后再買回來,這差額就是利益。而且跌落時買回的股票由于謠言被澄清,一定會猛然上漲。這不是另一次獲利機會嗎?假定起落的幅度各為二十五元,這樣來回就可以賺到五十元!何況信用交易只需三分之一的保證金。用購買十萬股的資金,可以做三十萬股的買賣。以每股利益五十元計算,一天之內(nèi)就賺到一千五百萬元。老人突然想起兜神社社址內(nèi)那塊巨巖上的青苔。那青苔一出現(xiàn),股市就會有一場風波的。
老人下了決心,低聲說:
“好吧。那你的條件呢?”
“二一添作五!”參田以斷然的口氣回答說,“說老實話,我充其量只有夠買三萬股左右的資金。”
“這樣你也能賺到一百五十萬元。”
參田聳聳肩膀說:
“我不敢說這是一筆小錢,但這和我夢想中的數(shù)目還有一大截距離。”
原來你是個有夢想的人。可是,你要知道股票市場絕不是夢的世界。誠然,一夜致富在兜町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碰上這種幸運的人。過去不是沒有。但,這樣的幸運兒幾千人甚至于幾萬人當中只有一個啊!在兜町混的人千萬不能有這種僥幸的心理!在這一點上無法徹悟的人,一旦跌落就會像跌落進兜神社后面的那條運河一樣,越是焦急、掙扎,越陷得深。
老人很想說給參田聽,而他卻沒有這么做。這個年輕人將來能不能在股市占一席之地,這就要看有沒有在這一點上徹悟,一切隨他的造化吧。
“好吧。”老人說,“不過,我希望我們的步驟這樣進行。賣空以你的名義掛出。這時我會向萬福證券的營業(yè)課長為你保證十萬元的額度。買回時,我會以我的名義買進三十萬股。由同一個人賣出買進的事情絕對要避免,證管會事后一定會著手調(diào)查的。雖然這會影響利益,倒是萬全之策。”
“是的,我知道了。那我們星期五晚上再見一次面好不好?”
約定的星期五夜晚,參田和老人在神田的一家酒吧碰頭。
“一切都安排好了。”參田有些得意地說,“辰原和上杉京輔明天一早會到群馬縣一個叫做安中的地方去。由辰原開車。”
“你準備怎樣動手腳?”
“這不是可能危害到人的大陰謀。我只是動一點點手腳——把幾塊方糖丟進車子的油箱里。這結果,引擎的化油器會發(fā)生阻塞,車子在一兩個小時后會拋錨。這樣的故障很難查出毛病所在,因為看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
“原來如此。”
“要找出故障原因,起碼會拖半個小時,到后來,董事長一定會叫辰原打電話聯(lián)絡。可是,在鄉(xiāng)下要找電話,至少得走半個小時路程。向來非常嚴守時間的上杉京輔失蹤一個小時,這個震撼還不夠大嗎?”
“說得也是。”
“此外,我明天會打電話給每一家報社的社會部。電話里我會假惺惺地這樣問:“聽說國立電工公司的上杉京輔董事長過世了,這消息是真的嗎?’這是您也認識的鈴村記者告訴我的。在報社里越是由別的部門傳過來的消息,越容易引起混亂。要是直接打電話到證券交易所記者俱樂部去問,他們一下子就會識破這是造謠,所以根本不加理睬。可是,接到總社的指令時,這些經(jīng)濟記者為要確認事實與否,會馬不停蹄地到處奔跑。這是最有效果的方法。”
這個家伙確實有一套。老人心里嘀咕著,將盯著參田的視線轉(zhuǎn)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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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票市場的特質(zhì)之一是它有一種自轉(zhuǎn)性。這個意思是說,它有時候會不受外來因素的控制而自己亂起來。
上杉京輔死亡導致這一天的股價暴起暴落就是這個現(xiàn)象。上杉京輔于上午11點時達安中,而這個消息在十分鐘后就傳到各報社以及各證券公司的東京總公司。結果,國土電工公司的股價到收盤時雖然沒有回復到原先的價位,但最后也收在了一百六十一元。
參田為這一天的戰(zhàn)果雀躍不已。他除了和老人合作的買賣之外,又用自己的資金做了三萬股的交易。而且這交易他是跟自己以前服務過的山正證券公司做的。等到連續(xù)休假過后可以拿到的合作部分的利益有將近一千萬元。雖然由于賣空的數(shù)量減少,利益沒有達到預期的數(shù)目,但折半后,每人還是可以拿到五百萬元。
而且,他以贈送辰原為借口說好要“青柳仙”老人分出一百萬元,此外還有用自己的資金賺到一百萬元。他總共一下子賺到七百萬元了。參田大搖大擺地來到山正證券公司,瀏覽一番收盤時的股價行情表。他已沉醉在勝利的快感里了。
這一下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參田心里想著。他真想讓以失職(其實那是機器發(fā)生的錯誤!)為理由,曾經(jīng)炒了自己魷魚的柿澤看到今天這勝利者的姿態(tài)。越是說不出自己被免職的真正理由,他越想夸耀自己此刻的勝利。
參田知道他所以被免職,真正的理由在于自己不正常的性行為被柿澤發(fā)覺。失職只是表面上的理由。何況發(fā)現(xiàn)和他有關系的瀨戶英子是什么人時,柿澤更是錯愕極了!
