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灼灼

父親發瘋失蹤，寂寞的少女秀米遭遇了母親的“表親”張季元，這位張先生既是要推翻清廷的亂黨，又是母親的情人，他開啟了秀米對情愛的幻想。繼而，張季元遇害，秀米懷著自棄的心情出嫁。不想，她被劫持到土匪建立的花家舍，更沒有想到的是，馬弁因貪戀她的美色，殺掉了匪幫眾頭目，秀米得以出逃。受張季元的影響，秀米踏上東渡日本之路圖謀革命。待自扶桑歸來，秀米先是舉辦自治會，后改辦學堂，最后索性賣掉家中良田以購買槍支發動武裝起義!受到告發的秀米被關進監牢，重獲自由的秀米以緘默自懲，最終，她與自己、與所有經歷過的人與事一一和解。

情節足夠起伏跌宕，然而，在格非小說原作和郭小男導演的話劇中，情節都僅是支撐而已，“講什么”故事遠沒有“怎么講”故事重要。小說以不斷變化的視角完成了敘事，以有意識的支離破碎代替了情節的整一，力求不同角度的敘述在讀者腦海中合成豐富的圖景，宛若調皮的孩子在陽光下玩一面多棱鏡，折射、反射、漫射、散射……格非拒絕“正面”、“正常”地展開情節刻畫人物。因此，傳統的編劇技巧在應對《人面桃花》一類的現當代小說時，捉襟見肘了，兩者之間存在藝術追求上的“時差”。

那么，戲劇該如何應對呢?

郭小男導演做出了自己的回答，在小說紛繁細密的敘述中，他首先選擇了閣樓和金蟬兩個意象貫穿全劇，又突出了秀米父親離家時的一句莫名其妙的讖語“普濟要下雨了”，并首尾呼應，使其具有了象征意義。在舞臺造型上，黃楷夫設計的轉臺既有江南民間木雕的繁復、藤蔓的纏繞，又是由三部分組成可分割組接的部件，可作陸宅、孤島、寺廟。轉臺的運用中，所有的柱子都成了最自然的表演支點，而轉臺與非轉臺空間的演區分割有效地組織了觀眾的視點。轉臺轉動時，有時帶有運動鏡頭的搖移之感，如張季元的告別，演員和轉臺同時移動，凸顯了角色內心的情愫。此外，以白衣男子手執桃枝營造的花家舍“桃花源”，人物面部趨于寫實與非寫實之間的白粉敷面，都是風格化的舞臺造型語言，將小說文字中蘊含的意味用舞臺的方式顯現了出來。

更為突出的，是郭小男導演以他對舞臺空間創造性的運用和掌控回應了小說的美學特點。

構成情節主線的張季元、秀米之情，小說中的呈現是割裂的。原作先是描寫了既敏感又混沌的少女秀米，她對張季元既在意又抗拒，繼而在第二章才出現張季元的日記，鋪展張季元坦誠直白的書寫。割裂的感情彌合在秀米借由文字產生的想象中，她當年的無知、倔強與張季元的壓抑、克制豐滿了男女私情中所有值得玩味的空間。

舞臺上，秀米在張季元死后躲進閣樓自我封閉，八仙桌躺倒了桌腿，秀米依放倒的桌子而坐，似嬰兒找到襁褓和搖籃，安全又安詳，像躲進幻夢屏障的孩子，恣肆又自足。在這里，她誦讀張季元的日記，全然沉浸于虛空的歡愛，在誦讀他人的心意間完成了她與自身的交流。

之后，張季元上場，此刻的他口述日記中的情話，讓秀米蝕骨銷魂。同一本日記，在同一個空間內出自秀米之口和由張季元讀出產生一種奇妙的對話效應，明明是出自張季元生前的內心流露，是張季元的獨白，在舞臺特定空間里演繹成了對話。這對話寄托于閣樓這一物理空間，而張季元的出現使得這一物理空間成了心理空間!

