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來不及

2011-12-31 00:00:00程可
最推理 2011年18期

萬天

沿著瀨戶內海東側的海岸線一直向外延伸,臨近伊予灘的地方有幾個相連的小鎮。這幾個小鎮合稱萬天,它們雖經濟繁榮卻相對封閉,類似巫術妖魔一類的東西,還是被大多數人相信著。

順著東萬天有一條建到一半廢棄的鐵路,由于萬天四周矗立著險要的高山峻嶺,工程不得不被擱置。

傳說那條鐵路的盡頭,是取之不盡的黃金珠寶。

萬天人從來沒見過太陽,他們頭頂的天空總是陰雨連綿,夏冬兩季占據了整年的五分之四。這會兒正值夏季,悶熱潮濕的空氣里充斥著聒噪的蟬鳴。

“知道嗎?武重家出事了?!币粋€穿著烏藍色外衫的中年大叔擺正了長煙斗,猛吸了一口。

坐在藤椅上的同伴舉起茶碗喝了幾口,然后抹了抹嘴角搭了腔:“聽說最小的兒子遙斗被謀殺了?”

“通緝令可能過幾天就會貼在村口了?!辈栉莸睦习宥藖砹送枳訙裆襁哆兜卣f,“這幾條街都傳瘋了,說兇手是他們家過門兩年的媳婦?!?/p>

“哎?”藍衫大叔差點被煙嗆到,他瞪著大眼,“武重家的媳婦?那不應該是很懂禮數,地位很高的大小姐嗎?”

老板用搭在肩頭的白巾擦了擦汗:“這個就不知道了,但傳說遙斗娶的那個,好像是寄養在森羅寺廟里的女孩?!?/p>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這邊老板放低聲音說出的句子才結束,面前的幾個客人就搖手表示不相信,就連鄰桌豎著耳朵聽的人也放聲笑了起來。

武重家在萬天有著統領的地位,這個家族世世代代都通靈,并且與萬天人供奉的地澤神身心相通。萬天這個地方,確實有正氣的神明和神怪,,不過邪惡的臟東西還是會在街道間游蕩,驅魔師這個職業雖還算存在,但真正掌握著強大力量的只有武重家。

之前也發生過妖怪吃人或是因嫉恨而殺人的事件,但也都是民間百姓之間的恩怨,不會扯到那么高貴的門第。就像世人愛看平民英雄,愛挖掘好人不為人知的一面一樣,這件事提起了大家濃厚的興趣。流言一傳十十傳百,說作為嫌疑人存在的,武重家最小的媳婦荻野松雨,現在已經不見了蹤影。

榛名舀起最后一點紅豆送入口中,甜糯的感覺在嘴巴里化開,他滿足地揉了揉肚子,對等在一邊的女生說:“走吧,津流?!?/p>

女生從圓木凳子上站起來,足足比榛名高了半個頭,她穿著淺藍紫的浴衣,上面白色的金魚圖案若隱若現。

榛名

津流走在榛名身后,她步子邁得很小,眼神追逐著榛名的落腳點,生怕自己走丟了。

“要休息一會兒嗎?”榛名回過頭來,深灰色的眼瞳里沒有擔心的意味,“要下雨了,到屋檐下躲一會兒吧?!?/p>

話音剛落,蠶豆大小的雨滴就從空中狠狠地砸下來,噼里啪啦敲打著油紙屋檐,榛名見津流有些驚訝,就開口解釋道:“戒指,可以預測到,下雨天路不太好找。”

津流望了望套在自己手指上的戒指,是一個湖藍色的寶石,圓圓的透藍色里有個黑色的六芒星圖案,榛名手上也有一個相同的戒指,只不過寶石是紫色的,而里面的六芒星則是燒得通透的紅。寶石外圈還雕刻著黑色的繁復藤蔓,它們像有生命般爬過兩人的手指。

“我說你……真是荻野嗎?”榛名看著身邊瘦弱的女孩,她年齡比自己大些,個子也高過自己,但是總給人一種軟軟的感覺,好像一捏就會扁掉。

女孩皺了皺眉,她有些發黃的皮膚上覆蓋著淺棕色的小雀斑,臉部輪廓卻很深。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還是叫津流比較好。”

榛名挑了挑眉應下來,他看著面前的瓢潑大雨,有些無奈地伸手抵著下巴。按照身邊津流的說法,她就是殺掉武重家小兒子的荻野松雨,是遙斗娶進門兩年的媳婦。松雨這個名字,是她婆婆要求改的,她的原名是荻野津流。

“為什么要幫我?”津流難得先開口。

“我對武重家沒什么興趣,”榛名蹲下身,“帶你去三道口算是做筆生意,中途我也能回家,現在就我的力量是不可能單獨回去的?!?/p>

津流轉頭看著身邊的榛名,他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單薄的身體裹在大大的黑色浴衣里,對方正把掛在胸前的眼鏡架在好看的鼻梁上,他從浴衣里掏出一張軟質的地圖,隨著戒指劃過的地方顯現出墨色的路線,閃著淡淡的光芒。

榛名家是做帶路生意的,他們可以借助帶有自家力量的戒指或是飾物,找尋去往各地的捷徑。萬天的空間在某個時刻是會有重疊的,比如這條青石路,也許走下去會無限蜿蜒曲折,但若換到另一個介質,說不定就是平坦的麥田綠地。榛名就是通過找兩個介質的交匯處,用最短的時間帶對方到達需要去到的地方。

每帶一次路,都會耗費大量的力量,榛名由于和父母賭氣,接了上一單大生意,雖然生意做成了,卻沒有力氣返回位于東萬天的家。

“之前你在巷子口蹲著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身上有某種力量,現在想想可能是你在武重家生活了兩年的緣故,”榛名瞇起眼朝津流調皮地一笑,“跟你搭話,也是覺得你的力量足夠帶我回去,我沒想那么多。

“不過你要去三道口,真得看運氣呢,那個地方的地圖位置很明顯,卻至今沒人到達過,我也只是帶你去試試。”榛名有些好奇地調侃,“不過你為什么想去那個鐵路的盡頭?相信盡頭有黃金的傳說?”

“帶路者,應該還有一種力量吧?”津流才開口,榛名就感到她口中的猶豫,她不確定的聲音里掩不住期待,“實際上……我已經記不清,我殺人的原因了?!苯蛄饕Я艘ё齑?,她下定決心般盯著榛名的雙眼,

“你們可以通過脈搏,得知對方過去的記憶對吧?可以幫我看看嗎?”

武重遙斗

作為武重家最小的孫子,遙斗一出生就備受重視,加上他的身體本就帶著與眾不同的靈氣,很受武重家大長輩的喜愛。自小開始,就有很多人圍繞他身邊,習武、練習驅魔,還有武重家內部的斗爭。

遙斗被定為靈力接受者,是很早之前就被確定下來的事。有很多奉承他的人,是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有很多陪伴在他身邊的人,是為了奪取他現在擁有的一切。從很小的時候起,遙斗就經歷暗黑的爭斗,朋友的陷害、背叛。當他已經決心獨自一人前進的時候,卻有個人突然闖進了他的世界。

本以為母親會為自己找一個門當戶對,也會通靈的女子做夫人,卻沒料到嫁過來的是個只有十五歲的女孩,她叫津流。聽說津流對大澤神做出了很有貢獻的事,但看起來卻也只是個普通的少女罷了,穿著樸素的衣衫,手上連個首飾也沒有,眼神卻常常定不下來。

遙斗對這次的婚姻,根本沒有抱希望,不過是傳宗接代,敬神明的傀儡罷了。但對方的冷淡和理智卻讓遙斗稍稍有些在意,津流除了做好妻子分內的事,會接受武重家大大小小的訓練,但是她從未請遙斗幫過忙,也不會過問他的事,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了一年多。后來遙斗終于忍不住,問了津流。

津流說自己只是作為他的妻子存在,無論遙斗接不接手武重家,得不得到那份靈力,都和她無關。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有份微妙的情愫開始在遙斗的內心滋長,他開始把自己身邊的事說給津流聽,不過多半是以朋友的語氣,對方基本不會有過多的對答,只是靜靜地傾聽。

終于有一天,遙斗在結束了一場驅魔回家后,發現津流不在屋子里,他覺得自己很想她,想見到她。在這個充斥了利益權勢的空間里,津流是不同的,她根本不在意他武重遙斗的身份,遙斗想起了爺爺說過的話,他說靈力說到底,也只是為了保護對我們來說重要的人。

遙斗暗自下定決心要守護津流,就算是要賠上自己的性命。

但所謂期待是一切絕望的源頭,遙斗還是發現了,津流那份淡漠的原因。她并不是不在乎武重家的靈力,也不是單純只想做好武重家的媳婦。津流是有備而來,她恨武重家,恨遙斗與武重家一樣的血脈。

遙斗頓覺自己的日子像是道灰墻,罵它也不會有回響。他已經沒有力氣去質問津流,他覺得這樣就已經夠了,把對方美好的感覺留下來。遙斗也不想再面對之后更多的爭權奪勢,更多的原因是他意識到自己又變成了一個人,所以當津流試圖殺害他的時候,他絲毫沒有反抗,反而笑了。

記憶

“我說你啊,還是放棄吧。”榛名撥開面前的蘺草,“現在重要的事情,就是逃走吧。”

“但我并不是完全不記得,有很多模糊的片段?!苯蛄鲗W著榛名的樣子撥開蒿草,嗅到澀澀的清香,“好像是為了毀掉什么東西,又像是要報仇?!?/p>

“報仇?為誰?”一條河川在榛名眼前展開,他從小山坡上一路跑下去,在岸邊坐下。

津流在山坡上站了一會兒,她不知道該如何描述腦海里的場景,長長的石階,白色的柔軟被褥,粟米的清香,腳踝的觸感,黑暗中的腳步,很多細小的畫面零碎出現,卻不能順暢地在腦中播放。