“現(xiàn)在,”參田耀武揚威地對營業(yè)課長說,“你幫我結算一下吧。”
課長正在聽部下報告:聽到參田的聲音就走過來說:
“參哥,我有事情想對你說一下。”
“參哥這個名字可是你叫的嗎?我已經(jīng)不是這家公司的職員了。對顧客不必有禮貌,這是你們業(yè)務部長教的嗎?”
“這一點我向你道歉。我現(xiàn)在要向你報告的是,你今天掛出的這一筆并沒有傳到場子里去……”
“你說什么?”參田的嗓音不覺提高許多。
課長連忙說:
“不,傳是傳到了,可是,你在9點鐘的時候以一百六十五元掛出的這張單子,由于空氣傳單器發(fā)生故障,傳到場子里已是快10點了。也就是說,賣出去的價格是一百五十元……”
大證券公司和交易所場子的傳單遞送,大多是利用空氣傳單器傳送。往昔由下單員傳送的這項工作,現(xiàn)在已由機器代替了。
“也不曉得怎么搞的,你掛出的這張單子沾上漿糊了,所以它粘到管子內(nèi)壁上沒有被傳過去,后面的不少單子也因此而受到堵塞。直到場子打電話來問單子為什么這么少,我們這才發(fā)現(xiàn)。我為發(fā)生這件事情向你致歉……”
依據(jù)參田的計算,他是以一百六十五元賣出,后來以一百四十五元買進,所以,這三萬股的賣空,他應該賺了六十萬元才對。而以一百五十元賣出去的話,每股的利益只有五元。扣除手續(xù)費后,還有什么收益呢?
“空氣傳單器發(fā)生故障是你們家里的事。你也知道有人為打電報機的故障而被免職,你們應該負責任。”
這位課長臉都綠了。參田由于報了一箭之仇而覺得無比痛快。
“你們照額賠償給我,我就不會計較了。”
“一百六十五元如果是你的指定價格,我們理當賠償,可是,你掛的是逢買就賣,這我們就恕難照賠,這一點你也不是不知道。部長也知道我們理虧,所以要我替他向你道歉,同時也說以后有機會時會想辦法彌補你的。”
參田的臉突然漲紅了:“什么?柿澤這個混賬說這種話?媽的!這不是吃定人嗎?”
他已到怒不可遏的地步,無法抑制自己地揮手就給了這位課長一記耳光。
正在辦公的職員們?nèi)济偷卣玖⑵饋怼_@時有兩個人剛好要從這里走出去。這兩個人立刻大步走到參田的面前。
幾天后,青柳傳次郎來到他經(jīng)常光顧的神田家酒廊。
老板娘春代一邊遞給他濕毛巾,一邊說道:
“看晚報時,我嚇了一大跳。招供那樁命案的叫作參田的人,不就是和您一起來過幾次的那個年輕人嗎?”