日記的句詞是熾烈的，演員的動作依語言而生卻又是無對象、或者說是落空的。當張季元說“把我的手搭在你的肩上”，秀米感受到了他的手；而扮演張季元的男演員的手是落在半空的，半空的姿態仍使秀米悸動，內心得以外化，既強調了秀米和張季元之間的阻隔，也凸顯了兩人之間的吸引。

再如秀米得知母親死訊的一場。母親與張季元私會閣樓的情景重現，“重現”并非“閃回”，在舞臺的另一演區，秀米冷眼旁觀。漸漸地，母親與張季元的對話中加入了秀米，三人各自占據桌面一邊。秀米的臺詞出自張季元的日記，而此時，日記中的言辭正是與梅蕓敷衍的張季元的潛臺詞，秀米作為替代了母親的張季元的欲望對象讀出的，已經不僅僅是張季元的渴念，還有對母親的憎惡與憐憫、對欲念本身的嘲弄和挖苦以及一份自憐。秀米既是劇情時間順序上為母親守靈的秀米，又是當年張季元日記中的秀米，兩種時間疊加于秀米一身，況味復雜。表面上，秀米與母親、張季元不交流，而這種“不交流”又灌注在母親與張季元的交流中!

秀米間離了原本已有嫌隙的一對情人的幽會，此種情感狀態下，已經死去的母親與張季元體熱猶在，倒是秀米像個幽靈。她是張季元欲愛不能、欲罷不能的尤物，是母親最無法面對的情敵，她時時刻刻實實在在隔在母親與張季元之間，卻又是不能說破、不能觸碰的禁區。舞臺調度上，張季元想要擁抱秀米，柱子阻擋在二人之間，而母親在身后擁住了張季元。三人重疊在一起，張季元和秀米之間是有形的柱子，張季元和母親之間是無形的秀米。

這場戲的第三個層次，是秀米與母親的對話，母親稱張季元是她的一個夢，秀米驚訝于“娘也有夢”，母女問有了一種同為女人的惺惺相惜。達成和解了，母親和張季元就此與秀米告別。

之前秀米閣樓讀日記一場，死后的張季元走進活著的秀米的時空；為母親守靈一場，活著的秀米走進死后的母親和張季元的時空，這一時空中，再現了一個秀米不可能介八的回憶，舞臺上使“不可能”的成為了“可能”。

小說最后一章，重心轉移到陸家的下人喜鵲身上。胸無點墨、未曾有非份之想、未曾做出格之事的女傭，和詩書教化、一生極具傳奇色彩的小姐相伴晚年殊途同歸，包含著格非對激情與革命的悲憫，更體現了他對日常的贊頌。情節含量已微乎其微，主題的抵達又頗費篇幅，著實為難了戲劇。

郭小男導演以一個極為利落的尾聲破解了難題。尾聲中，秀米思念父親，而父親隨即上場。父親與秀米、喜鵲的臺詞是承接的，但表演上是各自獨立、拒絕交流的，舞臺上再次出現了兩個空間。同一所陸家大宅，是老年秀米、喜鵲的容身之所，也是死去的父親、張季元和王觀澄聚首的地方，三個都有著桃花源美夢的男人坐下弈棋，有了桃花源人“不知魏晉”的風度，又帶著一切盡入漁樵閑話的灑脫。

強烈的來自舞臺后方的燈光照射下，秀米的兒子功達及戰友佩佩上場，功達加入了下棋的行列，在一旁觀棋不語，他來自他們，終將屬于他們，然而舞臺上定格的這個瞬間，他還不是他們。歷史的序列和無情在看似輕松的對弈中盡顯。功達與佩佩對話交流，使得舞臺上同時并置了第三個時空，新一代已經來到陸宅。

三個時空的并置，自云蒼狗的世事滄桑盡在其中。三個各自獨立的交流系統中，孫輩功達與祖輩接近半交流，輪回了命運。這一切，既是現實，又都在秀米的夢中。戲劇以舞臺獨有的方式一舉獲得了小說的意境。

格非小說中的多視角敘述轉換為戲劇舞臺上的同一空間多種意涵，轉化為對話系統的多種可能。主要音樂唱段均是來自吉卜賽國王樂隊(GipsyKings)。說起這個樂隊，也許中國觀眾有些陌生，但是提起他們創作并演唱的《玩具總動員3》的片尾曲，想必不少人還是有所印象。這支知名樂隊的歌手都是吉卜賽人，雖然住在法國，但他們的音樂主要是弗拉明戈音樂，并且加入了流行樂和拉丁美洲音樂的因素。