“大概是這個高度,”津流走到榛名身邊,然后伸手在高出腦袋十幾厘米的地方比劃了一下,“好像有個人一直站在我旁邊。”

“武重家的?”榛名發問。

“不是,是之前認識的人?!苯蛄魇掷镒ブ姘?,卻毫無胃口,她看著榛名狼吞虎咽進幾個花生糕,有些喪氣地說,“不能幫我看看,之前發生了什么嗎?!?/p>

“那可是很耗體力的?!遍幻斏鞯鼗卮鹬?。

津流伸腳在河川里劃了兩下。清澈的河水立刻浸濕了她的白襪,不知道哪里吹來的風,鼓滿了津流的袖口。

她拼命回憶著,最后鎖緊的眉頭總算展開一些:“那個人的名字里,好像有一個‘?!?。”

榛名自顧自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朝不遠處的木橋邁開了腳步:“你在原地等著,我有個地方要去?!?/p>

“我也要去。”津流看了看身邊一望無際的麥田,巨大的空洞感占據了她整顆心臟。她只得加快了步伐站在榛名身邊,“我跟你一起去?!?/p>

“不行,”榛名果斷拒絕了津流的要求,他轉身走了幾步,卻又突然頓住腳步改變了主意,“那你就跟著一起來吧?!?/p>

隧道

那是一座很高的隧道,堆積起來的石塊上還雕刻著百鬼夜行的故事。

“這個隧道里原來有鐵軌,后來被拆掉了?!遍幻吀磉叺慕蛄鹘忉專呌脦赘鶚渲鹨恍F火,借著那一點兒光向前走,“不過這個不是我們要找的,三道口的那個鐵道?!?/p>

隨著火把光線的靠近,一個中年人的輪廓逐漸在眼里浮現出來——松弛的皮膚堆在一起,原本還算白嫩的顏色上,嵌滿了由于長時間不清洗而留下的污垢。他縮成一團,渾圓的身體包裹在藍布衣服里,手上有已經潰爛的膿包。

中年人已經把隧道下當作了自己的家,他撿來了很多被丟棄的畫紙,把它們疊成矮矮的一層當作床鋪。手邊放著的小木碗里還有一點茶水底子,茶葉的殘渣黏在了碗邊。

榛名從包里掏出一個大的瓷罐,他倒出一點兒水在中年人的木碗里,又把瓷罐放在他身邊。隨后拿出幾塊包好的面包和奶酪,放在那人懷里。

光線實在太暗,津流看不清榛名的表情,但是她覺得他的動作里不帶一絲溫柔的意味,甚至有些嫌棄。

中年人摸了摸手里的東西,他的眼睛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白翳,眼前像起了大霧。他傻笑著撓了撓頭說:“她什么時候來?”

榛名不說話,隧道里吹起一陣陰風,他感到自小腿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津流沒弄明白眼前的狀況,她看著瘋狂吞咽食物的中年人問:“你們認識嗎?他在等誰?”

“不知道,”榛名回答得很干脆,他頭也不抬地補了一句,“第一次來就聽他這么問?!?/p>

津流還想發問,不料卻突然被那個中年男人抓住了手。

“你來了……你來了……”那個男人這么說著,話語間表露出巨大的委屈,他的鼻音里帶著濃重的哭腔,“你來了……你來了……”

津流還沒來得及反應,榛名就伸腳踢開了那人的手。結果‘哐啷’一聲,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津流蹲下去用手在地上摸著尋找起來,她撿起那個圓形的飾物在榛名的小火把下一照,原來是個已經破口的櫻花色鐲子。

榛名只是瞄了一眼鐲子,就一把從津流手里奪過來扔進那人的懷里,他聲音里透著怒氣跟她解釋:“這個人一直有點神神叨叨,到處亂認人,你別在意。”

津流倒覺得那個男人有點可憐,她眼里流露出惋惜的神情:“他怎么會在這里孤身一人?!?/p>

“我們該走了?!遍幻乩鸾蛄鞯氖?,火光映照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那個中年男人蜷縮作一團,哆嗦著手抱頭一直反復問著:“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來?”

森羅寺

剛剛下過雨,土地染得一片濕滑。

“之前你說,你記得紅木做成的高高房子形狀的燈,還記得圓石堆成的桌子,隱約的桂花香氣。”榛名伸手撩了撩冰涼的河水。

“嗯,雖然只有幾個畫面,卻也有嗅覺和觸覺?!闭驹谝贿叺慕蛄饔眯渥幽四~頭的汗,她猜測榛名可能是愿意幫她找回,已經遺忘的事。

榛名短促地皺了一下眉:“你還記得,嫁到武重家之前的事情嗎?”

被這么一說,津流才像突然反應過來一樣,結結巴巴地接話:“我之前……我之前在……”

榛名嘆了口氣:“你一定不是自然遺忘的,要幫你找回記憶,要耗費很多力量,我是沒辦法。不過就你之前說的片段,我倒是想到一個地方?!?/p>

‘津流迷惑地瞇起雙眼。

“森羅寺,”榛名用濕漉漉的雙手捂住后頸,像是累了,“萬天種桂花樹最出名的地方,就是森羅寺,你說的房形的燈,也就是寺廟路邊經常有的那種吧?!?/p>

津流低下頭去,她不停轉動著眼珠,神色有些慌亂,一邊的榛名沒等她回應就繼續說,“加上你說你朋友的名字里,有一個‘?!?,我想會不會就是她?!?/p>

“……她?”津流的聲音很輕,這個字像是用氣音送出來的。

“就是當年很有名的,早川海里。”榛名回頭看了她一眼,津流依然低著頭,雙手握在一起靠在臉前。

天上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小雨,榛名拿出一把黃色的油紙傘,他起身走到津流身邊又坐下,幫她遮住針尖般的雨滴。

“之前來的時候,你也聽見茶屋里的^、討論過,”榛名打了個哈欠,他一歪頭靠在了津流身上,“老板說你是從森羅寺嫁過去的,那時大家都不相信,但是和你的記憶是符合的。”

“早川海里?!苯蛄饕蛔忠活D地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后小心翼翼地問,“當年關于她的事,是什么?”

榛名也就只好開口,慢慢緩緩道出了當年的事。

早川海里

在萬天,大家供奉的神明叫作大澤貴子,傳說他是附近有名的山水神,為了祈求風調雨順五谷豐收,每年夏季萬天都會舉行大大小小的祭奠活動。祭奠活動由幾部分組成,在歌舞和煙火活動后,便是重頭戲供神。

所謂供神,就是將一些特殊的孩子活埋于土下,獻給大澤神。

每年在萬天出生的孩子中,會有一兩個人比較特殊,他們身上會帶有藍色的胎記,這些藍色的胎記被視為擁有奇異靈力的標志,是不能長久存活于世的,否則會帶來禍患。

一旦父母發現了自己家里的孩子身上有這類胎記,必須馬上交由官府撫養,若被發現有私藏這樣的孩子,一家人都會被處死。而那些被交到官府的孩子,會在富裕的環境下成長五年,五歲的時候就會被獻給大澤神,也就是在祭奠的最后被活埋。

他們穿著華美的和服,頭發上梳著好看的髻,夏日清新松軟的泥土和著明亮的燈光,覆蓋了鮮活的肉體。

早川海里是萬天的第二個特例,第一個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那時有個十七歲的少女被發現身上有藍色的胎記,卻一如往常生活著,全城的人都為此驚恐起來,帶有藍色胎記的孩子卻活著超過了五歲,這是對神明極大的不敬。后來那個女孩在夏季被捉住,跟五歲的孩子一起被獻給了大澤神,當然在供神之前沒有少受折磨。

因為萬天的孩子一到十七歲,心智和身體都會迅速成熟起來,算是成長的一個分界線。所以擁有藍色胎記的孩子,在他們十七歲的那年,身體會變得充滿神秘的靈氣,很容易被有修行的人察覺。

而早川海里同樣也是在接近十七歲的時候被發現胎記的秘密,很快就被活埋了。但是她并沒有被拿去供神,只是活埋在了森羅寺后面的森林里。

津流

津流突然從地上爬起來,她的頭撞到了傘面,油紙傘隨著她的動作翻倒下去。榛名不滿地抬起頭,卻借著微微光亮,發現津流眼神空洞得找不到落點,全身都顫抖起來。

“怎么了?”榛名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伸手去拉津流,誰知道手才接觸到布料,對方就俯身朝前跑去。

透明的水流滑過腳背,津流一腳踏進那條淺淺的河川,又像是受到了驚嚇,猛地收回了腳步。榛名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津流順著他修長的手看上去,那張清秀的臉在瞳孔里沉淀下來。

“想起來了?!苯蛄鬟@么說著,腿一軟身子斜斜地倒下去。

早川,我和你

津流想不起自己是因為什么被送到森羅寺,但是她想起了自己最好的朋友——早川海里。她死在兩年前的夏季,和現在的時節差不多。

森羅寺收留了各式各樣的孩子,一般是四個孩子住在一間和式里,但是分到津流這里人數正好不夠,于是她只有和早川兩個人同住。

早川是寺廟里最高的孩子,她比津流大兩歲,由于津流的身體不好,常常在屋子里一躺就是一周,所以每餐飯都是早川幫她帶回來的。兩個人真正熟絡起來,是在津流十四歲生日那年,那時正值夏季,每個人都對充斥著美食和游街的祭奠蠢蠢欲動,但早川卻不同。她幾乎不參加關于祭奠的準備活動,只是留在屋子里看書。

后來早川告訴津流,因為津流也不常出去,如果只留她一個人在屋子里就太可憐了。早川生性便是如此,所有溫熱細膩的感情都掩藏在看似冷漠的外表下。

祭奠的慣例有燃放鎮上特質的煙火,這天津流換好了浴衣,卻對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有些望而卻步。她透過木格窗向外張望,賣烤魚丸、海鮮餅、煮物的攤子已經擺成了一排,橙色的燈籠掛滿了整個鎮子,燈火通明。