“嗯。”
“沒想到這個人會干那樣的事情。不過,難怪他不會看上我們店里的小姐,因為他是同性戀嘛。”
“對,問題就出在這兒。”
老人拿起了報紙。社會版的頭條新聞就是有關這個事件的詳細報道。不過,報道中根本沒有國土電工公司的辰原的名字。辰原當晚在英子的央求之下送他回去。到了公寓后,由于盛情難卻,坐下來喝了一杯咖啡,然后就走了,看到第二天的晚報時,他著實嚇了一大跳。雖然瀨戶英子是在他走了之后死的,但,和這樣的女人有關系的事情被上杉董事長知道時,自己不是鐵定要挨一頓臭罵嗎?
這一天回家后,辰原受到參田的訪問。參田以知道辰原和英子之間的關系為要挾,提出了一個要求。
“我不準備叫你拿錢出來。拿你的錢,我就犯了恐嚇罪。我要你替我做一件事情。這也不是叫你干壞事,你放心好了。我先透露你一個消息,警方正在追查當晚到過英子房間的一個男人哪。要是不相信,你自己探聽探聽吧。負責偵辦這個案子的是一個姓森下的刑事……”
其實,參田所以知道森下的名字,只是偶然在報紙上看到這么一個人受到表揚的緣故。提起這樣的名字當然使辰原更加相信自己說的。但,他絕沒有想到辰原真的會用假名打電話到警署去查證是否確實有這個名字的刑警人員。
新聞記事中的辰原被稱為T氏。這是記者為了顧及上杉京輔的情面以及辰原的隱私權才這么做的。雖然如此,這對辰原今后的生涯將有重大影響,這已是毫無疑義了。
“可是,”春代探頭看看報紙說。“這個人被捕,不是因為在證券公司動粗的緣故嗎?警察怎么知道他干過殺人勾當呢?要是沒有惹出事情來,警察不會發(fā)覺他的犯罪吧?”
“個中原因,你想知道嗎?”
“我想知道。您知道這個原因,是不是?”
“我也不知道。”老人表情含糊地搖了搖頭。是我告密的嘛——這句話他是說不出口的。
這個年輕人有些操之過急了,老人心想。人妖瀨戶英子橫死的尸體是那天早上被發(fā)現(xiàn)的,而這個消息在當天的晚報上見到報道之前,那個年輕人就來找青柳,以絕對把握的口氣說辰原一定肯幫他的忙,因為他握有這個人的把柄。辰原受到要挾而為參田散播謠言——這被抓住的把柄到底是什么呢?
老人認為發(fā)現(xiàn)到這個把柄是這天傍晚時分讀到晚報上瀨戶英子橫死事件記事的時候。根據(jù)報道,當晚深夜1點多,有一個男子到過英子房間,而警方正在追查這個人的身份。老人這時立刻猜疑,莫非這個人是辰原?一個大公司主任秘書身份的人深夜里到一名男娼的房間,這般不檢點的行為要是被人知道,前途不是毀于一旦嗎?要是辰原老早就有這個毛病,參田也會很早就找青柳老人有所共謀才對。另一方面,參田對女性不感興趣,春代已經(jīng)有所透露。而且,發(fā)生事件的那天晚上,霧特別濃,街上頻頻發(fā)生車禍。在這樣的濃霧夜里開車到橫濱只花半個小時候——參田這不是在撒謊嗎?
股票市場是智慧和智慧、直覺和直覺相斗的戰(zhàn)場。這里絕不容許暴力或血腥行為介入。而參田卻違背這個規(guī)律,所以誤入歧途了。老人認為參田應該為此受到懲罰。
老人靜靜地把報紙疊了起來。
“我,喝啤酒吧。”
“是的。”
春代站起來。
老人端起冒著泡沫的啤酒酒杯。剛要拿起杯子喝,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昏暗。他想喊出聲音,而喉嚨卻不昕使喚。春代的臉倏地從他的視網(wǎng)膜上遠去,代之而至的是一片黑暗。
我好像跌進兜神社后面那條黝黑的運河了。我快要葬身無底泥沼里……
老人的身體從沙發(fā)上滑落下來。原來這就是心臟麻痹?莫非這是天意……
剎那間,老人已斷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