更值得一提的是，該劇作曲是創作過經典音樂劇《悲慘世界》的英國作曲家約翰·卡梅隆。這次他又因《佐羅》中和吉卜賽國王樂隊合作的音樂獲英國戲劇大獎奧利弗獎提名。上海首演時，卡梅隆也來滬觀看了演出，他評價《佐羅》“如弗拉明戈舞般充沛的色彩、感情、故事，無一不是心靈的極致宣泄”。

好萊塢的舉止

佐羅的傳奇故事對中國觀眾來說并不陌生。然而音樂劇《佐羅》的故事與電影并不相同，音樂劇劇本是改編自智利裔新銳小說家伊莎貝爾阿連德的小說《佐羅——一個傳奇的開始》，同時故事也融合了之前眾多版本的關于佐羅的通俗小說。音樂劇《佐羅》還參考了1998年的好萊塢電影《佐羅的面具》，并深受后者的影響，整個故事看起來非常有好萊塢大片味。故事講述了流浪在西班牙的Diego(佐羅的真名)，被青梅竹馬的Luisa勸歸故鄉加利福尼亞，去阻止昔日的好兄弟Ramon對當地百姓的獨裁，Diego的吉卜賽情人Inez也決定帶著吉卜賽人追隨Diego回鄉，最終Diego戰勝了Ramon，救出自己的父親，還與Luisa喜結良緣。

導演Moshe Kepten表示，講一個好故事永遠是文藝創作的核心。佐羅的故事之所以讓人難忘正是因為它是一個交織著愛恨情仇的好故事。當問及電影與音樂劇在表現這個故事時有何最大不同時，Kepten說，電影追求的是真實，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對于音樂劇《佐羅》，他所追求的是如何最大程度化地去制造強烈的戲劇沖突，讓觀眾近距離、直面感受這跌宕起伏的劇情和華麗絢爛的觀賞體驗。

除了歌舞之外，《佐羅》中還加入了精彩的劍術打斗、炫目的煙火、神奇的魔術、驚險的空中雜技。劇中所有的擊劍格斗都是演員真實上陣，所以對佐羅的扮演者的要求，就不僅要會唱會跳會演，具備高大俊朗的外形，還要有如此這般的好身手。此次在音樂劇《佐羅》中扮演佐羅的庫珀戈丁還是一位花劍高手。

從觀劇效果來說，音樂劇《佐羅》取材于傳統小說和電影里的經典故事情節，但力圖減少原著中的嚴肅感，在舞臺制作和打斗設計上，都采用了一些好萊塢常用的手法，讓橋段幽默，節奏輕松，但相對地也犧牲了緊張的氣氛氤氳。

百老匯的裝扮

此版音樂劇《佐羅》還冠以“百老匯版”之稱，那這是否名副其實呢?據該劇的制作人Ricky介紹，《佐羅》2008年在倫敦西區首演，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歷時兩年多的精心準備，此次亞洲巡演的版本，是在原版音樂劇《佐羅》的基礎上進行修改并“量身定做”的全新版本。相比之前一些國家演出的音樂劇，《佐羅》這個版本更為豪華龐大，炫麗奪目的舞臺效果體現了百老匯的特色。該劇將在亞洲巡演結束后駐場百老匯，這就是“百老匯版”的由來。

而能打上“百老匯版”，從質量層面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Kepten介紹道，百老匯對于演出的標準之一就是規模要“大”——舞美要大，場面要大，人的數量也要大，音樂還必須現場演奏。音樂劇《佐羅》舞美道具近40噸，且全部是在以色列完成后運抵中國，“整臺布景包括設計的投資花費就超2000萬人民幣”，“演出時的后臺操控人員就有20人”，而演出陣容也達35人之多，其中在倫敦版中成功飾演Inez而獲得奧利弗獎的Leslie Marghe rita也繼續出演該角色。

其實，音樂劇《佐羅》被引進中國可謂波折不斷，中方的合作伙伴換了好幾撥，項目還曾面臨過流產的危險，但是最終在整個團隊的努力下，于10月26日起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上演。導演Kepten說，這是他第一次來中國演出，雖然經歷了很大的困難，但是他們堅持了下來，獻給上海觀眾的40場，“一場都不能少”。