“煙火的話,并不是只有看它在頭頂展開才好?!痹绱ㄓ檬滞兄掳?,她翻著面前的經文,“去遠一點的地方,安靜地看喧鬧明亮像要燃燒起來的萬天,還有并不吵鬧的煙火,也不錯吧?!?/p>

早川難得說了這么長的句子,津流一時有些不適應,只能盯著她干凈的面容看。一只蟬飛了進來,停在窗框上,“吱吱呀呀”地叫了起來。

“走去嗎?”早川合上面前的書,她穿著深藍色的浴衣,上面有簡單的格子圖案。

木屐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音,津流不知道早川要去哪里,她和對方并排走在青石地上。清濕的氣息撲面而來,有檀木的香味。

“前面的小森林穿過去,一邊是山,一邊是麥田?!痹绱ㄖ噶酥覆贿h處的小山坡。

“你怎么會知道這里的?”快要走出森林的時候,津流先向對方搭話。

早川把津流往身邊拉了拉,天上下起了小雨:“周末的時候,會在附近這些地方走走?!?/p>

“好像要下大了,”津流有些擔心,“先別走了吧?!?/p>

結果真的下了暴雨,雨水像帶著仇恨,猛烈沖刷著地面,又飛濺起來。自從開始有煙火的節目后,一直都是好天氣,早川有些擔心今晚看煙火的事情可能會泡湯,但是已經到了這里也只能硬著頭皮等下去。

“看來只是陣雨?!敝钡浇蛄鬟@么說著,一旁有些出神的早川才反應過來,雨停了。

她們自山坡下去,腳下是一段下凹的地面,由于剛才的暴雨積起了到腳踝高度的水。

津流瞇著眼睛看了看不遠處的隧道,話語間有掩藏不住的欣喜:“那個隧道下面,是鐵道嗎?”

“是的,不過好像已經廢棄了。”早川第一次見津流露出這么開心的微笑。

津流看了看腳下的積水,有些遲疑要不要邁出腳步:“你沒聽過萬天關于鐵道的傳說嗎?”

早川搖了搖頭。

“傳說這個廢棄的鐵道盡頭,充滿了黃金珠寶,是再沒有難過憂愁的地方。”津流的語氣很肯定,她滿眼都是憧憬。

“要……過去那邊看看嗎?”早川試探著詢問,她也看見了腳下不深不淺的積水。

津流有些困擾地張望了一下,但就在那一秒,早川伸手將她橫抱起來:“你身體不好,還是不要踩水過去好?!彼f得也有些尷尬,但在與津流對視上的那刻,兩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津流扶住早川的肩膀,她看見澄澈的水覆蓋過早川的腳背,對方在積水里挪動著腳步,帶起淺淺的波紋。津流剛想開口,遠處就響起了爆裂開來的聲音,早川聞聲也停住腳步。

煙火的聲音遙遠卻又劇烈,一下一下震動著心臟,橙黃色的光亮映得滿臉滿身,麥田也折射出碧綠的光。

耳邊吹過呼呼的風聲,津流感到早川手里的力道,她低聲說了句:“不知道太陽是什么樣子,也是這種橙色的嗎?”

“應該比這個漂亮更多吧?!睙熁疬€在繼續,早川也重新邁開了腳步,朝那條廢棄的鐵道走去。

隔天清晨,津流醒得很晚,卻發現早川也還躺在一邊。津流從她身上滾燙的溫度中意識到,早川是生病了。

津流用木桶里冷水浸過的毛巾幫早川敷在頭部。一直到黑色快要暗下去的時候,早川才開始出汗,她好像很難受,就算是睡著的時候臉部也總是糾結在一起。津流摸到她身上因為汗而變得黏糊糊的,就又擰干一條冷水浸過的毛巾,準備替她擦拭。

早川寬大的白色袖口被翻到肩膀的位置,毛巾順著手臂向上,津流的眼光也跟著上移,接著下一刻,她就猛地將對方的袖子重新拉下來。可能因為這一動作過大,不小心將早川弄醒了,對方看著津流的表情,又看著她手上的毛巾和自己松開的袖口,一下明白過來,于是費力地想要坐起身。

“你好好躺著。”津流的話脫口而出,她以為自己多少會有些恐懼的,但是語氣里卻滿是擔心。

——早川靠近肩膀的皮膚上,有一塊橢圓形的藍色胎記。

那不是普通的胎記,津流心里明白,并且她清楚地意識到,這關乎很多生命,自己的處境也變得危險起來。

“是那個東西,”躺在被褥里的早川開口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眼睛都睜不大開,“要去,跟主持說嗎?”

那并不是懇求的語氣,只是很普通的詢問,和平時早川詢問津流午餐需要的菜色時的語氣,并無差別。但就是這如同死海一樣的平靜,令津流難過起來。

她將毛巾重新浸入冷水里,然后提起來擰干,又拉過早川的另一只手臂擦拭起來,動作間語氣極輕地說了一句,“我誰都不說?!痹绱◣缀鯖]有捕捉到她的聲音。

大概因為有了共同的秘密,兩人的友情迅速堅固起來。她們一同躲在淺倉閣聽洋人留下的音樂盒,一同將金龜子裝進小小的容器里養起來,一起去附近的料理屋吃東西,一起背誦詩文。秋天惹眼的紅楓,冬日堆在樹下的白雪,春日飄散開的粉色櫻花花瓣,接著又到了熱烈的夏季,津流要迎來她出生后的第十五個年頭了。而早川,很快也要滿十七歲了。

“不然我們逃走吧。”那是初夏的中午,她們正在屋子里吃午餐,津流用筷子卷起蕎麥面,卻毫無胃口。

早川聽不出她的口氣是玩笑還是認真,久久不能作答,她埋頭吃東西,心里卻像被積雨云覆蓋住,隨時都能突降一場大雨。

“早川?”津流用筷子戳了戳她的手臂,視線停留在她臉上,“現在已經很危險了吧。”

最近早川的胎記開始有灼燒的疼痛感,津流認為這是一種強大的力量正在生長的表現,這種東西或好或壞,但是如果被鎮子上的人發現,就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后果顯而易見。

“也不一定會被發現的。”早川端起一邊的茶碗,她看上去很平靜。

津流突然覺得很惱火,她急躁地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可能會死的。”

“如果我們出逃不成功,又回來森羅寺,應該會被懲罰吧,我是指你?!痹绱ㄟ@才抬頭看向津流,她的眼底像是起了大霧,讓人看不清晰,“而且我們能逃去哪里,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可能在路途中會很坎坷,你的身體行嗎?”

“我想好了?!苯蛄鞣畔率种械目曜?,她眼神堅定,像是擁有了恒星般的恒心那樣,她說,“我們去找那個鐵道的盡頭吧。”

“你是說那個沒有難過憂傷,滿地黃金的地方?”早川有些詫異,津流好像對那里抱有很大執著,可是明明就知道應該是個不存在的地方。

津流微微點點頭說:“對,先從那里逃逃看。”

“你相信那里存在嗎?”早川也放下手中的筷子,她知道對方是在認真說這個問題。

“不然……”津流低下頭去,她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顫抖的身體伴隨著淺淺的哭腔,“不然,還能相信什么,應該相信什么?!?/p>

逃走的那天是星期天的晚上。她們只帶了很少的行李,兩個人的一起扎進了藍布袋子里,那天空中掛著一輪圓月,月光皎潔明亮,把萬天照得一片通透。

抵達

“所以你是只回想起你們出逃了?”榛名夾著碗里的炸蝦,這兩天他一直在聽津流講述過去的事。

“之后的事一點兒都想不起來了,”津流把食物塞進嘴里,含糊地說著,“但我知道早川和我,后來重新回到森羅寺了?!?/p>

“然后她就……”榛名努力尋找著適合的用詞,最后還是嘆了口氣作罷,“她回去就被活埋了?”

“不記得了?!苯蛄饔X得很餓,又塞進了兩塊熏制好的雞肉。

“但是這么一來就說通了,”榛名晃著兩條細溜溜的腿,“畢竟供神這種規矩,本來就是武重家訂制出來的,你為了替早川報仇,才會殺掉武重遙斗的吧。”

津流應下聲來,但卻又不確定地說:“總覺得有什么東西遺漏了。”

“把戒指給我?!遍幻噶酥附蛄魇稚系慕渲?,他已經吃得差不多了,盤子里只剩下一點扇貝球。

“要走了?”津流把戒指摘下來放進他的手心,是軟軟的觸感。

“這里出去就是兩鎮的交界處,你出去就能看見隧道,一直走到盡頭就可以了,”榛名把戒指套在自己的左手上,低頭喝了口湯,“反正按照地圖上就是指這里了?!?/p>

“榛名,”津流喊了他的名字,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說,“有臟東西。”

榛名拿出一塊印有西洋花紋的手帕,他把嘴角的臟東西擦掉,又囑咐道:“你出去別亂走,直接過了分界線,那個鎮的鎮口就是隧道了。”

津流用勺子攪拌著碗里的米飯,躊躇著對榛名說:

“能不能幫我看看過去的事,我總覺得有些不對,酬勞的話,我的包袱里有一些武重家帶出來的珠寶?!?/p>

榛名用手托著下巴,顯然他在心里盤算了一番,最后他滿口惋惜地說:“一來我的力量真的不夠,二來你的遺忘并不是正常遺忘,我怕出事。”

“那我先走了,這筆生意就算成功吧?!遍幻珠_嘴朝津流露出一個有些蒼白的微笑,他摸了摸手上的戒指自言自語道,“這樣就能順利回家了。”

“再坐一會兒吧?!苯蛄鞯谝淮芜@么建議道,她很少表露自己的想法,她看著眼前的榛名說,“再坐會兒吧?”

榛名語氣有些不確定地說:“還是快走吧,等會兒說不定又要下雨。”

榛名的句子剛在空氣里結束,津流就站起了身,她扯出一個還算甜美的微笑:“這一路謝謝你了,回去小心?!彼@么說著,回過身去,卻在邁開一步后又轉過頭來對住了榛名的眼睛,“其實我一直很討厭妖怪或者靈力,但這次謝謝你陪我來。”

榛名目送著津流的背影消失在店門口,從上衣口袋里掏出幾個銅板丟在桌上,也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這一天的天氣特別好,入夜后也沒有下雨。

一周后的傍晚,榛名在家附近乘涼,他坐在一棵槐樹下,聽著身邊人的對話。

“你聽說了沒,武重家的媳婦,被附身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神神秘秘地跟朋友說起來,她的表情異常滑稽。

“我聽說只是中邪了,”穿著深綠色長衫的女人不以為意地回了一句,“意識還是自己的,不過有人在她身上做了手腳。”

“要我說,就是官府那邊的處理太草率了?!弊钕乳_口的女人并不在意,繼續熱絡地跟她們討論這個問題。

“是啊,也沒弄清楚,就給埋了?!绷硪粋€女人接過話茬,她邊說邊笑著搖了搖頭。

綠衫女手里正在織衣服,她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不過當時發現的時候,是弄得挺恐慌的?!?/p>

“據說是在出綾趾鎮的時候,被一個守門的道長察覺到的,”又有個人加入了對話,這個中年男人用手摸了摸梳得發亮的頭發,“身上有藍色的胎記,又是殺了武重家人的兇手,官府第二天就決定活埋了,都沒用來供神?!?/p>

“為了討好武重家吧,最后人家還不買賬呢,”綠衫女輕蔑地笑了笑,她用手把繞錯的線找出來,“武重家出了這種丑聞,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活生生又把尸體挖出來了?!?/p>

“然后呢?”那男人湊過去,眼神里滿是幸災樂禍的笑意。

發起談話的女人正坐在樹下,她移開擺在嘴里的煙斗,一陣白煙盤旋而升:“然后就發現尸體上并沒有胎記,只是被人施了咒,而且對方的咒集合了很大的怨念。”

“枉死的啊,現在什么事都有,”中年男人又摸了摸他的頭發,臉上總算露出一絲惋惜的表情,“不過武重家倒是有借口,并不是娶了不好的女人進家門,只是對方可憐地被施咒了?!?/p>

“誰知道她殺人的時候,有沒有被妖怪盯著啊,”綠衫女還是一副清高的樣子,她斜著眼睛想了一會兒說,“名字好像叫松雨?”

“那是后來改的名字,通緝令上寫的是清流?!蹦侨擞职褵煻啡M嘴里,深深吸了一口進肺里。

中年男人立刻伸手揮了揮,他的聲音有點奶聲奶氣:“不是清流啦,是津流吧?!?/p>

“反正人都死了?!本G衫女做了最后的總結,她把手里織好的部分抬起來看了看,嘴邊揚起一個滿意的微笑。

榛名踢了踢地上淺紫色的槐花花瓣,覺得很疲倦,他閉上了眼。

津流,我和你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早川附在榛名身上的魂魄稍微恢復了些力氣,但是由于之前消耗了龐大的力量,她現在還是不能走遠。早川揉了揉眼睛,好像有小蟲子飛了進去,咯得她生疼。榛名的身體很通靈力,用起來還算順手,但就是太小,有時早川還不能習慣。

決定復仇是在自己死的那天,混合著雨水味道的泥土覆蓋過自己的腳踝、小腿、腰身、肩膀、眼睛,直到完全把她吞噬。利用強大的絕望和怨念存在了下來,延伸成妖怪的狀態,和附近的妖怪聚在一起,使自己強大更強大,日復一日回顧自己的仇恨,終于到了可以推翻的時候,可以讓自己的仇恨消散的時候。

但是早川沒料到,津流會殺了自己的丈夫武重遙斗——嫁入掌控萬天天地的武重家難道不是津流的最美好歸宿么?

出逃的那天意外涼爽,明亮的月光泛著淺白,像是把所有眼淚都曬干,早川走下石階后回頭望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將近十年的森羅寺,她本以為自己可能會死在這里,但此刻她看著身邊反復清點行李的津流,覺得也許有逆轉的機會。

穿過森林的路已經變得很熟悉,一邊的津流也不開口說話,只是緊緊跟在一邊。

之前的積水已經被晾干,露出了深灰色的地面。早川拉著津流從山坡上走下去,她回頭看了看入夜的萬天城,星星點點的燈火顯得有些荒涼。

“這個隧道好深,看不見底?!苯蛄鞲械搅嗽绱ㄐ睦锏哪欠輷模昧Τ读顺对绱?,又抬了抬下巴指著隧道的方向,“都走了,之前和之后的事都別想?!?/p>

“謝謝你。”早川猶豫了很久,還是說出這句話。

津流踮起腳揉了揉她的頭發,皺著鼻子搖了搖頭,她說:“我從小就沒交到什么朋友,早川一直陪在我身邊,是非常重要的人。朋友就該是,無論對方的境況好壞,都要在一起的。”

“知道了?!痹绱粗蛄髋畹貌怀蓸幼拥念^發,忍不住笑了起來,伸手幫她順好。

隧道里面黑暗陰濕,常有需要大拐彎并且帶著上下坡的地方。走了很久,也不見前方的光亮,早川不知道確切的時候,但應該已經靠近后半夜了。現在她們身前身后都是一片朦朧的黑暗,進退兩難。

“應該再走走就到了。”津流一直在幫兩人打氣,但是鼓勵的話越多,心里的不安就越明顯。

“我們休息一下吧?!痹绱]等津流同意,就在一旁的石階上靠坐下來。她看起來很疲倦,整個人都軟軟地癱在一邊。

津流拍了拍早川的肩:“你沒事嗎?”她的手覆蓋在早川的皮膚上,才發現對方早已是滿身大汗,虛弱得不行。這下津流急了起來,她拿出準備好的小柴火,用從寺里偷來的火柴點燃,橙色的火苗噼里啪啦地燒著,火光漸漸填進整個空間里,映照出事物的輪廓。她看見早川失去血色的臉。

“胎記……疼?!痹绱〝鄶嗬m續地吐出幾個字,她把頭靠在津流的肩上,呼吸緩慢得像要消失了。

津流把早川的袖口掀上去,深藍色的胎記看上去和平常并無兩樣,它平靜地躺在早川細致的皮膚上。

“不是那里,”早川勉強伸手摸了摸后肩向下的位置,汗水順著她的頭發滴下來,“是這里的胎記?!?/p>

“哎?”津流有些不知所措,她從沒聽早川說起過有兩個胎記,只能驚訝地輕叫一聲。

領口的紐扣被解開,衣物被拉扯下去,另一個藍色的胎記闖入津流眼里,那是一個六芒星的圖案,盡管只是個圖案,津流卻覺得它正在灼燒。

“早川,你還記得吉文屋嗎?”津流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她抓著早川的領口,少數頭發掃到她的后背。

“我記得,怎么了?”早川不明白這個時候為什么津流要提那些,“不是常在那里吃東西嗎?”

“你記得那里?”津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早川感到她搭在身上的手指冰涼,于是費力地回過頭去。

眼眶泛紅,微皺的眉眼間是藏不住的擔憂,津流的目光與早川交匯的一瞬,隱忍著想要收住原本外露的感情,早川卻對她展開一個微笑說:“我很快就會沒事,吉文屋怎么了?我真的記得,就是綾趾鎮鎮口的店。”

津流動作機械地搖了搖頭,她像用掉了全部力氣,一字一句地說:“現在只有逃,無論如何,早川你一定要逃走。”

早川應下聲來,她隱約覺得津流有些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只能緊緊握住對方的手。

很快的,早川不好的預感就被印證了,津流消失了。

也就是逃走后的隔天早晨,早川在隧道里醒來,她喚著津流的名字,卻無人回應。手在四周胡亂摸起來,再沒碰到津流鮮活的肉體,對方的發香還染在胸口,熟悉的氣味像在嘲笑孤單一人的早川。

早川在隧道中間猶豫起來,前方逃走的路仿佛突然變成一條噬人巨鯨,荒涼又絕望。這個時候她擔心起津流來,她猜測對方可能因為自己的原因被抓走,可能是去找東西的時候迷路了,也有可能因為害怕回到了森羅寺。雖然最后一種情況聽上去多多少少有些凄涼,但是對津流來說:卻是最安全的。

幾乎就是一瞬間,早川決定回到森羅寺,她要看到津流好好活著,就算她因為害怕不愿意跟自己一同逃走也沒關系,她現在最擔心的是,對方先出事了。

每踏出一步,心臟就像又加重了一些,負擔壓得她快要不能負荷。早川沿原路返回,順便把森林附近也大致搜索了一遍,但別說津流了,連她走過的一點影子也沒有留下,毫無痕跡。

回去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早川感到自己體力不支,于是撐著路邊的樹木站了一會兒。森羅寺的后門就在幾米開外,早川突然有些懼怕看見門后的人和景。

這一天的天氣格外好,黃昏時分天色卻依然很亮。熱烈的蟬鳴預示著已經進入盛夏,靠近樹叢的深處還有富有節奏的蛙鳴,早川想到養在屋子里的那只小金龜子。

手懸在半空中又收回來,她反復躊躇就是不敢推開森羅寺的門,早川明白自己在害怕什么。

就在她依然猶豫不決的時候,里面有人推開了半邊門,那個人的面容映入早川的眼簾。

瘦小的身材,純白色的長衫,微微泛黃的皮膚上有棕色的雀斑,頭發是自然的棗紅色,深邃的眼窩下是一雙看不透的雙眸。

是津流。

兩人就這么四目相接對峙著,面無表情也沒有對話,早川猜到了這其中的原因,卻還是想問一句為什么,她知道如果換作自己,也許也會因為恐懼而退縮。

“滾……”津流不看早川的臉,她輕聲說了一個字,準備退回身去。

早川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津流,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感到自己的眼眶像燒起來一樣。

“叫你滾沒聽見嗎?”津流用力甩開她的手,語氣里滿是不耐煩,她伸手準備關上寺門。

“津流,那是誰?”這個時候主持從不遠處走來,她臉上寫著疑惑,卻又在看見早川的時候,臉上露出了笑容,“離開的小貓回來了,快進來吧,下次不要再因為吵架出走了?!笔菧厝岷蜕频恼Z氣。

早川被拉著走進了院門,她聽見津流跟在身后的腳步聲,卻沒力氣回頭再看她一眼。

晚餐只有早川、津流和主持三個人。桌上擺著傳統的懷石料理,主持給兩人分別夾了牛肉和芋頭,湯是由才送來的新鮮刀魚煮成的。

“你們都長這么大了,”主持并沒有吃多少,“雖然總會有分別的時候。”

早川聽不出這句話的意味,只能埋頭吃飯,對面的津流也一樣沒有開口,她連筷子也沒怎么動。

一餐沉默的飯吃完后,早川反復思量津流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找不到任何一個理由讓對方突然討厭自己。如果就這么回屋里,想必又會是一陣尷尬,這么想著早川決定先不回去,一個人前往木云閣旁的荷花池休息。

池水里透出清涼的氣息,淺粉色的荷花開了滿池,早川坐在石凳上。她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胎記也沒有了敏感的反應,只是體力流失得厲害。

早川是被不高不低的吵架聲弄醒的,之前她趴在荷花池旁睡著了,夢才做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聲音是從小野閣那里傳來的,早川在靠近木格窗的地方停了下來,里面的油燈光映出來,屋子里一片暖黃。

“她那么臟,肯定不配留在這里?!币粋€聲音突兀響起,能聽出里面強壓著怒氣。

“但我們都決定了?!边@是一個年老一點的聲音,相對鎮定很多。

早川勾起耳朵,她希望是自己聽錯了。

那個充滿怒氣的聲音,這次幾乎是歇斯底里起來:“早川她都已經不是處子之身了,還能去做那種事?應該立刻趕出去才對?!?/p>

“津流,你能告訴我們,很謝謝你,不過我們需要再考慮一下?!敝鞒肿隽俗詈蟮亩▕Z,早川聽見了散開的腳步聲,她震驚得難以挪動腳步,像是有一只手抓住她的心臟,反復揉搓,難過得滴出血來。

在早川來到森羅寺之前,她住在南萬天,那里經濟繁榮,鄰里之間的關系也很緊密。后來發生了一件事,他們才會舉家搬到了這里,那件事也是構成早川被母親遺棄的一個重要原因之一。

南萬天最出名的便是醫藥和食品,在早川七歲那年,她被一個藥房的老板禍害了。藥房的老板被鎮上的人唾棄,被迫離開了小鎮。雖然早川是受害者,但由于次數不止一次,閑言碎語也就開始在街頭巷尾彌漫開來。

早川不知道為何津流會知道這件事。但是津流之前表現得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和自己成為了彼此信賴的人,現在卻突然在這個節骨眼上背叛自己,早川真的想不出原因。

在小野閣旁癱坐了一會兒,早川拖著近乎崩潰的疲憊身軀,朝寺廟的正門走去。她只一心想要離開這里,她的信任已經被消磨干了,卻不料有什么東西朝她的頭部猛烈一擊,還沒來得及反抗,就失去了意識。

陰濕的、黑暗的、幾乎要滲出水來的泥土,早川再醒來時,發現正被這些東西包圍著。她的嘴里塞著厚厚的布條,雙手被反捆在身后,天際才翻了白肚皮,幽藍的天空有一絲詭異?;艘欢螘r間,早川才真正認識到自己的處境,她現在并不是在地面上,而是被人推進了事先挖好的坑里。頭頂傳來了孩童天真的笑聲,他們的腳步“啪嗒啪嗒”地震動著地面。

有泥土從上面被灑下來,借著微弱的光線,早川看見了拿著鏟子的少年,他們像是在消滅怪物一般,滿臉勝利的笑容。混合著雨水味道的泥土覆蓋過她的腳踝、小腿、腰身、肩膀、眼睛,最后完全把她吞噬了。

呼吸在松軟的泥土里持續了一段時間,早川已經睜不開眼,她覺得自己快要像積水一樣蒸發了。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上面傳來了響亮的聲音。

“津流,你也來幫忙埋吧?!笔且粋€女童帶著笑意的聲音。

接著是一段細細碎碎的對話,早川聽不清晰,但僅僅幾秒鐘后,原本頭頂已經停止覆蓋下來的泥土,又重新滑落下來。她用盡了力氣,撐開眼皮,泥土鉆進了眼睛,弄得酸澀又生疼,但這一切都無所謂了,因為早川看見了那個她熟悉卻又無比陌生的,屬于津流的輪廓。

仇恨像拔節的麥子在身體里瘋狂地生長,早川感到胎記熱烈地灼燒起來,她腦子里只有津流的樣子,只有笑聲,怨念令她最終化作妖怪。

“恭喜你津流,幫忙除掉這種人,聽說今年武重家選親,會選到你呢?!?/p>

“嫁到武重家的話,以后的日子都不用擔心了?!?/p>

“聽說那家人的早餐都是西式的呢?!?/p>

這些是最后鉆入早川耳里的話。

動搖

早川的魂魄無法承受萬天的氣場,死去的兩年間,她都在萬天附近叫作清梅的洞穴里修煉。

想了很多復仇的方法:奪取津流即將得到的榮華富貴?殺死津流最重視的人?

最后早川選擇了讓她和自己體會同樣的痛苦。早川一直找不到能夠單獨接近津流的機會,本來附身在帶路人榛名身上,是為了方便接近武重家,因為早川看出榛名身上有很強大的通靈能力。

但是她沒料到,當她回到萬天的時候,津流的身份已經變成了殺死自己丈夫的兇手。

接觸得過于順利,這讓早川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但是她內心又惴惴不安起來,因為津流變得有些奇怪,不僅遺忘了大部分的往事,連殺人的理由都忘記了。

心里的某條防線被擊垮,開始動搖,是在津流想起了部分事情的那幾天。按照津流的記憶,她的確是在幫自己報仇,早川開始混亂于眼前的狀況,不過每當她嗅到空氣里凜冽的泥土味,整個人就會突然清醒過來。

當年被泥土覆蓋的自己,以及頭頂津流模糊的輪廓,總是占據她的腦海。

津流只是逼迫自己忘掉了最黑暗的部分,把自己設想成溫柔美好的人。早川幫津流下了定義,并且義無反顧地走在了復仇的道路上。

最后一天,她們在綾趾鎮口的吉文屋,津流一再拜托早川,希望她幫自己看看之前的記憶。早川知道自己在動搖,她感到胸腔里的心臟跟著思緒劇烈跳動著——也許津流殺害武重家接班人武重遙斗的原因,真的和自己有關,也許真的有誤會。有那么一刻,早川甚至想要原諒津流,事到如今她還是不愿相信,津流會背叛自己。

但是低頭的那一剎那,她看見了自己的身體,那不是她的身體,是她借用的少年榛名的軀體。附身成功后,早川常常出神忘記自己已經不存在了這個事實,而現實又令她清醒。

只要自己愛上恐懼,就沒什么能夠再讓她恐懼。只要她獨自從那個黑暗的甬道里走出來一次,就沒有人能夠再傷害到她。只要不再相信任何人,就不會再有絕望。

最終早川還是選擇放棄,她寧可不知道津流殺人的原因,不去探究那些也許自己錯過的東西,她知道一切都來不及了,這次她必須保護自己。

秘密

隧道下還是一如既往的潮濕,最近連下了幾場大雨,天氣倒是陰涼了下來。早川恢復了少許力量,卻覺得榛名的身體越來越難駕馭,她獨自走在隧道的深處,回聲在空蕩蕩的空間里盤旋,好似水滴般透明澄澈。

這條隧道就是之前和津流一起逃亡的隧道,但卻是她們弄錯了,雖然這里也有廢棄的鐵道,但并不是通往那個充斥著黃金珠寶,沒有痛苦地方的鐵道。早川曾經也想去那里看看,但是無論她怎么找,都無法走到盡頭。

早川在隧道間坐下,不遠處有白花花的光線照進來,她按照慣例把茶水倒進身邊中年人的茶碗里,又拿出剛買好的牛肉雜菜煎餅丟給對方。

地上的畫紙已經換成了老舊發黑的被褥,四周用竹竿撐起了一個橢圓的空間,上面用一個藍布遮蓋,就像一個家一樣。這些都是早川幫他做的,但她又不想做得很盡心。

“她什么時候來?”中年人的眼睛不好,已經瞎得差不多了,由于太久沒有清洗,他的身上散發出一股奇怪的酸臭味,“她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來?”

從早川見他第一面起,這個人就一直在念叨著“她什么時候來”,想必是個很重要的人。但早川一直也沒有想要幫他的意思,畢竟兩人的關系很微妙。

“幫我給她。”那個人拉了拉早川的袖子,塞了一個東西到早川手里。,

攤開的掌心里一個櫻花色的鐲子,就是上次他冒冒失失塞進津流手里的那個。早川轉頭看了一眼這個中年人,煎餅的殘渣粘在了他長長的胡子上,雖然不過中年的年紀,頭發卻已經灰白一片。早川心里既厭惡又有些同情,她握緊了那個櫻花色的鐲子——內心有巨大的力量。

“你到底要找誰?”

早川輕聲問了一句,然后猛地閉起雙眼,透過那只鐲子,找尋過去的事。

整個尋找過程結束,將已經落灰的回憶全部吸人身體之后,早川耗光了所有的能量,直直地倒在了地上。這是她第一次,用盡全力去拉回過去的畫面,就連短短3秒的記憶都不放過,那些隱秘的,從未見光的,戳痛人心的東西,像是巨大的海洋將她卷走。

“津流……”早川已經不能說出更多,地面冰冷的濕氣爬上皮膚,她只能用濃重的哭腔吐出這個名字。

在關于那個鐲子的記憶里,她看見了津流,但那卻是一件早川從未想到,也不敢設想的事。

津流

有些事情總要浮現出它的本來面目,那是在她們逃亡的那晚。

津流拉著早川衣服的手死死地攥成一團,借著灼熱的火光,呈現在她眼里的是一個藍色的胎記。那是一個規則的六芒星圖案,由內向外顏色越來越深,中心是海水一樣的淺藍,還能隱約看見皮膚的顏色。

這并不是個陌生的圖案,那是她五歲時的夢魘。

津流家曾經住在南萬天的森口鎮,家里開了一家很大的藥鋪,父親配的藥總是很有效,所以在鎮上還算小有名氣。從津流懂事起,父親就一直充當著老好人的角色,比如三街的老奶奶沒錢支付醫藥費,父親就一直給她拖著,到最后就演變成了免費看病。再比如經常會和別的藥鋪一起,進行鎮上的免費巡診。母親總是很不滿這一點,但因為父親在鎮上的口碑很好,街坊鄰里也都羨慕母親嫁了個忠厚老實的人,她也就不多計較了。

直到那件事的發生,顛覆之前所有美好的假象。其實那件事發生前的幾周,津流就隱約感到父親有些不對勁,看診的時候會走神,會因為一點小事就跟家里人鬧脾氣。本來以為只是工作疲勞,卻不料發生了更恐怖的事。

那是一個夏天的午后,津流正蹲在自家的院子里吃母親煮的紅豆湯。對街的上野大伯來找父親,說自己母親染了傷風,正發著高燒。對方的表情很急,母親那時又剛好回了外婆家,津流就自作主張地放他進了后院,那個時候父親應該正在午睡。

上野大伯找了一圈,又折返回來告訴津流沒有看到父親,于是津流指了指兩間矮矮的木屋子說,那里是儲藏室和書房,父親應該在里面。

那天鋪子外面貼了休店通告,所以并沒有人找到大堂來,津流坐在一堆中藥里面,把玩著前一天父親給的外國糖果,她擰開軟紙皮,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橘色的糖果,正當她準備把糖果放入口中的時候,突然從后屋沖出來一個人撞在了她的身上,糖果就從手里滑落出去。

津流有些懊惱地轉過頭去,卻發現倒在地上的是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女生,那人裹著津流的白綢,那條白綢是去年新年的時候,母親送給自己的禮物,聽說是從西域帶回來的,上面繡了深紅的暗花。

女生身上什么也沒穿,她沒有抬頭看津流,只是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看起來很虛弱。白綢從她的肩頭滑下來,津流瞥見她背上一個藍色六芒星的圖案。

人們總喜歡看到平民英雄,卻也總喜歡看到原本善良的人露出丑惡的本面目,生活需要這樣的調劑。于是津流的爸爸就變成了一個這樣的存在一以治病拐騙女孩并強暴她多次,這樣一個罪名使津流家迅速衰落下去。會有別家吃剩的飯菜澆到房門前,會有人在母親出門買菜的時候指指點點,會有一些自稱正義的男人上門來找父親麻煩。

后來全家人坐在一起好好談了一次,父親執意說自己是有原因的,但是他說不出口。他是想說的,但是每次話到嘴邊都頓住,發不出聲音來。母親終于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她甚至都沒帶上只有五歲的津流,獨自離開了萬天。父親也關掉了藥鋪,帶著津流到了靠近北萬天的織玉鎮。

父親找到了新的工作,在一家小料理店當廚師,他總是很早出門很晚回家,和津流也幾乎沒了交流。而促使津流離開家投靠森羅寺的原因,是發生在那晚的事。那晚津流和父親一起吃了晚餐,父親煮了咖喱蔬菜面,還切了一些鹵好的牛肉。搬到織玉鎮之后,父親開始嗜酒,他在每天吃飯的時候,都要喝上一小杯梅酒。

這一天也是同樣,父親邊吃晚餐邊喝酒,津流用筷子卷起面來吃,她把碗里的蔥挑出來,隨口說了句:“爸爸,那天從家里逃出去的女孩兒,到底是誰?她背后有個很漂亮的圖案,為什么我沒有?!?/p>

津流沒想到只是這句話,就讓父親大發雷霆。父親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青綠色酒瓶翻倒下去,他用一種警告的語氣對津流說,不許把看到那個女孩兒的事情說出去,尤其是她背后有圖案的事。津流從未看見父親發這么大的火,她只得驚恐地應下聲來,誰知這之后父親就開始疑神疑鬼,每天都要懷疑津流將這件事講了出去。

那時距離父親帶著她搬離南萬天,也有將近大半年的時間了,津流很快就要六歲了。她開始經常跑到森羅寺看別人插花或是做手工編織,那里的主持很喜歡津流,有時還會留她下來吃飯。后來津流在與其他孩子的交流中,無意得知了關于藍色胎記的事,她明白了家里藏了一個巨大的秘密,津流開始懼怕回家,開始害怕看見父親的臉。

后來森羅寺的主持對津流說,如果家人同意,愿意收她在寺廟里學習。津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回家后立刻給父親留下了紙條,她連行李都沒好好整理,幾乎是隨便拿了幾件衣服就奪門而出。

吉文屋

在意外發現了早川手臂上有塊藍色胎記的第二天,她們一起到吉文屋來吃飯。

津流在內心掙扎了一晚,她不得不承認早川手臂上的胎記勾起了自己最不好的回憶,但是另一方面,她還記得昨夜安靜盛放開的煙火,津流認為早川是不同的。

“吶,早川?!苯蛄髀耦^喝了一口味增湯,她舀起一塊豆腐送入嘴里,鼓著腮幫子說,“我不會把你的事情說出去的?!?/p>

“嗯,我相信你?!睂Ψ搅⒖探由狭嗽?,語氣里聽不出感情的波動。

津流覺得胸口鼓滿了情緒,卻不知如何表達,她夾起一塊炸蝦,只是放入碗中:“我之前也沒怎么相信過別人,但我覺得早川你不是壞人,所以……”

“我明白,”這次早川抬起頭來,津流望著她深邃的眼瞳,“謝謝你愿意替我保守秘密,我知道這是很危險的事?!?/p>

“沒關系,因為我想和早川當很久的朋友?!苯蛄髡归_一個溫暖的笑顏,她抿起嘴,眉眼間也滿是溫柔。

早川端起面前的麥茶喝了兩口,再開口的語氣很嚴肅:“那津流也是,要相信我?!?/p>

“好,無條件相信。”津流這么說著,看著臉色過于認真的早川,卻忍不住笑了出來。

理由

“早川,你還記得吉文屋嗎?”

在意識到早川就是當年那個被自己父親強暴的女孩,津流只問了這么一句話。

她以為對方回答了記得,便是記得她們曾經在那里說過的話。

——我相信你。

津流明白,自己已經不可能像從前那樣對待早川了。她沒辦法面對曾經被自己父親毀掉的女孩兒,還是作為最親密的人。津流不給自己繼續陪伴早川的資格,盡管她內心被苦楚不甘包圍,她也只能讓早川別回頭,逃。

當津流回到森羅寺,她才發現自己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主持摸了摸津流凌亂的頭發,她無奈地苦笑著,告訴津流,其實她早就知道了早川身上有不可告人的胎記。之前她不說,是因為覺得早川是個好孩子,她也覺得這樣奪取性命的方法很不對勁。但是早川即將迎來自己的十七歲,身上的靈力早就外泄,不光是主持,連廟里其他的師傅也發現了這個秘密,而他們是堅決忠于大澤神和武重家的。

津流一直在內心乞求早川能夠順利逃脫,卻不料第二天的黃昏,她就出現在了森羅寺的后門。在那瞬間,早川的眉眼,她的模樣,全部揉進津流的眼里。她很想告訴早川發生了什么,很想跟她抱怨自己曾經經歷的那些,但是理智告訴她不可以這么做。津流怕有師傅現在就會來,于是用盡量冷漠的聲音打發早川離開。

但是早川還是沒能走掉,津流感到自己逐漸變冷的心,她覺得自己擔心的事最終還是會發生。

津流費盡了力氣為早川想著活下去的辦法,她想早川并不知道,這里已經有人知道了她的秘密。想了很多方法,最后決定用早川的身世搏一搏,津流告訴主持有重要的話要說,麻煩她喊來了其他幾位師傅。津流像換了個人那般,把厭惡和嫌棄都堆在了臉上,她說出了早川小時候被強暴過的事實,她認為已經不是干凈的身體,就沒有資格獻給大澤神,應該直接趕出森羅寺。

主持并沒有把話說死,只說會考慮一下。那晚早川沒有回屋,津流擔心得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第二天一早,就有新人寺的小師妹把津流喊了起來,說是主持讓她去后面的竹林幫忙。竹林里密密麻麻排布著翠綠的新竹,有嫩黃色的小鳥停在較高的石階上。

“津流,你也來幫忙埋吧?!币粋€看上去只有八九歲的女生向她招招手,津流這才發現了不遠處圍繞著的四五個人。

他們手里拿著鏟子,繞成一個圈,面前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還沒埋完的坑。津流感到自己雙腿發軟,她不得不往那個方面想,于是虛弱地問了一句:“里面是誰?”

“據說是出賣了寺廟的妖怪,之前住在南院的女生?!逼渲幸粋€女生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她眨了眨細長的眼。

津流和早川住在森羅寺的最東邊,那里種著成片的桂花樹。正當津流還在恍惚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早川已經被放走了,底下不是她?!闭f話的是主持,她從背后走來,聲音里是探不出的冷漠。

聽到早川已經被放走,津流突然松了口氣,她覺得一直緊繃著的身體就像泄了氣的皮球那樣癱軟下來。津流接過身邊人遞來的鏟子,胡亂往坑里填了些泥土,心里想的卻是早川是否安全,她有些惆悵地想,自己這輩子應該就算與她天各一方,再也無法見面了。

結果謊言被拆穿的速度,總是超乎想象的快。當天下午,就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孩子來房間找津流,她們紛紛表示恭喜她揪出了這么一個大禍害,說森羅寺也終于可以有人嫁到武重家了。津流并沒弄清是怎么回事,但是她整個人都在房間里哆嗦起來。直到主持把晚飯送來她房間,事情的真實面貌才被還原出來。

前一天晚上,早川的事情已經在寺廟里傳開,幾乎所有人都一致認為必須要立刻處置了她,還有師傅提到了津流,他認為作為知道秘密,卻這么晚才說出來的津流也必須受到處罰。主持明白這個時候已經保不住早川,于是同意了將她在竹林處理掉的決定,但是主持認為能夠將這些事情講出來的津流是很不容易的,只要她參與對早川的處理,那么就對她之前的隱瞞既往不咎。

只有親手將其埋葬,才能真正斷了對它的念想。

誰知對早川處理的事傳人了武重家,對方認為津流是個很有靈性的人,能夠把隱藏了十七年的人挖出來,考慮到對武重家的發展,希望津流可以考慮嫁到武重家。

津流幾乎沒做考慮,就答應了這門婚事,她知道武重家的地位,也知道現在萬天的規則都是由他們家規定的。她要想辦法破壞掉這些東西,讓害過早川的東西,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

隔了將近十年,津流重新回到了位于織玉鎮的家,父親竟然沒有搬走,一直堅持住在這里。聽說津流要嫁入武重家,父親臉上是掩藏不住的欣喜,他又恢復到原來那副老好人的樣子,幫津流煮了一大桌子菜,不停對她噓寒問暖。

“這是,是你小時候戴過的,”父親幫津流夾完烤魚,打開一旁木柜上的小抽屜,從里面拿出一個櫻花色的鐲子,“可以當護身用的,你拿走吧。”

津流默默扒完碗里的米飯,然后把那只鐲子放進自己的手掌里端詳起來。就在父親臉上揚著笑容,準備再開口的時候,津流卻突然把鐲子用力朝墻上砸了出去,鐲子狠狠撞在墻上,像個失去生命的尸體,滾落到地面。

“這是做什么?”父親立刻心疼地蹲下身去,他看到那個鐲子被摔破了角,剛準備開口責備,津流的聲音就透過冰冷的空氣傳了過來。

“事到如今才來裝好父親嗎?弄成這樣都是你的錯,”津流拼命告訴自己要鎮定,卻抑制不住想哭的沖動,她感到自己的喉嚨干得發痛,“都是你的锘,我恨不得與你是陌生人?!彼@么說著,起身離開了家,只留下一臉頹喪,跌坐在地上的父親。

武重家有間屋子是專門用來裝符咒的,兩年來津流一直陪在丈夫身邊,學會了很多東西。萬天的人之所以會對武重感到恐懼,會有敬畏感,都是因為很早之前,武重家的祖先曾經利用靈力跟鄰里簽訂了無形的契約。而擁有武重家巨大的神秘力量的人,每代只有一個,而且只能單個傳下去,大概是津流過門一年左右的時候,她的丈夫得到了這種力量。

在替早川報仇,掐掉那種力量的前一晚,津流偷偷溜進了那個裝滿符咒的屋子,細長的紅色字跡覆蓋在黃色或是白色的符紙上,她熟練地抽出一張來。

那是一張很大的符咒,紅色的字跡寫的是:“當忘則忘”。津流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跡在上面寫下了父親的名字,森羅寺以及早川。做這些事的時候幾乎沒有停頓,但就在最后一刻,她看著符咒上早川兩個字,有些猶豫起來。

可惜最后還是念出了咒語,撕掉了那張符。

從符被血的主人撕掉之后,里面的約定就正式開始實行,只要對方還活著,就會和自己互相遺忘,而自己寫下的事物,也會在一天內忘得干干凈凈,無論有過多驚心動魄的過往也會消失得不留一點痕跡。除非是內心對遺忘產生強烈的抗拒,不然很難再想起來。

“?!边@個字,覆蓋過腳面的水,隱約的桂花香味,遠遠綻放開的煙火,和誰一起踩過的路。這些東西在津流遺忘了所有之后,卻又固執地重新鉆進她的腦內,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錯,零碎的畫面就像是夏日的蟬鳴,一天比一天繁盛地涌現。

隧道

中年人的視線落在早川身上,雖然他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卻也知道對方倒在了地上。他用滿是老繭的手拉了拉早川的衣角:

“你還好嗎,你還好嗎?”他還是那樣,習慣把一句話重復幾遍。

早川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他輕聲重復著:“不是的,不是這樣的?!?/p>

早川海里出生之前,她的父親就離開家,跟一個官商的女兒結婚了。早川的母親獨自生下了她,從她耳語牙牙到開始有了自己的世界觀,都只是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并不是溫暖和善的人,也許她之前是,但是經歷了丈夫的背叛,以及自己的孩子身上有胎記這件事之后,她開始變得神經質,甚至每隔兩天就會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毆打早川。

七歲的早川,對胎記的事情還不了解,她只知道是件讓母親一直苦惱困擾的事。而找到津流家的藥店,是早川自己的決定。

那個時候對門家的惠美子阿姨懷了孩子,卻遇上了難產,她被送到了津流家的藥鋪,由津流的父母親幫忙接生。后來不僅惠美子阿姨保住了性命,還生出了兩個一樣的男孩,這在整個南萬天還是第一次?;菝雷影⒁袒丶抑?,一直在嘴邊念叨,那是個什么都治得好的神醫。

發現自己有那種能力,是在早川還小的時候,她開始逐漸發現自己能看見妖怪。當早川見到津流父親的時候,她就立刻意識到眼前的人被妖怪附身了,于是她對津流的父親說,他好像被不好的東西纏住了。

津流的父親很詫異,但并沒有出言反對小早川的說法。那時的早川倔強得像是一塊石頭,她把自己身上有兩塊胎記的事情告訴了津流的父親,并且請求他幫自己把它們去掉。津流的父親雖被妖怪附身,但一天里只有少數幾個小時會失去自我意識,他很害怕自己會傷害家人,或抓錯藥給病人。

作為一個成年人的他,自然知道胎記的意義,但是他沒有說出去,反而留早川下來吃了一頓飯,那時津流的父親就在心里暗自打算,胎記飽含著強大的靈力,說不定可以利用它去除覆蓋在自己身上的妖怪。

“這不是一件好事,也不確定能去掉胎記,”津流的父親說得很尷尬,畢竟對方只是個七歲的小女孩兒,“只是試一試,愿意嗎?

“算了,我好像考慮到自己的處境比較多?!睕]等早川回話,津流的父親就進行了自我否定,當他的意識還清醒時,他并不是個壞人。

“我愿意?!痹绱ǖ碾p眼直勾勾地盯著津流的父親,她不畏懼,一心只想去掉胎記,和母親和睦地生活下去。

被發現的那個午后,津流的父親壓在自己身上,汗順著他的頭發滴落下來。早川覺得他快要被妖怪吞噬了。之前也有過幾次,交談的時候,他突然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變得相當暴躁。早川希望這天的事快點結束,她不叫也不鬧,就那么靜靜躺在那里,可是他們都沒料到,上野大伯正透過那細小的門縫,向里窺視。

先意識到的是津流的父親,他大概感到了背后的目光,于是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了一句:“哭?!?/p>

早川疑惑地瞪大了眼睛,她剛想詢問,卻發現對方眉頭緊皺,微微搖頭。

伴隨著踹門而入的聲音,是津流父親最后的囑咐:“抱歉沒能幫上你的忙,你身上有胎記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說,絕對不能說?!?/p>

竹竿狠狠地打在了津流父親的背上,早川就像一只受驚的小鹿,她一把扯下一邊架子上的白綢裹在自己身上,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父親

我開始意識到自己被妖怪附身,是在剛進入夏天的時候。那時候鄰街有人來找我抓藥,那藥方配得很奇怪,于是我就順口問了一句,結果對方說是我把的脈。我以為對方是說玩笑話,但是妻子一臉認真地責怪我,連病人都記不住。我之前從未這樣,而事實是,我的記憶里根本沒有這號病人,這樣的藥方我也開不出來。

這樣的事情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我開始遺忘一天里的某一段時光,開始突然變得暴躁起來,甚至伸手打了妻子。我害怕這樣慢慢被吞噬的自己,于是去廟里找了高僧,但是他當著我的面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后來也就是一周的時間,高僧就突然去世了。他托人告訴我,我被很邪的妖怪盯住了,必須以毒攻毒,最好離開南萬天。

對我來說的,我的藥鋪,家人,都在南萬天,雖然內心不斷動搖,但我還是沒辦法輕易離開南萬天。后來我遇見了她。

那個女孩看起來只有七八歲,又短又軟的黑發軟綿綿地貼在腦袋上,她穿著素色的浴衣,給人一種不符合年齡的平靜,眼神總是有些暗淡地望著遠處。

不過我萬萬沒想到這個女孩,竟然是身上帶有藍色胎記的人。我知道如果將她交給官府,我可能會有一筆可觀的獎勵,街坊也會稱贊我。但是我連自己的身體都控制不住了,我想起了那位高僧所說的“以毒攻毒”,藍色的胎記代表著高深的靈氣,我猜想如果和這個女孩兒結合,說不定就可以趕走我身上的妖怪,所以我做出了令我后悔一輩子的事,畢竟對方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孩子。

可是我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那孩子的胎記也沒有任何改變,在我們都快要絕望的時候,更讓人頭疼的事發生了——有人發現了我倆的秘密。我心里清楚地明白,如果我將她有胎記的事說出去,說不定還可以脫身,可是那孩子暗淡的眼神緊緊逼著我的心,我沒辦法作出那種事。我知道身負這樣一個胎記,無論還能存活多久,都會異常辛苦,所以這次由我來承擔,我讓她逃,告訴她保守好自己的秘密。

黃金海岸

“根本不能算是你的錯,”早川看著這個已經沒有尊嚴,狼狽生活在隧道下的中年人,“那個時候,只有你在幫我啊。”

早川附身在榛名身上之后,回到這個自己沒走完的隧道,卻意外發現了這個生活在這里的中年人。幾乎就是看到他臉的同一秒,她就明白過來,眼前這個人,就是十幾年前的那個藥鋪老板。一面厭惡著他當年對自己做過的事,一面在內心的某處對他藏著小小的愧疚與感激。因為早川知道,當年他完全可以把自己身上有胎記的事情說出來,那樣形勢就會對他有利很多。

“她什么時候來?”他沒等早川回答,又說起了這個永恒不變的話題,“她什么時候來,她什么時候來?”

早川沒料到他要等的人,就是津流。也想不到津流會是他的女兒。由于津流下過的咒,他應該已經不知道自己要等的是自己的女兒,也許連他要等的人的模樣,聲音也都忘記了。但就是內心強大的渴望,讓他在之前早川帶津流來的時候,憑借熟悉的氣息辨認出了她,但顯然津流已經全部遺忘了。

“她可能,等會兒才會來?!痹绱ǜ械阶约河行┻煅剩曇舳略诤韲悼诔霾粊?。

“真的嗎,真的嗎?”他顯得很興奮,然后又自言自語地嘟囔起來,“還有東西要給她看呢?!?/p>

早川試探著問:“是……什么?”

“不能告訴你?!彼拖駛€賭氣的小孩子,一下別過頭去,又開始自己念念叨叨。

“你先跟我說,”早川組織著語言哄他,盡量放軟語氣,“我可以給她看,你們又不熟,她說不定不相信你?!?/p>

他的臉上露出猶豫的表情,躊躇著左右搖晃著身子,拖延了好些時間后,才從自己的床褥里站起來。這是早川第一次見他站起來。

他用已經開始長皺紋的手拉著早川,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帳子,用手猛力一推。

是金屬開閉的聲音,早川看見帳子后面有一扇隱蔽的鐵門,她正在努力思索為何這里會有一道門,就被他接下來的話驚得一步都不能再挪動。

“聽說這個甬道,是通往另一條鐵道盡頭的,是那個充滿黃金和歡樂的地方。”

通道很小很窄,之前暴雨滲透進去的水還沒有蒸發,它們淺淺地覆蓋過早川的腳背。早川雙手扶著兩邊的墻,緩慢地向前移動,就算眼睛適應了黑暗,四周還是漆黑一片。只有腳在水里滑行的回聲,在這里重重疊疊。

不知道繞了多少彎,不知道就這么走了多久,早川終于摸到了盡頭的門。那是一扇木質的小門,但由于年久失修,上面爬滿了青苔,也浸透了大量的水分。早川費了很多的力氣想要推開它,卻一直沒有成功,她退后幾步猛地撞了上去。

門打開了。

若不是前面還有一小段距離,早川可能已經從這個懸崖上掉下去了??雌饋磉@是在山上開鑿的一個鐵道,到這里為止。

金黃的,龐大的,帶著熱度的光線緩慢地覆蓋了早川的腳踝、小腿、腰身、肩膀、眼睛,直到完全把她完全包裹住。

早川瞇著眼望向天空中那顆橙黃色的圓,猜測那就是大家所說的太陽,是從未在萬天出現過的東西。

耳邊流過水聲,風聲,眼前展開一片蔚藍的海洋。陽光灑下來,反射出耀眼的金色光芒。整個世界都變得炙熱,明亮,生機勃勃。

“津流,”早川對著眼前美到窒息的景象喃喃自語著,“雖然已經來不及了,但對我來說,我的太陽,還是那晚遙遠的煙火吧?!?/p>

——還是你吧。

來不及

中年人邊抱怨邊用手抓早川的身體:“你是騙子,你自己去了,她還沒來?!?/p>

“她已經,不會再來了。”早川皺著眉頭,她抿下嘴唇,努力忍住快要崩潰決堤的眼淚。

那個人靜默了一會兒,突然用比平常大幾倍的聲音叫喊起來,他用力打著早川的肩膀:“她什么時候來?她什么時候來?”

“我也不會再來了?!痹绱ㄕf完這句話,站起身來。她邁開步伐朝隧道口走去,津流父親的問話還在耳邊縈繞,淡白的天光灌進早川眼里,她覺得自己快到極限了。

吉文屋今天歇業,老板娘本來搬了板凳準備和鄰里聊天了,卻遇上一個固執的少年。

本來她是不會理會他的無理要求的,但是那個少年說著說著竟然紅了眼,老板娘也就只有放他進店了,愿意幫他做一次料理。

少年點了很多,咖喱雞翅,魚丸湯,蔬菜牛肉,豬排面,鮮蝦飯團,秋葵豆腐,擺了滿滿一桌子,他什么也不說,只是拿起筷子,沉默地把食物塞進嘴里。

早川覺得自己的手在發抖,快要控制不住榛名的身體了。她用筷子夾了一塊牛肉,卻在看見自己手的同時,想到了津流腦海中最后的影像。

榛名的衣服上只縫制了一個口袋,是在衣服的右邊。每次早川要從口袋里拿東西的時候,都會很尷尬,因為早川是左撇子。

,津流的影像里,有榛名伸出左手拉起站在河川里的她,有榛名用左手夾東西吃。有當年早川用左手牽她逃走,有早川伸出左手憐惜地揉亂了她的頭發。

她用著小心思,告訴榛名,他的右邊臉上沾到了臟東西,說到底也只是為了測試他到底是不是左撇子。

“再坐一會兒吧?!?/p>

——她這樣請求著。

“其實我一直很討厭妖怪或者靈力,但這次謝謝你陪我來。”

——這是最后一句。

原來你已經猜到是我了。

對不起,我以為一直以來都是你在遺忘。

是我忘記了,要相信你。

“小伙子,吃完了嗎?”老板娘看著餐盤里殘留的食物,終于忍不住開口詢問,這個少年已經在店里呆了一個上午了。

“我能再坐一會兒嗎?”他氣息微弱,沒有抬起頭。

榛名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他睡在了吉文屋內室的榻榻米上。原來是老板娘看他睡得很沉,不忍心叫醒他。

道過謝之后就出了店門,榛名伸了伸懶腰,他感到身體內部骨骼碰撞的聲音,已經好久沒用自己的身體了,現在還有些輕微的不適感。

最初被早川附身的時候,榛名是抱著玩一玩的態度,其實以他的靈力,可以輕易把早川的魂魄踢出自己的體內,但是既然這個妖怪抱著莫大的決心,敢借用自己充滿力量的身體,那榛名決定看看她想做什么。

其實也就是一般的復仇,但榛名卻因為看透了津流的內心,而有些不忍起來。

有很多次,他都想利用挾心術逼迫早川去探查津流的過去,他看到了早川的絕望痛苦掙扎,看到了她面前那么多的誤會與錯過??墒亲詈?,榛名還是選擇沉默,他知道有些事,是沒有辦法挽回的。

“所以說我不喜歡插手別人的事?!彼@樣自嘲著,卻發現由于借用了太多的靈氣,已經無法移動腳步了。

“傻瓜,”他回頭忘了一眼吉文屋,藍色的布簾被人拉下來,“我是不是應該,再坐一會兒的。”

相信

相信我吧。

好,無條件相信。

主站蜘蛛池模板: 小13箩利洗澡无码视频免费网站| 欧美精品亚洲二区| 久久伊人色| 中文字幕人妻av一区二区| 国产第一页免费浮力影院| 97se亚洲综合| 午夜视频在线观看免费网站 | 亚洲欧美在线看片AI| 精品91在线| 一区二区三区成人| 国产成a人片在线播放| 亚洲欧洲日产国码无码av喷潮| 99热国产这里只有精品无卡顿"| JIZZ亚洲国产| 精品免费在线视频| 国产成人精品亚洲77美色| 伊人91在线| 99精品免费欧美成人小视频| 国产欧美精品一区二区| 91亚瑟视频| 亚洲无码高清一区二区| 91久久大香线蕉| 伊人久久大香线蕉影院| 亚洲精品欧美重口| 一级全免费视频播放| 全色黄大色大片免费久久老太| 小说 亚洲 无码 精品| 国产精品网址在线观看你懂的| 九九热视频精品在线| 九九这里只有精品视频| 四虎成人在线视频| 国产又爽又黄无遮挡免费观看| 精品久久蜜桃| 日韩欧美中文字幕一本| 熟妇人妻无乱码中文字幕真矢织江| 日本国产精品| 在线免费观看AV| 欧美另类图片视频无弹跳第一页| 91福利片| 人妻21p大胆| 国产一区二区丝袜高跟鞋| 久久香蕉国产线| 亚洲人成影院午夜网站| m男亚洲一区中文字幕| 欧美成人二区| 精品国产一区91在线| hezyo加勒比一区二区三区| 精品国产香蕉在线播出| 91在线免费公开视频| 国产真实乱子伦精品视手机观看 | 亚洲一区二区日韩欧美gif| 波多野结衣第一页| 69免费在线视频| 2021国产精品自拍| 亚洲浓毛av| 婷婷色在线视频| 国产va视频| 国产黄色爱视频| 97国产精品视频自在拍| 99视频在线免费| 国产在线拍偷自揄观看视频网站| 三级视频中文字幕| 激情无码字幕综合| 亚洲精品va| 久久超级碰| 国产成人精品亚洲日本对白优播| 中文字幕有乳无码| WWW丫丫国产成人精品| 中文字幕在线一区二区在线| 亚洲激情区| 国产粉嫩粉嫩的18在线播放91| 免费精品一区二区h| 99久久国产综合精品女同| 在线无码九区| 国产亚洲欧美在线中文bt天堂 | 亚洲国产91人成在线| 亚洲欧洲免费视频| 国产精品99久久久久久董美香| 9cao视频精品| 亚洲日本中文字幕乱码中文| 熟妇丰满人妻av无码区| 久久婷婷人人澡人人爱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